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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秋暮望又问:“三月初六,寅时,徐风派掌门和雍、长老张俨,死于其派内,可是你动的手?”
  沈苑休还是未答。
  秋暮望道:“这三个你可以不认,但是三月十一,子时,伏沣长老在水部遭人斩杀,那是我亲眼所见,你狡辩不得。”
  沈苑休终于说话了,嗓音平平淡淡的:“你说是,便是吧。”
  秋暮望眸光一闪:“四月二十七,游天教教主万音、羊山派掌门福照影分别死于自家派内,死相同前四位一般,对此,你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我说是我杀的,你信吗?”不同于之前那般沉默,沈苑休说的时候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万音和福照影死的时候,沈苑休一直被囚在青鹤门内,人肯定不是他杀的,但是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不想让堂内的人好过。
  秋暮望的眼神沉了下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沈苑休,你做什要杀伏沣,你究竟意欲为何?万教主和福掌门的死与他们又有什么干系?你是不是偃门派来的?同幽鸩又有什么牵连?你要是说了,我……便留你一个全尸。”
  沈苑休笑得更深了:“这句话好熟悉啊,最近这大半个月,你对我说了好多次了呢,秋长老。可是很多年前,我记得你还对我说过,这一生……你都不会再信我一句话了。”
  这话说得秋暮望周身的冷意越发凶悍,他慢慢直起身,一字一句道:“我以为你还想活。”
  “我是想活,但是我知道,你不这么希望……”沈苑休说着,眼里的光像是有些悲伤,不过转瞬便逝去了,“秋长老,我总会如你所愿的,你何必那么着急?”
  他的“如你所愿”让秋暮望面庞的线条全化为了锋利:“我若是不急,不知以后又有多少修士惨死在你的手里,你真的不说?”
  沈苑休轻轻的摇了摇头,转而望向符川,一脸“你动手吧”的表情,但是他却又好像相信符川动不了手一样。
  符川的确动不了手,自小跟着秋暮望,亲眼看着他当年同自家师父是如何的情投意合,如今那个仿佛兄长一般的人沦为阶下囚,也让向来铁面无私的符川都有些踌躇。
  他看看沈苑休,又看看秋暮望,最后去看东青鹤,行刑的长鞭在手里捏到颤抖。
  秋暮望忽然开口道:“我不打你。”
  这话说得沈苑休和在座的几位都有些茫然。就见秋暮望缓缓站起了身,自上头走了下来。随着他的靠近,他的袖摆中漾开了绿色的荧光。
  沈苑休怔怔看着秋暮望来到近处,然后单膝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说的对,我给你再多机会都是无用的,但你说的也不对,我没有不希望你活着,我希望你活着,因为你远没有到可以轻易去死,轻易就解脱的时候。”秋暮望说得十分低沉,用着只有他和沈苑休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
  然后在沈苑休惊异的视线里,他又扬起了嗓子道:“一个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是你当年杀我时对我说的话,现下,我便还给你。”
  说着,秋暮望的手慢慢探出袖口,掌心果然泛出了深重的绿光,向着沈苑休的小腹处探去。
  “——暮望!”
  “秋长老!!”
  看见秋暮望这般动作,一边的东青鹤和破戈等人似有所感的忍不住叫了起来。
  秋暮望这是……寒冰掌?足以破了沈苑休丹田的寒冰掌!
  虽然沈苑休经过多番波折早已身受重伤,可是作为一个魔修,最大的益处便是恢复力惊人,当年沈苑休被东青鹤打至半残,几年之后不一样复原大半,还因此入了偃门?魔修便是如此,总有其他派别无法揣度的法子,可以在极短的时日内修为暴涨,也许伤身,也许阴损,但这却是他们在修真界中赖以生存的法宝,这也是为何大家扣着人不让沈苑休溜掉的缘由,别看他现在半死不活,说不准他还藏了什么招数能让他跑出去一圈就又恢复如初了呢。
  哪怕只剩一丝气脉,星火也可燎原,可这一切的是前提是沈苑休的丹田还留存,若他的丹田被打碎,任是再厉害的阵法,再醇厚的内力,就算送到沈苑休的手里,也无法再为他所用了。
  他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废人,没有修为,不能长寿,他会生老,会病死,或许连个凡人都及不上。
  这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简直是最深重的酷刑。
  沈苑休也有点楞,他看着眼前人,有些不敢置信:“你真的,想……”
  秋暮望眼里的冷意忽然褪去了不少,他伸手抓住了沈苑休,语气又低了下去:“这些时日我每天都在想,有什么法子能让你乖顺,我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对你处处提防,你也不会趁我一不留神便再次犯下无法挽回的过错,只有这个法子了,苑休,只有这个……”
  “可是,我是魔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暮望哥哥。”沈苑休没有闪避,他只是猛然间红了眼睛,唤出了一直在心里徘徊的称呼。
  魔修对天下人残忍,可老天爷对他们其实也很残忍,魔修生来为恶,很少有可以入轮回投胎的魔修,他们大多都只有一世的命,而很多魔修知道死了便不能再活,他们便越不想死,越不想死,就要造下更多的业障,于是恶性循环,终身都脱不出这悲惨的因果。
  所以秋暮望若破了沈苑休的丹田,并等同于提前结束了他的一生。
  再次听见这个低唤,秋暮望心里一颤,伸手将沈苑休拉到了怀里,轻轻将人抱住了,他在他耳边温声道:“不怕,因为我说话算话,我说过会与你相伴终身,至少以后的这段时日,我都会陪着你……”
  话落,他的手心便猛地贴上了沈苑休的小腹。
  一声深切的痛吟自沈苑休口中溢出,他本就青白的面色刹那更是灰了一层。
  一旁的常嘉赐对上眼前情景,呆愣间向周遭人望去,却见他们虽面露挣扎却全都端坐未动,常嘉赐盯着沈苑休那颤抖的身形,心内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来,双拳一握就要跨步而出,谁知有一个始终关注着他的人比常嘉赐更快,幽光一动就挡在他跟前。
  是东青鹤。
  “嘉赐,这事儿你不能插手。”东青鹤用修为传音于他道。
  常嘉赐狠狠瞪向眼前人,刚要发难,一转头却对上沈苑休看过来的视线。
  尽管虚弱,尽管痛苦,躺在秋暮望怀里的沈苑休竟然也对常嘉赐轻轻摆了摆头,他眼中有着疲惫,也有着解脱。
  便这样吧……
  真的够了。
  然而常嘉赐却一瞬顿在了原地。
  为什么要这样?他不懂……
  若这就是结局,那之前的磋磨与痛苦又算什么呢?
  随着秋暮望掌间绿光的赫奕,沈苑休的挣动越发剧烈起来,他呼吸急促,汗透衣背,口鼻处也渐渐洇出了腥红的血沫。
  而秋暮望的模样其实也不比沈苑休好多少,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不停的颤抖,一口银牙已是要狠狠咬碎,太阳穴处的青筋则突突直跳,眼瞳都忍到赤红。
  眼瞧着沈苑休一身的气脉都慢慢脱体而出,此时一声急唤打破了此地沉滞的气氛,是青琅。
  “门主……门主……”
  青琅有些焦急的跑到了殿内,身后还随了一个小道士。
  东青鹤返身向他们望去,就听青琅道。
  “门主,不好了,方才禄山阁来报,无泱道长似有不测!”
  第七十五章
  什么叫“无泱道长似有不测”?
  堂内的人一时皆疑惑的看向来人, 直到那小道士哭丧着脸道出原委。
  禄山阁作为修真界最大的道修门派, 阁主无泱真人向来以“居善地,心善渊, 与善人, 言善信”教化弟子, 故而他派若有艰难,时常会去禄山阁相求, 好比帮忙做做逢凶化吉的道场, 收收小妖小魔什么的,就跟不少人遭遇歹恶, 第一时间就要往青鹤门向东青鹤告状一样。
  近些时日, 禄山阁有好几位外出锄强扶弱的小道士都未有如期归阁, 阁主无泱真人十分担忧,而昨日夜半,真人房中忽然来了一只报信鸟,其上似是点明了那几个失踪小道的去向, 并让真人只身前往相救。
  真人挂念弟子, 虽觉此事蹊跷, 但也无奈赴险,不过他心知此行极凶,便吩咐弟子,若第二日他依然未归,也未有传回只字片语,便让小弟子带着这报信鸟上绑缚的信笺去往青鹤门寻找东青鹤相助。
  小道士说着, 颤颤巍巍的把手里的东西交付在了东青鹤手里。
  东青鹤低头一看,一卷羊皮纸上只写了六个字“行客山,一人往。”另附一片禄山阁弟子服的碎衣。
  修真界中除却那些隐士高人外,若勉强要寻一个道行能同东青鹤平分秋色的修士的话,定是非无泱真人莫属了,作为东青鹤的师叔,真人不止德行高洁,修为更是出神入化,若他真有厄难,又会是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本事将真人困住?
  诸位第一时间自然猜测此事同之前福掌门和万教主之死有关,是魔道中人所为。偃门?幽鸩?可是幽鸩的道行已经深到连无泱真人都能擒下了吗?
  在场之人各自思量,神情纷纷凝重起来。东青鹤的脸色也不太好,他收了信笺,对那小道士说:“可还告知了别人?”
  小道士说:“此事非同小可,未免其他门派也有所牵连,我们已着人告知了几位大派掌门。”
  东青鹤颔首:“行客山……纸上消息让真人去行客山一见,既如此,那我们都去那儿看看。”
  说着,东青鹤又转头望向了一旁的秋暮望。
  秋暮望仍跪坐在原地,只是覆在沈苑休腹上的手掌已收了幽绿的冷光,感觉到东青鹤的视线,秋暮望抱着怀里已昏厥的人,低低道:“门主不必管我们,大事为重,苑休之罪,待您回来再议也好。”
  东青鹤却叹了口气:“也好,只是我走了,门内也要留两个人照应,秋长老不用相随,我让破戈和骄阳同我一道。”
  秋暮望明白这是东青鹤故意匀给自己照拂沈苑休的时间,他谢过对方,一把将人抱了起来,返身离开了刑堂。
  两旁弟子看着秋长老离去的背影倒未多言,神思大半都被无泱道长失踪一事带走了,这一个一个掌门都遭遇不测,没想到连无泱真人都逃不过,总有种修真界要大乱的预感。
  东青鹤同破戈和慕容骄阳一番商议定下即刻便行,只是走前他却步伐一转来到倚在廊柱后的一人面前。
  常嘉赐的表情若有所思,东青鹤一见便戳穿他心中惦念:“你才刚好,你不能去。”
  留下线索引得无泱真人去追,真人失了行迹,如今东青鹤他们也要随着那线索而去了,想想也晓得此行就跟往人布好的陷阱里去跳一般。常嘉赐虽然对幽鸩的目的十分好奇,但他这个人还是比较惜命的,为了那只毒鸟犯险,实在不值,
  于是,即便心里有些痒痒的,常嘉赐也只是冷哼了一声,擦过东青鹤径自朝片石居走去。
  你们又不是去挖宝,稀罕。
  东青鹤给青琅递了个眼色,让他随着嘉赐而去后,这才领着几位长老出了青鹤门。
  待他们一行人来到行客山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好几位他派掌门候着了。
  天仕楼的吴璋、止契山的云蚕子、九凝宫的花见冬,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门小派的高手。就像青鹤门内的弟子所想,这短短时日间已有多位身居高位的修士遭难,人人自危下他们若再不插手将这背后之人揪出来,说不准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自己。
  不过一见到东青鹤出现,不少容色紧绷的人都稍稍一松,迎上前来七嘴八舌的跟他说起自己的忧思。
  一边的破戈忍不住让这些人都住了嘴,听东青鹤问向吴璋:“如何?”
  吴璋倒还算淡定,只眉头有些微蹙,他摇着扇子道:“我派了弟子去将这行客山探一探,应该就快回了。”
  一般能得修士栖身久居之所多半总有一处所长,好比灵修,酷爱灵气丰沛之处,妖修则喜山林蒙密生灵繁多,可便于其捕食,至于魔修,自然是越隐蔽越不易寻到的地方最好。而这行客山,说是山,不过就是一处半高不高的陡坡,无草无树,放目远去一片贫土荒烟,除了一些嶙峋怪石外,什么都没有,所以往日几乎没什么人际,也没什么好探的。但是吴璋明白,无泱真人若真在此遇伏,这行客山必是有所隐藏,一切还是谨慎为上。
  果然,不一会儿两位天仕楼的弟子就回来了,他们手中持着罗盘样的东西,脸色有些焦急。
  “怎么了?慢些说。”吴璋道。
  那两个弟子咽了口口水:“楼主,我们看到道长了,就在那行客山山巅,可是……任我们怎般浮云却都接近不了那处。”
  “这是被人布了界。”吴璋看向东青鹤。
  东青鹤问:“道长如何?”
  天仕楼的弟子顿了下:“道、道长被绑缚在一块巨石上,周围……都是魔物。”
  “是何魔物?”
  “是、是梼杌……还有九婴。”
  听见这个几位掌门都松了口气,如果只是这东西,他们那么多人还是可以对付的,而且不还有东青鹤在嘛,这位可是连混沌巨兽都不怕的。
  结果那小弟子又补了句,吓得不少人变了脸色:“可是有……有许多许多,几十……不,至少近百头!!”
  一只梼杌需得三位以上的金丹期弟子才可抗衡,九婴兽则至少六位,而在场人几乎都已破了元婴期,像花见冬云蚕子等都已是洞虚期的修为,离渡劫飞升就差个大乘期了,可即便如此,他们一人能同时斩落两三头梼杌、一只九婴就不错了,即便有东青鹤在,可到底寡不敌众,东青鹤的护体金光只能护住他自己,就算他最后把那些凶兽都杀光了,可也总需时间吧,那段期间已足够无泱道长被这些魔物啃食殆尽了,又或是他们被吃得渣都不剩。
  要真是偃门所为,也不知这幽鸩从哪里搞来那么多凶残的畜生。
  不少人一边心颤,一边狠得牙痒痒的,纷纷向东青鹤投去了希冀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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