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披在身上开了门,门外几个婢女一下子站了起来。惊觉这三小姐突然就换了个人。
  里衣单薄,衬出少女窈窕身段,刚刚沐浴过的肌肤泛着盈润水光,外头一件大氅裹身,几缕未挽起来的青丝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与那会吃饭那个三小姐天壤之别。
  更重要的薛凌眼里寒气逼人,瞧着这几人道:“我说,替我拿些衣服来,你们聋了不成”。她一开始是装个样子,那晚和齐世言说了些私房话,大家各有计较。这会,确实真的动了怒。
  她是个好相与的,当初平城里的人还说她没什么少爷架子。现在看着这几个也想摆摆威风,伺候不伺候的无所谓,这一群人,分明有心作践。
  “外头风大,奴婢们没听见,刚在屋里伺候着您又不让,奴婢这就替你去拿”。
  都是找刺,薛凌先前说话嗓门大,却一看就是猖狂劲儿,稍微有点眼力见的就知道没啥威胁性。这会说话,语气小了,也没什么表情,反而让人胆寒。
  可惜几个婢女谁也没看出来,竟然直接越过薛凌往里头走,打算去翻薛凌带来的衣服。一边走一边私话:“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还当我们不知道呢,没准明儿就让魏爷丢出去了,倒在这当主子了。”
  薛凌瞧了瞧手,觉得自己不好打了几个姑娘,便跟着回到屋里,搬了把椅子坐浴桶边看几个人在那挑挑拣拣。
  除了身上这件貂裘,她的日常服饰,还真没什么名贵东西。几个婢女本来还以为有油水可捞,翻半天都是些寻常货色。随便拿了两件,递给薛凌道:“小姐可是要奴婢帮忙更衣?”
  浴桶里水已经凉透了,水瓢还漂的好看。薛凌偏了偏身子,盛起一瓢水来泼了面前俩婢女一脸。笑道:“再让我听见一句闲话,我把你舌头割下来,记得快些把这收拾了”
  她不怕这几人去告诉谁,起争执是正常的,不起才不正常,没准这就是那人派来试探自己的。让不得,你让一步,狗就想进十仗。
  走到里屋解了大氅,仰面倒躺床上。这一天,总算是安静了。不知齐清猗肚子里的事能瞒多久。明枪还好,暗箭难防。自己又不通医理,来时没想那么多,这会愁的不知从哪理起。
  翻了几个念头,薛凌又爬了起来,得去让齐清猗把绿栀弄进来。
  这院子里既没个守门的,也没个传声的,薛凌直接就进了齐清猗的屋,没想到齐清猗正午睡。初孕本就容易犯困,她又折腾一上午,自然乏的很。
  薛凌进来之时,就撞上魏熠在床边一手掖着齐清猗被角,一手捧着本书。听见有人进来,抬起头来望了一眼,神色一怔。
  薛凌只换了衣衫,并未梳妆,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在脑后。心烦未退,脸上自然冷峻多些。
  她五官并不像薛弋寒,若是女子打扮,就越发不像了。唯有男子装扮且冷峻时候那个表情,和薛弋寒十分相像,此时便是如此。
  可惜薛凌并未意识到自己哪儿不对,见魏熠神色有异,还以为自己言行终于出格的这位前太子也忍不住了。瞧见齐清猗在睡,便做了个告退的手势转身离开。
  齐清猗睡醒得知薛凌来过,忙不迭的来问薛凌。听说要个婢女,思量不是什么难事,便打发了嫲嫲回齐府去要。
  薛凌自然有自己的计较,这个府里没一个可用的人,她也不敢贸然找一个外头的,最好是把绿栀叫过来。自己倒不是需要人伺候,主要是要个人往苏府走动。
  若苏夫人知道了齐清猗肚子里有坨肉,应该会有大夫上门。这么金贵的生意,她不信苏夫人不做。
  魏忠的信也递到了魏塱手上。“齐家义女,粗鄙不堪,略会拳脚。”匆匆扫了一眼,似乎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不过,越不可疑的东西就越可疑,好在,这齐世言,就一蚂蚱,明日罢朝问问就是了。
  同在京里,能有多远?夜幕初落,绿栀也到了王府。薛凌连样子都懒得装了,唤了魏忠来道:“以后本小姐的衣食起居都有绿栀处理,王府连个人都调教不好,真是养了群废物。”
  这话是连陈王都骂上了,魏忠看向陈王妃。呵,这王妃也变了个人,一点都不扭捏了。听着自家义妹这么说,一点反应都没。这可真的是,新鲜。
  绿栀欢欢喜喜的帮薛凌收拾着东西,她不过来其实也活的开心。夫人没有让她去别的院里忙活,就搭理着三小姐的院儿,都快是半个主子了。可是无趣的很,而且三小姐刚走还没一天呢,五小姐就来三四回,回回都叫她为难。还不如过来跟着自家小姐妥当。
  “啊呀,小姐的钗子怎么少了好些呢,可是路上遗漏了。”
  绿栀心疼的紧,那都是些好东西呢。薛凌听她惊呼才记起,自己今天那一把丢了好些,不知道园子里谁拾去了。她道:“杂七杂八的明儿再说,早些睡吧,明天一早替我递封信去苏府。”
  一室夜沉,齐清猗早就睡了。魏熠终于从箱底翻出一卷画轴来,吹了吹尘土,徐徐展开,那是一副春猎图,一堆人围着先帝擎苍牵黄,独薛弋寒站着草丛里,举着两只野鸡。分明是刚拾了猎物,脸上却无多少喜色,一脸冷峻。
  眉宇之间和……。和……那位齐三小姐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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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阑干
  金銮殿上依旧无大事。风调雨顺,万邦来朝,你说一句祥瑞,我道一句英明,谈谈农耕,寥寥税赋。
  太监正要喊无事退朝,魏塱耳语了几句,礼部侍郎齐世言便被请到勤政殿。春闱事关国本,天子事无巨细,殚心竭虑。俩人你来我往谈罢,只等举子上考场了。
  魏塱实感欣慰:“朝有爱卿,是朕之幸事,国之幸事。”
  齐世言赶紧谢恩:“此乃臣子本分,陛下过誉了,惟愿今年赶考的学生中,再出栋梁,护我国祚。”
  “既有卿在,必能优中选优。听闻爱卿义女去了陈王府上,可是有什么说法?”
  “这………”齐世言赶紧跪在地上道:“臣,臣不知如何竟惊动陛下,实在汗颜。”
  “爱卿请起,坐着说话,陈王身子不好,朕自然格外关注些,今日你来,就随口问一句,倒没什么其他意思,若有什么难言之隐,爱卿回去吧。春闱之事,还要多多操劳。”
  魏塱摸着桌子上玉笔杆,这常年古井无波的齐世言,居然一瞬间慌了神?
  这中间该不会真的有什么过节,莫非有人不想要脑袋了,还敢去打废太子的主意不成。
  “是臣,是臣二十年前的一桩孽缘,说来还请圣上莫怪”。齐世言长话短说将当年之事过了一遍,又说道这女儿找上门来,以他名声要挟,非要进府。带坏了妹妹,气病了主母。他一个男人家,实在没有办法,有心打将出去,又顾念着这一个礼字。
  正逢大女儿回娘家探亲,长姐如母,以陈王府富贵相邀,接了去,说是好生教导些日子,免得家宅不宁。
  “臣,臣也念着清猗能教导一二,日后也好找个人嫁了,不枉喊自己一声爹。还请陛下…。请陛下”。他说的老脸通红,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原是这样,爱卿多虑了,便是要入家入谱,本朝也是有过先例的。”
  “臣既身为礼部侍郎,怎么做出这等………这等下作之事,原是打算春闱一过,臣便自请卸去乌纱,今日既陛下问起,臣不敢有瞒,亦无脸担此重任,还请陛下成全。”
  魏塱还是皇子时,虽与大臣相交不多,但几个亮眼的都认识。这齐世言,当然也熟。甚至于,过于熟了,毕竟是前太子的岳丈,他刚登基时想法还不小。
  这个老匹夫确实是这般中庸正统,克己守礼,没想到到了了晚节不保。若不是坐这,他能笑出声来。这样子的话,事情说的过去,且这陈王府真的是完了,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戏还要继续演,魏塱道:“爱卿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是先帝老臣,莫说朝事无一纰漏,就是有,朕也得法外开恩。请辞一事莫要再提,退下吧,朕亲自与长兄谈谈,断不会让王府亏待了齐三小姐。”
  齐世言弯着腰退出了天子居所,他一生俯仰无愧,刚刚那一大段谎言说的脸红心跳,汗流浃背。魏塱知他慌,还以为是为了齐府那点面子慌,哪里知道人真正在慌啥。
  魏忠说来人粗俗,齐世言说出自勾栏,这俩人的话倒是对得上,但还是小心些好。魏塱手指敲了两下桌子,影子无声的冒了出来。
  “你不必去陈王府守着,给我查查齐世言说的是真是假,找出半点毛病来,连我那位好兄长也一并喂点啥。”
  陈王府里,魏忠犯了愁,上头说是好生伺候着,他确实是好生伺候着。但刚刚那位小姐来支银子,开口就是一千两,王妃都没见这么要过。府里的,就是自己的,白花花的递出去,如何能不肉疼。
  薛凌在门口指挥着绿栀翻筐子,一颗颗的检查黄皮大杏,开心的很。苏府那边自然不用给钱,还从魏忠那讹来些,这银子又不烫手,她不稀罕,那也不嫌弃啊。
  绿栀来了,她身上收拾的妥帖,往那站着不说话,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相。果然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府里人也开了眼了。他们都是陈王搬出宫后魏忠买来的,这几年手头银子不少,但这刚开春,就一筐筐的买鲜果,还是第一次见。
  绿栀好不容易翻完了道:“小姐,都是好的呢,一粒坏的也没有,量也没人敢蒙咱。”
  薛凌拍了拍手,指着几个下人道:“都瞧见了没,以后送来的东西,就得给我这么查,我要是吃出一颗坏的来,当心你们腿,快给我搬院儿里去吧。”
  小厮面面相觑了一下,忙不迭的上来搭手。
  魏忠站暗处默默的看着,这真的就是个穷人乍富样,演,也演的他看不出来。十六七的少女,应该不会有这种心计吧。
  薛凌抓了三四个杏子在手里吃,皮薄核小,真是佳品。她当然不怀疑苏府能送来什么破烂,也不关心这果子是好是坏。但是府里的人,一定没那么快放心,进来的东西必定要仔细查验,干脆给个由头,让他们翻个够。
  大夫也暂且不能来,得送个七八日鲜果再找理由混进来,这还得好几日闲着,正好熟悉一下此处地形。白天不太可能有人怎样,晚上难说,该预备些防范之物得早些着手。等孕事瞒不住时再准备,黄花菜都凉着。
  薛凌转着转着,瞧见魏熠和齐清猗正靠在暖池边栏杆品画,她这里看过去,魏熠的轮椅部分刚好被挡住。
  沉香亭北倚阑干,二人郎才女貌,实属佳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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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长安花
  若非世事多变,当今的帝后该也是民间美谈。
  薛凌没有上前去打扰,继续熟悉着府里地形。身旁绿栀换了个地样样都新鲜,也闲不下来。
  这一转眼,日子都过到了一月末,再过几日,就立春了。苏府来送果子,已经送了有个七八天。
  魏忠叫苦不迭,这个三小姐住了这般久还不走,样样都挑最好的,日常一应开支只管张了大嘴要。短短数日花销比过去一月还多。那些山珍海味,流水一样的买,他又没法明面拒绝,实在难熬。
  今天才清净片刻又有小厮来报,说齐三小姐发了好大脾气,非说下面人偷她果子,害她自个儿不够吃。
  “以后让来人直接送到夫人院去,别再经手了,你们是群猪吗”?魏忠骂完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怀疑送进来的东西有异,那是肯定的。搜了这几日,什么也没有。这府里又是一群蠢货,底下人他喝斥两声也就止住了,那几个貌美娇妾要拿什么,哪里拦的住。
  既然没什么问题,干脆直接让送那位屋里去,再有人沾手,也不关他的事。怎么来个小丫头片子,这日子突然就难过起来了呢。
  苏府的人终于私下见到了薛凌。借着绿栀点水果的功夫,薛凌确认了一下四周无人,才把齐清猗扯出来。
  孕两月有余了。
  薛凌将信交给来人,一请苏夫人想办法安胎,二请霍云婉盯着魏塱何时知道此事。
  屋外清风拂面,春色大好。屋内却是如临大敌,齐清猗看着这个三妹妹几日之内判若两人,完全不知如何自处,像个木偶随着薛凌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切安排妥当,薛凌稍微收了收心。她观察了这几日,府里除了一群下人敛财,倒是太平的很。应是陈王的表现太让人放心了,何况他是个废人,绝无翻身可能,顶多是指证一下什么。
  院墙外倒是十二个时辰有人盯着,但从来不进院。想来是魏塱防着有什么人暗地里与前太子往来。除此之外,再无需要留意的东西,这种局面,甚好。至少在魏塱发现齐清猗怀孕之前,大家还能相安无事。
  快,则一月,慢,就看齐清猗的身子几月显了,她又没怀过孩子,哪知道能熬多久。
  送走了苏家人,回到院里,薛凌发现,好家伙,陈王那几个美妾竟坐了一屋。
  齐清猗的院里,常年没人来的。来做什么?陈王不能人道,大家都知道。家里的事儿又不是王妃说了算,谁还来孝敬不成。
  今儿就不一样了,这几日薛凌日日让苏府送东西,那她们都要拿一份的,今儿突然就没了,怎么忍的下这口气。看着送东西的人一走,一起敲了门。
  刚好薛凌不在,齐清猗已经把果子分了个干净,偏人还不走,吵着以后也要这待遇。
  薛凌本来是有好多事要跟齐清猗交代的,进来一看这个场面,气不打一处来,吼着让绿栀去把魏忠叫了来。
  魏忠都等半天了,他就知道要闹这么一场,赶紧跑了来解释道:“三小姐,这几位姨娘,都是陛下赏的。平常夫人宽厚。”
  薛凌不好抖平意,这几天买了把勉强趁手的短剑天天耍,反正她会点功夫大家都知道,这会不答话,抽出那把短剑,闪身走到一个美妾面前当着胸前就划了一道。
  没伤着肉,就是外头小袄破了。把姨娘吓的尖叫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薛凌看着魏忠道:“皇上上下来,都是伺候我姐姐的,难不成是来分我姐姐果子的?他们是什么下贱坯子,也配这么好的东西。”
  “你是什么下贱东西,不就是泥堆里爬出来的东西,进了王府,就当自个是个人了?就你这样儿的,出去做小,这满京城怕是还没人要。”刚刚衣服被划破的姨娘站起来指着薛凌脸骂。她被送来王府,本以为这辈子没指望了。来了发现住着王府吃着王府,还不用看主母脸色,这日子也挺美。过惯了随心所欲的日子,今日被薛凌这么一说,都忘了自己是谁。
  魏忠脸上有了厉色,叫人把这个疯子拖下去。剩下几个姨娘见管家动怒,一时都噤了言。
  魏忠怀疑自个儿太好说话了,人嘛,谁天生心狠手辣不成?但这府里倒是越发没规矩了,不趁此调教一下,事大了闹到皇上那,没准把他一并换掉。
  齐清猗拉着薛凌道:“三妹妹莫要乱说,大家都是王爷的心头好,哪有伺候不伺候一说”。她一门心思打圆场,这些人都是魏塱塞进来的,谁知道中间哪个的一句话就能让陈王府万劫不复呢?
  “对对对,大家都是王爷身边的人,我们也是拿夫人当姐妹的”。
  薛凌扬了扬手上剑:“东西留下赶紧滚”。一屋子人避着魏忠先散了个干净。
  齐清猗对着魏忠道:“你也下去吧,辛苦你了,哪里管的住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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