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第371章 余甘
不知是哪宫起了丝竹弄弦,薛凌狂喜转瞬殆尽。不对,有哪里不对。她恐露怯让霍云婉有所怀疑,便附和了一句:“那确实是成了。”
霍云婉犹自顾盼生辉,并未注意到薛凌细小变化,又道:“他什么时候离京?你回来时竟不成告知我还编排了这一出”。她仰脸对着薛凌,又嗔怪之意:“两人共事,最是忌讳二心。”
“你这般事事瞒着我,叫人好生难过。”
薛凌捏了一把手腕,她回来却未对霍云婉说详细经过。可跟拓跋铣那么多事,说也说不来。现霍云婉如此作态,她亦不知道怎么回。
但是,太快了。
是拓跋铣太快了,此人是见了兔子还指望不撒鹰就能到手,他本就是要借着这事敲诈一笔,怎么可能还没到手就已经着手要骗霍云昇出京。
她又瞧向霍云婉,终明白这人今晚的讨好之意哪来的。以前和霍云婉确然算得上愉快,但二人皆有自负,说起共事间难免有伯仲之意。这次进来,却是霍云婉矮了一截,无疑是拓跋铣这封信,已然将胜负揭开。
一方参霍家通胡谋逆,一方将霍云昇诓骗出京。便是霍云婉养作妇人,身居后宫,亦知事成之日,霍准再无翻身的可能。然她并不知道这些事中间又多了几重人心,还以为这封信是薛凌独身入胡境,一己之力拿过来的。
能让拓跋铣站在一个小姑娘那边已是不易,而这个胡人的皇帝,竟然是不遗余力的在帮她。情窦初开?芳心暗许?霍云婉从来不想这些风花雪月,她甚至都懒得想薛凌许了什么给拓跋铣。
有什么关系,她见过皇帝通胡,见过相国通胡,见过这梁国上下,数以万计的龌龊,再多一桩,也没什么要紧。她只要一桩,只要霍准死。
何况,哪里有什么龌龊,借他山之石,攻玉尔。
霍云婉不明就里,薛凌却是心知肚明,拓跋铣绝不可能在这时候提出让霍云昇离京的。就算这事儿难办,他亦不会因想要磋磨霍准而提前提前开口,因为这不利于他和自己拉锯。
原本薛凌最好的指望,是拓跋铣要的东西到了宁城,那人才会松口。当然肯定没有十万旦那么多,但薛凌也确实做好了拓跋铣会勒索一笔的打算,。
如今八字还没一撇,拓跋铣就已然点名要了霍云昇,太快了。快到反让薛凌忧心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她随口编了句胡话,算了冒领了功劳,道:“事没成,我也不好说的太细。反正到头来,你也是知道的。”
“但他是个蠢货,十万旦张口就来,霍准要五万旦是什么意思?”
薛凌直呼其名,霍云婉内心涟漪都没泛起,道:“谁知道呢,也许是让我尽可能往多了备着吧”。她轻唾了一口:“老匹夫”。这个老匹夫,分明巴不得自己给他凑个十万,却要先说五万,后又装模作样的说出全数,显得的他自个儿多为难似的。
霍家的信已经没了,就算还在,薛凌也看不懂。所以她自是不能明白拓跋铣用的什么借口。但霍准要这么多东西往西北送,野心昭然若揭。她略迟疑,还是问了一句道:“太子……”
两字便已停口,霍云婉必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却故意等了少卿下文,方“嗤嗤”笑着轻声到:“这东西,霍府也有了一个”。说罢身子退回去,恢复了寻常声调,道:“操心这些事儿作甚,既闲着,得空去催催一下苏府。”
霍府里有什么?薛凌只稍过了一下脑子,不欲在这多想。她更担心拓跋铣处有什么问题,于是急着想去看江府的人回京了没有。早一刻知道答案,早一刻心安。
如此,她捡了些重要关节给霍云婉叙述了一些,这一离宫,多半是直到事成才会再进来。霍云婉倒不以为意,霍准一日没死,她往宫外递信的举动近乎光明正大,根本不避讳人。若是霍准死了,递不递书信已无关要紧。
仿佛行至此处,人事已尽,余下的都是天命。而最近的天命,似乎皆归于她,所以犯不上患得患失,坐看云起即可。
永乐公主目前还是个犯不上动的死棋,不值得大书特书,薛凌只寥寥说了几句,霍云婉笑意愈浓,却并无无太多惊喜处,反颇有轻蔑,道:“合着她今儿个才知?”
薛凌赶着走,断无功夫为了永乐公主在这与人瞎掰扯。其实时辰还不到,但她强走,霍云婉只能交代了人小心带路。
薛凌起身,却又记起什么似的,无比郑重道:“替我保着宋沧,苏远蘅死了都无关紧要,一定要替我保着宋沧。”
霍云婉只拉着她,看似亲热,实则推她一般将人送出门,喃喃道:“保着保着,既是赶着走,那就早些去吧,挂怀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薛凌猜是自己不擅掩饰,叫霍云婉哪里生了疑,故也巴不得自己赶紧去处理一下。她到底不想得罪霍云婉,解释道:“拓跋铣的动作比计划的快,我得回去查查,你谨慎一些。”
霍云婉明显小愣了一下,又转瞬堆上笑颜:“快点好,你回去吧,有什么要紧事儿,就往苏府走一趟。她是雪娘子的落魄亲戚,偶尔往宫里递个家书也是寻常事”。说着又推着薛凌要走。
有宫女早就候在一侧,薛凌又道:“江府对宋沧颇有微词,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保着他”。她怕霍云婉不上心,又低声道:“未来的太子总需要几个说话的文臣吧”。说罢方转身跟着宫女七转八拐的到了宫门口。
全不似上次活泼,这次送她的宫女跟个哑巴似的。薛凌本心事重重,也乐得假装自己被拔了舌头。难得此人直接将她送出了门,连盘查都省了。
夜深人静,长街空荡,她一路往江府连飞带跑,怨念全是江府的蠢货怎么这么慢。若是她到了江府,这人还没回来。就问江闳要了人带路,自己骑马亲自去接那传信的蠢货。
江闳老早就歇了,倒是江玉枫没睡下。薛凌本是要省事点,直接去房里提人,然到了江府,才发现她压根不知江玉枫歇在何处。国公府也占了那么一亩三分地,一间间找去就没意思了,倒不如拎个下人喊传。
好死不死的,又是那个顺才守门。薛凌恐二人面熟,随手在墙瓦黝黑处抹了两把泥灰到脸上,喊着苏府前来拜谒江大少爷。她知苏姈如跟江闳走到一处,下人之间必是有个说头,管他半夜还是三更,随他孤男还是寡女,这人必然会去传的。
倒也巧了,换个人没准还要为难两句,扯点姑娘是谁,明日赶早之类的场面话。顺才则是连气儿都没多喘,先将薛凌请到内院,然后一路小跑着就去了。
江玉枫何等通透,他和苏姈如已是有过来往,知苏家绝不可能如此行事,定是有人冒充。他披了件外衫,就匆匆迎了过来。虽薛凌一脸灰,又背对着他,但薛凌身形高出普通姑娘不少,又是这个点找上来的,才瞧见个轮廓,他就断定是薛凌无疑。
果不其然,听得声响,薛凌自己转了身,疾步朝他而来。瞧见薛凌脸色不佳,又知她本不乐意来江府,江玉枫瞬间也略有忐忑,一挥手遣退了下人,赶着上前道:“出了何事。”
薛凌道:“信回来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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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余甘
听得她这般问,江玉枫知是此事有变。但他多年修身,远不是薛凌那般万事风火,故而还有工夫安抚薛凌道:“稍安勿躁,去屋里说。”
薛凌烦躁不堪,倒不是真为着江府人脚程慢。她觉得自己出了漏子,昨夜江玉枫分明说过江府拿着回信在路上,但当初和拓跋铣讲的是薛字为凭,不必节外生枝,她等着霍家的信就行了。这句话也是为了提醒拓跋铣,她的人已经能截住拓跋铣和霍准的所有来往。
所以,江府不该有什么信带回来才对。自己明明已经听见反常,却没去深究。若是那时启程,这会早就拿到手。就算信上内容不会变化,总能早一刻应对。
她道:“找匹马来,指个带路的,我去寻人。”
“多不过明日,便回了,何事这么急,院里风凉,去屋里吧。”
纵多惦记是自己的不是,瞧见江玉枫这种慢吞吞的性子仍是来气。更多的也是她过惯了吩咐一声旁人就照着做的日子,便更觉得江玉枫语焉敷衍。倒难得她克制了些,只是没好气道:“拓跋铣那边有所反常,我要早些看到信。”
江玉枫觉得自己已经暗示的十分明显,不料薛凌还是没个回应,一点不像昨晚和他哑谜打的游刃有余那个人,只能直言道:“院里说话不便,我着人去请爹,你随我到屋里说话。”
“回来再说,我见信才知出了何事。”
“无需急在这一时,不行在回信的时候多累死几匹马也就是了。倒比不上你到屋里说说京中现状,操斧伐柯,先取其近。就算胡地有失,好歹先稳住眼前。”
薛凌盯着江玉枫脸,纠结片刻,拂袖走在前面。虽她不知怎么走,但近几步走廊无岔路,也算是给她铺了个台阶下了。她自来要强,这几年也是独来独往,惯常想要一己之力将事情扭回来。然江玉枫说的在理,就算要给拓跋铣回信,也是千里之遥,还不如让江府看看能不能力保京中不失。
终究,现在是共事。
江玉枫一面跟着,一面问了个大概,奈何薛凌本不知个中细节,只说是和拓跋铣原定下的内容有出入。虽目前是看来结果对己方更有利,但依她的看法,拓跋铣无利不起早,绝不会主动做这种事。
若是为了利,也还好了,但凡他想要,总有办法先哄着。就怕此人又调了个头,别是又回了霍家一头,到最后众人要落个全盘皆输。
听她说的严重,江玉枫也皱了眉,以领路为由脚步渐急走到了薛凌前头。许是心理作祟,薛凌觉得路程比自己哪次来都长,直催着江玉枫道:“随便找间屋子不成么,绕那么远,怎么不搬把梯子爬月亮上去算了。”
江玉枫真真就回到了三年前那次见面的模样,听得薛凌如此问也没半点情绪,还特意等了薛凌两步到直至二人并肩,方平静着道:“京中不比平城,江府也不如苏家,到底要多留神。”
薛凌没答话,两人又走了一段,行到一燃着灯火的小厅,江玉枫安置了她,只说自己去请江闳。又道深夜给人瞧着恐留话柄,就不喊人送茶过来,让薛凌且小候一回儿。
薛凌扯了把椅子,重重坐下,整个人倚了上去,闭着眼睛算是默认。堂内清风过耳,若非心里有事,也算个消夜的好去处。但她烦恼着,就只觉得时光分外难熬,想养个神都不踏实。好半天听到脚步声,急急再睁眼看,依然是江玉枫一人。
料来是又为着什么避讳,江玉枫所言其实细思甚是。平城就不提了,单说她在苏府那几年放肆,并不见得就全是因为苏府固若金汤,谁闲的没事去商贾府上安插眼线呢。苏姈如自也明白,故而更随意些。
而江家,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就算江闳退了,现今的局势,也难保此地清净,谨慎些并无坏处。虽说处处存疑此举有小人之心,也未免不是薛凌过于匹夫之勇。
但勇又有何不好?由来君子坦荡。
可惜她日渐不坦荡,想骂一声江闳屁事真多,还是缄口跟着江玉枫身侧进了屋里,又不知摸索着何处,见着密室开了门,江闳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外头走动家奴虽不好招呼,但府上总有那么俩个贴心的人可使唤。里头茶水已备,还摆了两碟点心,这动作倒是快。薛凌与江玉枫进门动静不算小,然江闳手里拖着茶碗头都没抬。
倒省了薛凌装笑脸,她走的近了才发现,这屋子竟是她来过的,非她大婚那晚,而是那夜过来江府替齐府讨个说法。桌上那个洞,正是她被平意扎出来的。不知为何,竟然还没修补。奇怪处难免多停留了两眼,没能及时坐下。
江玉枫礼数未失,摊手喊“请”,江闳方慢吞吞问了句:“何事这么着急?”
薛凌收回目光,坐到椅子上,将霍家之事说了一遍,道:“不该这么快,我与拓跋铣商定的,是他拿到了东西才会帮我骗霍云昇出京。而后……的事情再说。”
江玉枫道:“这不是好事么,也许他另有打算。”
薛凌摇了一下头,有些气馁,道:“那个狗东西没拿到东西之前,绝无可能这么做,你不知道他……总之,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信到底什么时候才到?”
江玉枫道:“快则明早,慢则明晚。当务之急,不是信的问题。而是要想着假如拓跋铣从头到尾都只愿意跟霍家处事,我们这边要如何脱身。”
薛凌本还好,但他这么一说,愈加气急败坏。此事谋划至今,江府论功就在于递了个信,行赏却拿走京中御林卫的权。这也罢了,主意还趁此机会打到了宋沧头上。偏事态才现了个失败的苗头,不想着如何补救,深夜将她留在这就为了问如何脱身。这群蠢狗,蠢的人恨不能立刻让其灰飞烟灭。
她犹在压抑烦闷,江闳道:“平日都是与霍家哪些人来往,可有把柄留在他人手上。理的细致点,等明儿信一到……若真是有异,立刻着人去收拾的干净些。瑞王那边……”
“平日里与皇后霍云婉来往,那晚江府夜话,逸白是受霍家女儿所托来顾着我些”。薛凌打断江闳说话,顿了片刻,道:
“此人如何收拾干净,还请江伯父赐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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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余甘
薛凌在宫里的人是霍云婉,这事儿江玉枫已经向江闳秉明过。父子二人虽有诧异之处,却决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江府急着想置身事外当然也是个事实,但这并不见得是江闳有多十恶不赦。
纵真相残酷,却不得不承认,薛凌是孤身一人。而江闳身上,除了江府九族上下,朝堂还有一干子人头也系在他身上,更别说瑞王那边。这么大个摊子,是江府几代人铺出来的,想要收回去也是不易。
他未必就是如何贪生畏死,却不得不顾全大局。不巧的是,在薛凌心中,目前还没有大局这个概念。听得江闳要逃,她就把霍云婉亮了出来。虽问的一脸诚恳,语间讥讽却是欲盖弥彰。若江府真有本事去弄死,那必然是能有手段将霍准一并了解,大家都省事了。
她本不喜江府,误会和分歧又在这些小事中越积越多,江闳与江玉枫也不明白薛凌如何突然就多了刻薄,身边众人一贯是如此行事。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拓跋铣那边暂且够不到,不赶紧把自己这边断干净,还能如何?
有所不同的是,薛凌笑意之间仍不难瞧出厌恶,他二人却是真正的云淡风轻。江玉枫道:“江府手短,伸不到宫里去。既断不了宫里,就断了经常进宫的那个人。若是那人也断不了,就从根源处拔了。”
薛凌不明此话是什么意思,瞧着江闳,后者却并不看她,她又将目光移回江玉枫脸上,江玉枫道:“齐三小姐自嫁过来就抱恙……舍弟现还衣不解带的守着……若是不治……也是生死有命。”
“他怎么了”?薛凌甚少喊薛璃的名字,现在也是喊不出口,反正江玉枫知道所指是谁,她也就没为难自己。
“佳人在侧,他好的很。此事先搁置着,等明儿信回来再作商议。既是已经坐到了一处,聊不得宫里,不如说说牢里的事。”
薛凌一个哽舌,她本是想着从霍云婉出回来还有大半个夜晚可用,足够想清楚如何对江府说到宋沧之事,没料现今局面这么急。
她不知如何答,蓦然想起在陈王府的那些日子,一把推了眼前杯碗,佯装气急败坏道:“霍家眼看着死不了,你们还想弄死宋沧,干脆大家一道儿见阎王,下辈子猪狗不见。”
她又瞧向江玉枫道:“宋柏至死不降,宋家满门清烈,就剩这么一个人。你明明看见过宋将军的绝笔,你不想办法救人也罢,还要落井下石,敲骨吸髓,你就是这个世道。”
她本是做伪,只想用个无赖行径砸了场子,却无端越说越真,到最后脚背一勾,想将桌子也挑个翻,却被江玉枫及时按了回去,仍是那副好端端的君子相,道:“坐下说话。”
江闳捋了把胡子,道:“我不想与你说些长篇大论,当年薛弋寒自己求上门来,让老夫帮他保个儿子。故人之托,江家并未辜负”。他抬头看薛凌,道:“你看,你若不出现,整个江府,迟早要交到玉璃手上。”
“薛兄之死,我江闳以江家九族起誓,江府绝然没在暗中动过一丝一毫的手脚。便是霍家要求玉枫去认人,江府也不曾额外透露过点滴信息,仅仅是认了两次尸体,其余时候,不过是条被霍云昇牵着的狗罢了。”
“既如此,薛姑娘,江府与你本就两不相欠。而今坐在一处,是老夫与你的造化。我不为君,不为民。你也不为忠,不为义。”
“西北宁城那一线,瑞王魏玹开了口,便只能喂给他。京中御林卫和朝堂党羽,你总要放一个给江府,这些日子的事儿,才算江府没有白白费力。”
“若是你不想,也罢。我与弋寒兄所交匪浅,他长赴九泉,权当江府帮他照拂一下后人。行刺与递信二事,老夫皆是顶着项上人头办事。但凭你说结束,明日便各不相欠。你放江府辞京归乡,江府贺你心想事成。”
“何如?”
“你既然想保着宋沧,便把其他的拿出来换换即可,何需自己牢牢抓着不放,还要怨他人心狠手辣?”
他手上去撇茶碗,薛凌僵直坐着说不出话。人一旦脸不红心不跳的承认了自己是个奸佞,你便是骂他无赖也不能伤其分毫,只是江闳突然就不要那老脸也就罢了,江玉枫坐一旁也是神色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