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千千万万遍

  陈凛抵达肯尼迪国际机场时,是晚上八点。
  纽约的平均气温在十八度左右,此时晚上气温还要更低一点。
  风声往脸上灌去,祝星爱漂亮,特意穿了条超短裙,这会儿早已冻的浑身发僵,她搓了搓手臂,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陈凛。
  少年人高腿长,即便站在一众白人当中,气质还是扎眼出色。
  只是从上飞机到此刻,脸色都寡淡的厉害,眉眼稍微耷拉着,一句话也没怎么说过。
  “啧啧。”祝星笑他两句:“陈凛,真这么舍不得你家女朋友,那就回去找她呀。”
  这话她其实就是打趣的。
  可真正说出来后,刚才还有点无动于衷的少年,竟是蹙眉思考了起来。
  看样子,真准备打算回去。
  祝星大惊失色,赶紧捂住嘴巴,“你别搞我啊,真要回去,也别说是我让你回去的。”
  不然院里的教授会骂死她。
  毕竟陈凛这个恋爱脑,之前还真打算留在国内,还是做了他很久的思想工作,再加上周念的劝说,才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祝星这下真是什么也不敢乱说了,只道:“等去了学校,会有一个小采访,你可别忘了。”
  想了想,又特意加了句:“这个采访也会传回京宜大学,你家小女朋友会看到,好好收拾下。”
  提到周念,陈凛肯定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从下飞机到现在都没说过话的陈凛,难得的嗯了声。
  视线也下垂落在手机屏幕上,界面是周念睡着的一张照片。
  是他走之前偷拍的。
  周念不知道。
  照片里,女孩闭着眼睛睡的特别乖,长长的眼睫打在眼窝处,清瘦的脸颊处终于有了点肉感,看起来软软的,鼻尖也小巧秀挺,两片粉唇微张,又乖又纯。
  静默半晌。
  陈凛隔着屏幕用指腹轻蹭了一下她的小脸,寒冽晚风中,终于很淡的扯了扯嘴角,笑了。
  采访是在十点半。
  除了陈凛和祝星,主要就是两所学校的教授分享经验交谈,最后便是几名学生之间的发言。
  陈凛是最后一个。
  他不是喜欢在镜头面前分享自己的人,这次却罕见的接过话筒说了起来。
  采访在一个大型的休息室里进行。
  灯光被开到最亮。
  少年清晰分明的俊朗五官被映衬的异常分明,漆黑如曜石般的眸盯着亮着红灯的镜头,冷淡气息被冲散,无端生出几分缱绻。
  有关专业的话语被利落带过。
  平静气息也在尾音落下时生出几分紧张感,凸起的喉结滚动,在飞机上那个视频被匆忙挂断前所留下的三个字。
  这一次透过镜头,越过几千万公里,在京宜的每一个角落传遍。
  他说——“周念,我想你。”
  千千万万遍。
  ……
  京宜十二月的天已经非常冷了。
  气温低至零下。
  周念的生日在12月16。
  早上醒来时,天边还隐隐飘了点小雪,时下时不下,倒是把田欢愁坏了。
  “这雪下的也太不够意思了,要不下大一点,要不别下,下这么一点糊弄谁呢。”
  田欢先是裹了裹身上的黑色棉衣,然后又熟练的往外面套上一件校服,扭头看向走在自己身后的女孩,一脸被卷到的生无可恋的语气说:“呜呜怎么走路你也在背书呀,受不了受不了,我要被卷死了。”
  “念念,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卷,给我们留一点活路好不好呀?”
  田欢仰头大喊,抓耳挠腮。
  同样都是复读生,对比起来她真的好摆烂啊。
  周念抬手揉了揉耳朵,茫然的看向田欢,小声询问:“你刚刚说什么呀。”
  田欢摇摇头,又一蹦一蹦的跳回到了周念身边,反问她:“念念,你看我们都相处快一个月啦,听班主任说你之前考上京宜大学了,怎么还选择回来复读呀。”
  这个答案,田欢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京宜大学可是国内最好的高校,而且周念当初学的还是医学,说一句前途无量也无可厚非,又怎么会选择在入学一个月后退学,重新回高中复读呢。
  何况来的还是他们这个不起眼的小镇。
  田欢心里好奇的要命。
  周念是十一月中旬来的这里,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她很少说话,大多时候都独来独往,并且别人和她讲话时也总是没反应。
  性格沉闷又无趣。
  和她玩的人不多,田欢是她的同桌,两人才熟悉了一点。
  周念慢吞吞的将单词本上的最后一个单词记完,然后将课本合上,掀过眼皮看向田欢,温吞的开口:“我不喜欢学医。”
  “啊。”
  田欢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所以是因为这个原因退学了?”
  “嗯。”
  周念点头。
  田欢挠挠头发,又呆在了原地,一直等周念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她才又重新追了上去,边追边说道:“确实,当医生好累好辛苦。不过你可以转专业呀,为什么非要重新回来复读呢,复读也好累呀,换作是我只想摆烂。”
  她断断续续的唠叨着。
  丝毫没注意到刚才还星星点点飘着的雪粒在不知不觉间渐渐下大,落在肌肤上,沁出一点凉意。
  周念仰头往天空看去,有调皮的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
  她轻轻一眨,雪花很快又融成水消失不见。
  她哈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散开融在空气中,周念扯着嘴角笑了下,没回答田欢提的那些问题,径直进了校园。
  千梨二中是京宜市下的一个小县城。
  教育资源并不像京宜那样充足,教室里只有两个暖气管,即便将教室的前后门和窗户都关上,还是有冷风顺着缝隙钻进来。
  周念趴在桌上写题,小脸上的血色有些淡。
  正好是傍晚吃晚饭时。
  班上的卫生委员走过来,看向周念,冲她说道:“周念,你都来一个月了,班主任说不让你搞卫生。但是又不说原因,我看你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今天下午拖地的同学肠胃炎请假没来,你替她搞下卫生呗,就拖个地又不是很难的事情。”
  说完,卫生委员赶着吃饭直接走了,也不等周念回答一下。
  周念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最后也没说什么,站起来往放卫生工具的地方走去。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出去吃饭了。
  田欢也不在,周念提着拖把浸了水,刚准备将拖把提起来,手腕就一阵抽痛,细密的痛感像寒风般钻进骨头缝里,她忍不住哆嗦了下,拎在手里的拖把也不受控制的脱落下去砸在地面上。
  “咚”的清脆一声。
  周念眼皮跟着一跳,心脏也狠狠抽痛起来。
  ——“重物砸击造成骨折端分离移位,再加上部分神经受损,虽然能治好但是会有后遗症。不能提重物并且会习惯性手抖,手指发僵麻木,后续还是要好好做治疗才行。”
  医生最重要的就是一双手。
  可她没有了。
  默默掩下所有情绪,周念抿紧嘴唇,弯腰将拖把捡起来,一声不吭的将教室的地面以及外面的走廊拖干净。
  幸好千梨二中的每个教室面积都不大,最多十分钟,她便重新将拖把洗干净,放回了原地。
  等弄好一切,卫生委员也正好提着饭盒从外面进来,见地被拖干净了,忍不住嘀咕了句:“能拖地啊,那装什么不能搞卫生的样子,不过就是想偷懒。”
  周念没听到,一个人继续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开始写题。
  她没去吃饭,没什么胃口。
  即便今天是她的生日。
  天色渐渐暗下来,雪已经停了,地面铺了一层浅浅的米粒白,许许多多的人在上面走来走去,雪色融化,最终凝成团团黑色印迹。
  晚自习要上到十点二十。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突然下了雪的缘故,即便没多大,学校的电网还是受到了影响。
  九点多钟时突然停了电。
  “卧槽停电了!”
  “多久来电啊,能不能不上晚自习了?”
  “就是就是,我们好久都没放假了,干脆今天晚上回去休息好了!”
  本来还挺安静的教室,因为这突然的停电,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众人都七嘴八舌的讨论了起来。
  田欢拽紧周念的胳膊,同样激动道:“念念念念!停电了哎,说不定待会的第三节晚自习不用上了。”
  声音嘈杂的厉害。
  周念有点不舒服的摸了摸耳朵,等适应后,隔着黑暗朝着田欢的方向应了句:“也许吧。”
  教室里黑作一团,学生们压根没心思学习。
  没多久,班主任走了进来,打着手机电筒说道:“行吧,今天晚上就早点回宿舍休息,明天照常跑操进行早自习!”
  “啊!”
  原本听到可以早点回去休息兴奋起来的大家,一听到跑操两个字又耷拉了精神,唏嘘道:“几百年没睡过一个懒觉了,可恶这个鬼早操什么时候能取消啊!”
  话虽是这么念叨着,走的一个比一个快。
  这可是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当然得争分夺秒的利用起来。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完,田欢也抱着书往外走,见周念没动,问了句:“念念,你还不走吗?”
  周念摇摇头,“我等下再走,你先回宿舍吧。”
  闻言,田欢哦了声,留了句“在宿舍等你”,便也抱着书离开了。
  十多分钟后。
  刚才还喧闹的教室慢慢安静了下来。
  周念趴在桌子上,用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掌心微微发烫,她轻叹了口气,干脆将小脸压在臂弯里,闭上了眼睛。
  教室里仅有的两个供暖管也停止了运行。
  寒风顺着窗口飘进来,带出轻微的呼啸声。
  周念始终没有移动一下自己的位置。
  迷迷糊糊之中,她察觉到有人进了教室。
  周念有气无力的眨了眨眼睫,想掀过眼皮看一下是谁来了,只是浑身都有点发软,完全没力气。
  半睡半醒,好似在做梦。
  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她听到很低的一声叹息,莫名的,她有种想哭的冲动,鼻尖酸涩,刺激的眼眶也跟着泛酸。
  她突然很想念一个人。
  他教她,遇到伤害面对不了时就躲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她学会了,可是怎么办,也见不到他了。
  他那样远,是她无法跨越的距离,她好渺小,好似一粒尘土,风一吹,便扬在空中找不到一丝痕迹。
  冰凉的掌心好像被人握住了,少年掌心宽大,带着炙热的暖意。
  周念忍不住朝着他的方向靠了靠。
  她被人抱住,脸颊烧的绯红,模糊的暗影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竟是最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烧糊涂了,怎么会是他呢。
  “……陈凛。”
  周念呐呐张嘴,声线惶恐紧张。
  她不辞而别,选择退学去往小镇复读,旁人看来她固执又拧巴。
  可只有自己明白,她无法再学医,京宜大学转专业要求非常严格,并且要等到大二才能转专业,专业限制也多,所以她宁愿退学复读。
  她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看起来可悲又凄惨,只想努力地将选择权重新掌握在手里。
  她缓慢又坚定地再一次出发。
  只是陈凛。
  她最想念他。
  可这却是第一次梦见他。
  陈小公主最难哄了,她一声不吭的走了,也许他再也不会想见她。
  “……陈凛,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喉咙几经哽咽,周念艰涩的将这句话说出,她羞愧的低下头,手指紧张的抓着对方的手臂,连唇色都显得苍白。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
  沉默许久后。
  黑暗中,有人亲昵的亲了亲她干涩的唇角,低低的嗓音在唇齿间弥漫,他说:“宝宝,生日快乐,愿望成真。”
  尾音落下那一瞬。
  周念忽然就泣不成声,眼泪成串的往下坠,浸湿整张小脸,她呜呜哽咽着。
  只有他记得这一天。
  这么多年。
  她在陈凛这里,才是最珍贵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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