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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后第二年 第46节

  唤月过来摆碗筷, 没叫岑妄,但是把碗筷摆到他面前时,把声响弄得很大, 岑妄几乎和被人迎面啐了一口没什么区别。
  宁萝不想唤月被岑妄指责,忙道:“唤月,你去厨房帮帮林深。”
  唤月瞪了眼岑妄, 不情不愿地去了。
  岑妄不自在地搔了搔脸, 宁萝替唤月和林深道歉,岑妄不是很在意:“从她的立场和角度来说, 对我这样也算情有可原,她是忠心的奴婢, 由她跟着你也很好。”
  宁萝道:“唤月如今已经不是奴婢了, 她是我的义妹。”
  “啊, ”岑妄低低一声,想了想, 道, “这是个很完满的事。”
  只有他们知道唤月原本的命运该是何等的狰狞面目, 宁萝也就笑了, 道:“你今日忽然来了总有个目的吧?我不觉得你无缘无故会来见我。”
  事实上,宁萝也不觉得岑妄会再愿意见她, 那天在巷子里, 岑妄哭得有多惨,他丢的脸就有多大,都丢了那么大的脸, 换成是宁萝, 可能这辈子都不想见人了。
  但岑妄还是巴巴地找了上来, 宁萝只能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岑妄道:“哦, 其实也没什么事。”他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个崭新的红包,不厚不薄,递给了宁萝。
  宁萝没去接,只是问:“这是什么?”
  岑妄道:“你那天拉我来开,不是丢了好多东西吗?那些东西都被人送回了店铺里去,掌柜的说一份东西不该卖两次,除夕那天就想让店里的伙计把银子返还给你了,但是敲了半天门你都没开,恰巧我又路过那家铺子,所以叫我送来了。”
  宁萝道:“骗人。”她拿起红包,“返还银子为何好端端地要用红封包着?何况,商人都喜欢多赚点银子,哪个商人会好心肠地把客人丢了的东西再折银子还回去?”
  岑妄被说得有些脸红,他也知道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但他也实在想不到其余地可以光明正大给宁萝送银子的理由了。
  宁萝问道:“所以你老实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银子?”
  岑妄道:“压祟钱。”
  宁萝还反应不过来:“什么?”
  “压祟钱。”岑妄因为不好意思,声音不自觉大了点,但一看宁萝的神色,气焰就低了下去,声音又不自觉小了很多,“嗯,就是压祟钱。”
  他理直气壮地把红包塞到宁萝的手里:“原本该在除夕那晚给你,但是你没有开门,我没办法,只好今天给你了,你快收下,没多少银子,就是给你讨个彩头,帮你压走新年的祟气。”
  那红包在手里又沉又烫,宁萝心情有些复杂。
  除夕那天祭祀的鞭炮声满城放,她和林深又把门窗都关严实了,所以错过了岑妄的敲门声。
  主要是宁萝也没想过他会来找她,还是为了给她送压祟钱,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她收他的压祟钱干什么?
  宁萝道:“可若是为了讨彩头的话,除夕那晚我已经收到了压祟钱。”
  她已经收到了。
  岑妄的神色僵住了。
  纵然宁萝没有明说是谁送给她的压祟钱,但是从宁萝的神色里,岑妄已经知道给她压祟钱的是谁了。
  岑妄的嘴角就耷了下来,他‘哦’了声。
  宁萝把红包推回去:“所以你拿回去吧,我不会收的。”
  岑妄振作起来,道:“彩头这东西,从来都只嫌少,没有嫌多的道理,林深送的是他的,我这份是送我的,不冲突。”
  那份红包又推到了宁萝的面前。
  宁萝看了会儿,对岑妄道:“我和林深预备结婚了,日子也看好了,大概就是下月中旬。”
  岑妄彻底僵住了,是如坠冰泉,能把他冻成冰棍的那种僵。
  岑妄觉得他该说点什么,他的嘴巴好像在开口说话,可是听到耳朵里,却只有宁萝的声音了。
  宁萝道:“如果你说这是份子钱,那我就收。”
  她又把红包推了回来,岑妄看着这被推来推去的红包,像是在看自己被不断嫌弃推却的心意。
  岑妄的喉咙都黏黏糊糊的,他道:“恭喜……”
  可那声音戏若蚊呐,宁萝兴许都没有听见。
  偏此时,门外的脚步声近了,宁萝迅速拿起红包塞进岑妄的怀里,然后起身,紧接着林深就进来了,笑道:“今晚做的是回锅肉,你上次吃了说喜欢,我这次特意多炒了会儿,把肉油给熬掉。”
  宁萝就笑:“多谢你费心了。”
  林深道:“还同我客气?”
  宁萝便笑,没说话。
  那来往的声音不大,就是因为不大,所以格外透着股亲昵,很容易让岑妄想起小的时候,父母总背着他说悄悄话。
  那时候他还不能理解这种情感,单纯觉得父母之间有了小秘密不告诉他,是不爱他了,于是总想着扒王妃的腿,让王妃告诉他究竟说了什么。
  每到这时候,王爷就会抓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告诉他:“臭小子,以后等到你娶了媳妇,你也会有你们的小秘密的,现在别来探听你母亲与我的。”
  岑妄不服气,于是从那时候起他就想着,他以后娶了娘子,也要和她有好多好多的小秘密,都不告诉爹娘知道。
  可谁想,他喜欢的人与旁的人有了小秘密,如记忆里的亲昵,只是同样地将他隔绝在外,让他又做了个外人。
  几句言语间,林深已经走到了桌边,把菜放下了,岑妄几乎来不及调整情绪,还好宁萝挡了挡:“这里有我呢,你快去把世子爷要吃的粗茶泡饭端过来。”
  林深不疑有他。
  林深终于走了。
  岑妄骤然感觉那些难受轻了些,虽然心口还是堵得慌,像是巨石压着,又疼又喘不过气,怎么也不痛快,但他至少能说出话来:“阿萝,你喜欢林深什么?”
  阿萝,你告诉我,你究竟喜欢林深什么,才能让你记了他两辈子,这一世一得了自由,就迫不及待地来寻他。
  林深究竟是得了哪路神仙的垂怜与保佑,才能得你如此喜欢?
  宁萝想了想,道:“因为他对我好。”
  岑妄就抬起头来看她,目光有些吃惊。
  宁萝却笑:“怎么,觉得我有些自轻自贱,就因为一个人对我好,所以对他死心塌地?”
  岑妄没法如实回答宁萝这个问题,因为他心里确实有这样的感受,他原本还以为宁萝喜欢林深,林深总会有些过人之处,但仅仅是‘对人好’这个就显得太过平平无奇了。
  宁萝道:“不一样的,岑妄。我几乎是被打压着长大,没有人说过我一句话,多是对我的质疑,品行也好,行事也好。你们都说我犟,只有我知道如果我不犟,可能我早就被打服成了徐氏的狗了,可我有时候回顾自己的人生时,也会怀疑或许我不那么犟就好了。岑妄,我实话告诉你,没有一个人真的可以在那种环境里近二十年还能做到一点迷茫都没有的。”
  “是林深,他是第一个和我说我这样很好,不需要改的人。上辈子和现在情况其实很不同,我是跑了丈夫的女人,又开着家铺子要迎八方客,在这儿住着总有些流言蜚语,林深知道后,总会来我的铺子帮帮我,他在街坊里名声好听,算是用他的名声给我做了保,才能让我不被那些流言纠缠。”
  “就是那个时候,他和我说,我很好,用自己的双手吃饭,比很多男人都有骨气,那些男人开我顽笑,就是看不惯我赚得比他们多,让他们丢了脸,又觉得我是女人好欺负,所以忍不住要欺负我。”
  “岑妄,你明白我听到这些话的感受吗?我从来都没有被人肯定我,一直以来,我觉得自己都是走在黑暗中,咬着牙给自己点了盏不亮的灯往前走去,徐氏、桑至那些人,就是拼命向我和蜡烛扑过来的风雨,我被风冻得瑟瑟发抖,也被雨迷住了眼,所我害怕,也在迷茫自己的方向对不对。林深的那句话就像是给了我一块幕布,替我挡住了些风雨,能让我重新护着蜡烛上路。”
  “再后来是林深要与我成亲,他主动说的,我很意外。他总是帮我,家里的瓦片被风吹塌了,也是他帮忙来修的,所以总有人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多婆母都和林深说没必要对我好,我是成了亲的,还流过产,肚子已经不能生养了,已经是个没有用的女人了,娶媳妇不该娶我这样的。”
  “我在那些婆母嘴里变得一文不值,但林深跟她们说,我没有那么一文不值,相反,我很好,如果她们知道了我的遭遇,就该知道还能这样坚韧地活着的我究竟有多宝贵,有多被值得呵护了。”
  “岑妄,我说的他对我好,不是单指他会照顾我,而是说他能理解我,他对我的照顾不只是衣食住行这些,还有我的心理,他愿意肯定我的人生,我的选择,所以我才觉得他真的对我好。”
  宁萝说完,看向了岑妄:“你能明白吗?”
  岑妄动了动唇。
  宁萝叹息道:“我很早前就发现了,即使没有后来那些事,我们其实也走不了太远,岑妄,你的人生太顺,生活太优渥了,你不能理解我和林深这样的人的艰辛。”
  岑妄道:“可是那天在巷子里,你还告诉我,你很高兴我上辈子就能喜欢你,因为那是我对你的肯定,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只是我太过迟钝了。”
  “是,”宁萝点头,道,“岑妄,你来得太迟了。”
  岑妄的气因为这话一下子就松懈了。
  第五十八章
  岑妄让人去查了林深, 但基本没有查出什么,只有一点着实让人瞠目。
  林深的交友范围实在太广了,广得让人咋舌。
  他的交友圈子基本集中在三教九流, 从富甲一方的商人到街头的小贩,不一而足,更惊奇的是, 他还与锦端城里的乞丐有来往。
  李枕都震惊:“这未免有点过于不忘本了。”
  都知道林深因为大阿家破人亡后, 做了好几年的乞儿,方才通过攒了点本金开始做货郎攒钱, 好歹让自己能保证温饱后又去上学识字,最后成了现在的主簿。
  虽然主簿只是个芝麻大点的小官而已, 但这对于林深来说已经是扭转命运了, 照例来说, 人都是有自尊的,稍微发达点后, 都羞于提及自己过去并不光彩的历史, 如果可以, 恨不得把知道自己过去的故人都杀了的也大有人走。
  唯独林深, 还承着当年照顾过他的老乞丐的情,会去窝棚看他们, 去的频次不高, 三四个月一去,但都会带点衣物粮食。
  李枕感慨:“是个善人。”
  岑妄沉默不语。
  他并未与林深有过多的接触,算是个陌生人, 可现在也不敢再跟林深深入接触了。
  因为这些天他听了太多人对林深的评价, 几乎没人对他有任何的坏话, 都说他是个性子随和的好人, 岑妄很难想象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竟然让这些不同性子、不同圈子的人都挑不出林深的一点错处,可想而知,他本人该有多好,这大约也是宁萝会喜欢他的缘故。
  以岑妄的心思,和林深接触,恐怕是难以扼制与他攀比的心态,可是比得越多,岑妄越怕自己不如林深,而在宁萝面前更加自卑。
  从岑妄深深叹了气,把下属叫进来,仍叫他们继续查下去。
  李枕道:“还要查?这资料上也说了,林深进了军营后,也和同僚交情甚好,常一起游玩,或许是哪一次学会了骑马也不一定。”
  岑妄道:“会骑马和懂得怎样救急是两回事,那日与我们比试的另外三人也不是骑兵,他们也会骑马,我并不奇怪,但他们遇到突发情况不会如林深那般自救。”
  李枕开玩笑:“或许是学的时候林深比他们学得差,因此多被颠簸过几次,那些动作习惯也就刻骨铭心了。”
  岑妄道:“你还信不信我的直觉了?”
  李枕叹气:“随你。”
  岑妄把目光移开了。
  其实还有一点岑妄并未与李枕说,那便是他一直想不明白前世自己为何会放任叶唐回来欺负宁萝,而没有让他们和离。今生他都可以放宁萝离开,没道理上辈子在明知道叶唐有多可恶的情况下,还纵容了这样的情况发生。
  退一万步讲,就算再不希望宁萝和林深成亲,也至少要她和叶唐和离啊。
  岑妄没法解释这一切,他的梦只停留在他还对宁萝铺子徘徊的时候,并没有梦到下剩的那些事。
  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叫岑妄这样在意,虽则他不能确定这些事和林深有关,或者说,他根本看不出这些和林深有任何的关系。
  但是,岑妄的目光在那几行关于乞丐的文字上停了停。
  他再次把下属叫了进来:“着重查一下这些乞丐。”
  但其实乞丐并没有那么好查,每个流离失所的人就是断了根的浮萍,今日在城东乞讨,明日就在城西,后日就消失不见了,因为是无关紧要又有些晦气的人,也没有人说得上来他们去了哪里,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在乞丐聚集的窝棚实在太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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