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节
姐姐是哪个院里新来的掌事?
说是到了黄旭尧的内院,可主家也是妻妾儿女好大的一家子人,宅子里进了院,院里又是院,进了三间又三间,这俩守夜的,不过就是外门处通传个半夜叫茶暖水备早案而已,也就比那偏门处的小厮多值几文钱吧。
半夜入室,三更登堂,怎么也与一个十七八的富贵姑娘扯不上关系。更可能是主家从何处买了个婢子,或者大管家给老爷新塞了管事内人。
这不,天一黑,特地来查查府上丫鬟杂役有没有尽心守夜。自个儿被抓着偷懒,罚几月月银事小,被打发转卖出去当真受罪。所以一看见薛凌穿着打扮,便忙不迭的想要开口讨饶。
薛凌回头看了看门外,再转过来,打断二人口里话语,轻声道:“去报官。”
“啊”?其中一人所有注意力都在想着如何求情,另一人勉强听清了薛凌说的是什么,却不知她是何意思,奇怪出声询问。
薛凌抿嘴轻笑,将目光放在她脸上,还是先前柔柔嗓子,道:“出了门顺着正路上街,往城北衙司见官,须记得,是北衙司,那儿的王大人是黄家旧交。”
“姑娘是……”,丫鬟越发一头雾水。
薛凌不答,继续道:“你沿途应该会遇到巡值的御林卫”,她笑意加身,炫耀一般交代:“不过他们与我相熟,所以你万万不得求助。记住了,只能去北衙司。”
“姑……”,那丫鬟还在喊,忽而脸上一温,液体从眉梢处蜿蜒向下,她身子跟着一震,瞬间住口。她只看见薛凌朝着自己身侧扬了一下右手,跟着左手揽了上去,却摸不透发生了什么。
耳边是一个痛苦虚弱的语调喊:“竹”……拖了良久……后头才勉强冒出“姐姐”,她心惊胆战的要偏头去瞧,身子却仿佛被定住,脑袋也有万钧之力拉扯着无法转动。
好不容易侧了分毫,却被那陌生姑娘用左手捏住下颌掰正,一股子艾草味直冲鼻翼。是云儿身上的味道,是跟她一起值夜的丫鬟。
小姑娘刚被买回来不久,经常要帮主家浆洗衣衫。近来夫人的二儿子染恙,大夫交代日常所用皆须艾水煮过,云儿日日泡着,泡的跟棵活艾草一样味。
她不敢挣扎,只尽可能将眼珠子往左边看,哆哆嗦嗦喊:“云……云……”,声音因惊恐几不可闻。
这次不比守门的小厮被薛凌拎了一把,少了她揽着,那叫云檀的,仿佛想抬起来手来摸摸脖颈伤口,却只僵硬弯了两下手指,而后重重仰倒,头磕在廊檐石阶上,发出老大的“咕咚”声。
站着的那个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何事,张嘴要叫,薛凌将手飞快捂上去,将人推得跌坐在地,后背抵在台阶上。
她弯着腰居高临下,朝门外轻摇了下头,还是那般轻笑着道:
“去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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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章 庭前月
话毕缓缓拿开手,直了身子侧脸向后对着门口道:“进来吧”。声音之轻,仿佛是句自言自语。
弓匕等人应当没听到,却是一瞬间四五个人冒出在薛凌身后,也不知是走门还是走墙。
脸上血迹被薛凌涂抹,又捂到嘴上,那跌坐在地的丫鬟从惊恐中回神,而后陷入更大的惊恐,一声尖叫划破云迹。
这一摊子事,也就方寸而已。里头已有脚步声赶来,间或听见在喊“出了何事”?刚才那丫鬟倒地时,应该就有人听见了动静。
薛凌不急不恼一挥手,交代道:“休对黄旭尧下手”,又看了一眼活着的丫鬟,道:“留个人跟着她。”
那丫鬟“救命”声连连,一边手脚并用在地上拖着往台阶处爬,她已看见身旁一摊血,云儿双目紧闭,唯恐自己成为下一个。
恩怨轻巧的在手间转了个剑花,薛凌抬步上前,蹲下身子,剑刃抵在丫鬟脸侧,温柔道:“去报官,知道了吗。”
丫鬟再次吓得不敢出声,缩着手脚连连点头。薛凌心满意足收了剑,起身对留下那人霎时换了语调,冷道:“我进去之后数三声,她若还不动”。目光移到丫鬟脸上,继续道:“杀了她。换个人去。”
可能在黄旭尧院里伺候的家丁身手好些,没被弓匕等人拦住,又或者院里人多,江府那些杀手没砍过来。有人拿着刀出现在门口廊檐尽头,看见地上一滩恶红,扬刀就冲到面前。
跑到进钱,又登时停住,与薛凌四目相对,大喝“发什么了什么事”,显没料到站着的陌生姑娘正是凶手。而身后的江府杀手不知又躲在了哪片黑暗里。
地上丫鬟听见人来,翻了个面想站起却力不从心,趴在地上,伸长了胳膊喊“救救救……救……”
哆嗦着还没喊完整,薛凌已经飞将过去,恩怨冲着那家丁眼珠子晃了个虚招,看见家丁刀刃提上去挡,立刻变招向下。恩怨在胸前划过,家丁顿时红了一片。
有肋骨保护,伤不致命。家丁只是痛呼一声,刀随即砸了下来。还是太慢了,薛凌一击得手,立刻收剑闪道一侧。贴着他腰身,避开刀刃,恩怨直插入腹,而后拖着人往后急走好几步方才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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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对穿,内脏被损。家丁嘴角处黑血虫蚁一般从口里往外爬出,又跌落在地上,而后人也扑到在地,一把刀在地上弹跳数回还在轻微抖动。
台阶处丫鬟已经坐起,这次再没声音发出来,只双手胡乱捂着胸口抖如筛糠。薛凌甩了一下恩怨,朝着她逼近,不复进来时的柔和,威胁道:“你去不去?”
丫鬟立马起身往院外跑,慌忙之中被裙角绊倒,却也顾不上疼痛,飞速爬起来,终于逃离这一方院落。不过跑出整个宅子,还得费些功夫,不找个人跟着,地上横七倒八蹦出些尸体,吓死了也未知。
眼瞧江府留着的那人跟了上去,房里头打斗声一片,脚下家丁还有轻微抽搐,薛凌抬头看天,轻呼了口气,跟着扎进黑暗里。
无愧于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宅子里活着的人已经全部被惊醒。薛凌一进去,看见十七八个人背与背相抵,死守住一间屋子,四五个江府杀手正欲攻入。
血肉横飞里,房檐上有一人头大的檐铃一声脆过一声。寻常人家都是挂个小的,风动即响,用来驱赶筑巢的鸟。
富贵一些的,也作洪钟用来在遇险时呼叫官兵。像苏府之流,有专用铁马,一经敲响,寻常巡值的卒子过来不算,衙司要立即派有位之人来查探究竟。
就不知道黄旭尧的宅子用的是哪种,要是那丫鬟跑的慢了,功劳还得被别人捡过去,白白受一遭吓唬。
薛凌站在院里空旷处,随意对着打斗的人瞧了几眼,看弓匕不在其中,没再继续打量。虽然大家俱是一身黑衣黑面,许是她没认出来也未知,但破门的活儿,估计也轮不到弓匕干。
趁着人都被缠住,自个绕身到一侧窗沿处。剑横过去切了左右窗棱插销,跳进去分外容易,难为那些人在那费工夫。
有人发现她落地,立马扑了过来。到底黄旭尧身边的人知事些,丝毫没被薛凌姑娘家身份影响,刀锋毫不留情。
恩怨跟平意一样短小,招架不易,跃下就势一滚,避开来人攻势。落地脚尖不忘在墙上踹了一脚,借力滑出老远,站起时已到了桌椅后头。
门口还打的不可开交,谁扭头向里看了一眼,大喊道:“歹人进屋了”,霎时撤回两三个往薛凌处来。
江府杀手也赶忙抽身了两个要过来保她,薛凌浑不在意,看了一下屋内陈设,几个跳跃的功夫,往里屋深处走。
又进了几间门直至最里寝居,血腥味争先恐后往外窜,她在鼻翼前轻扇了两下,恩怨剑尖向下提着,是最容易出剑的姿势,压着步子往里。
越过门隔,往里瞧了一眼,几人围着一处,既不动手也不后侧。料得里头是黄旭尧,弓匕等人得了令,所以暂未下杀手,在等她来。
此事到此已然结束,薛凌悬着的心跟着落地,收了恩怨,负手在后,大踏步走于人前。听见动静,弓匕已经看过来,见是她,一摇头吩咐众人撤了几步,让出条道。
被围着的果然是黄旭尧,背靠着墙,一手拿长剑护在身前,另一手却是抱着个两三岁的幼童。原是黄家幼子染恙,妇人爱娇儿,就没让乳母带着,而是抱了来与夫妻二人睡在一处,也好时时照应。
床上锦被盖着,只见有人形在里面。床下血水滴答,还没漫延到薛凌站着的地方来。她只顾打量眼前父子,未看屋里别处。
却不知那幼童是吓傻了,还是年岁太小不知事,捏着个金色福橘在手,乖顺坐在黄旭尧臂弯里。一双圆溜溜乌瞳盯着众人,不哭也不闹,尽显天真。
黄旭尧瞧出众人以薛凌未首,待她站定,喘着粗气,略带颤抖的问:“姑娘是哪路仙家,我黄……黄某人……从未……”
“你居然姓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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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5章 庭前月
弓匕等人兵分两路,一路去处理宅子里杂役下人,另一路直奔此处而来。黄旭尧已不记得何时听见的动静,起身抱了躺在一侧的幼子抓剑即挡,躲闪处本是一直在问个究竟,却未得只言片语回答。
妻儿无武力,三两个护卫转眼被砍翻在地,他还欲求饶,见妻子直接被推往床榻上,随即了无生息。当下以为来人是寻仇,当下铃通知了黄家,明铃向外示警,自己抵在墙角处准备殊死一搏。
而那些人确认屋里再无活人后,并不伤他。黄旭尧吓极了,狐疑也顾不上,握着剑不敢放手,以一敌多又毫无胜算,双方僵持着,这边薛凌就闯了进来。
既推断来人是寻仇,定是对自己知根知底,不想薛凌开口问他“居然姓黄”,黄旭尧诧异看去,这陌生姑娘眼里,是和怀中幼儿一样的懵懂。
她真不知道自己姓黄?
黄旭尧恐有人突然发难伤了自己和儿子,不敢将目光久放在薛凌身上。一面来回打量众人一面急道:“姑娘既不知我姓名,必然与在下素无过节,若是诸位好汉落难求财,宅中……宅中金银予取予求,只盼勿伤我……”
他视线忽而飘远到床头,灯火熄了大半看不清楚,但是床前踏板上铺的原是一袭三寸来宽的织银缎子绵延至桌前,防着主家晚间起来饮水等事足底踩在地面上受凉。银线自带柔和光芒,既不会瞧不见,又不会太过闪亮,让人不能入睡。
那缎子,血滴上去,有许多斑驳处失了光泽。但那一块块黑色里又有轻微银芒,像是经年累月的污渍里不甘心沉默,终生出了霉菌,迟早要将这一方缎子吞噬殆尽。
他回转视线来,将怀中儿子搂紧,续道:“勿伤我妻儿。”
大抵他自己都觉得这说辞不可信,宅子在京中确然也算琼楼一座,那也不值当这么多人深夜前来,且人人手上都是刀尖带血。
像是一句垂死挣扎,他看向薛凌道:“稚子无辜”,可惜这句话并无甚底气,大抵是因为说的自己都不信。
薛凌对上那幼童的脸,又看向黄旭尧道:“那……他也姓黄吗?”
子成父姓,古如此,何须明知故问。先前她问,黄旭尧尚有一线希望,现在再问,黄旭尧已知眼前人绝对是为着黄家的事来。
“姑娘……”黄旭尧张口欲辩,门帘处突而又冒出个人影,手上提着的东西叫他目眦欲裂,一声惨烈尖叫伴随着剑刃立即到了薛凌眼前。
屋内众人他皆不是对手,唯有这姑娘功夫没见过,眼看薛凌手里是把短剑,黄旭尧便先捏她在手为质再图生机。
薛凌侧身避过,恩怨尚未提起,旁边一蒙面人一手扬了剑招架住黄旭尧,一手将薛凌拉到身后,转眼和黄旭尧碰了三四回剑。
薛凌侧眼瞧去,进来那人扔在地上的,是个半大孩童尸体,大抵也是黄旭尧儿子。
再看人堆里,黄旭尧心虚难宁,身上有抱着个小孩,便是有所学在身,亦完全无法与江家杀手抗衡。
只是其余人皆未动手,弓匕又下了令不要伤黄旭尧,不然薛凌进来之时应只看得他在地上苟延残喘,岂能如现在尚有余力护着幼子。
那杀手不想伤人,黄旭尧却是知道自己困在此处绝对了无生机,趁着这些人不欲取命,只能拼死一搏出到外面再说。是而两人在方寸之内并未停下来,若黄旭尧稍微有脱逃的迹象,旁边人便帮着挡他一二。
愈是出不去,他越要出去,越要出去,越是出不去。妻儿横死当场已经使人心智不坚,这番消磨,若非手上还有个幼儿在,他都宁可自己撞死在谁剑尖上来的更痛快。
薛凌退后拉了把椅子,贴心用袖沿处擦了擦上头几点血迹,这才坐下来,看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黄旭尧似乎神智都没了,只剩下本能在与人搏命。
她终失了兴致,嗤笑道:“让他走呀,拦着做什么。”
弓匕等人听声退往两侧,让出一条路来。正与黄旭尧打斗的男子也立即停了手要退,倒是黄旭尧收手不急,人都让出老远,他犹捏着剑在空中比划了好久才停。
那幼儿大抵被护的严实,江府众人又严守不伤黄旭尧的命令,因此幼儿身上也是干干净净,无一丝伤痕。
这番变故,竟仍是不哭不闹,橘子还牢牢抓在手里。
黄旭尧提剑在手,大抵不信自己被如此轻易放过,转着身子漫无目的的喊:“来啊,你们是谁……是谁……来啊……来啊!”
薛凌轻蔑别过头去,门口又进来一人,附在弓匕耳旁说了什么。弓匕小跑几步过来轻声对薛凌道:“有御林卫过来了。”
无人应答黄旭尧,他不敢走,却也不肯罢休,喊的嗓子嘶哑,根本无暇注意到谁来谁去,也不关心这些人又在密谋商量何事。
薛凌起身笑道:“官府来人啦,你到底走不走?”
少女特有的清脆嗓子将人从癫狂中拉回稍许,黄旭尧自言自语重复了一回:“官府”,他恍然大悟,或然开明,又对众人抖着剑道:“官府,官府来了”。说罢剑也不要了,双手搂紧孩子拔腿往外。
待人影消失在眼前,弓匕等人聚到薛凌身后等她示下。薛凌道:“江二公子在哪个门。”
弓匕道:“宅正门。”
“那御林卫从何处来?”
“目前的方向,也是宅正门。”
“城门衙司那边的人回来了么?”
“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