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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581节

  这是“伐谋”和“伐交”的胜利,制造了这个极优的战略形势。夏王没有耍任何阴谋诡计,就是堂堂正正击败你。再复盘一遍,除非一竿子支到十几年前,不然朱全忠还是输。
  “将为兵之胆,高帅有没有发觉,颍水对岸的贼军,愈来愈焦躁?尤其是威胜军发动之后,贼人担心侧翼有失,渡河挑战的次数多了不少。”李唐宾说道:“这几日,可多放游骑,看看贼人是不是要造浮桥。如果是,那么八九不离十了。”
  ※※※※※※
  蔡州城外,铁骑奔涌,鼓声阵阵。
  张全恩带着数百残兵败将,面红耳赤地退回了南城。
  “兄长……”张全恩有些惭愧。
  带兵出战,损失了千余人,还差点让人追着屁股杀进南城,太丢脸了。
  张全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重重叹了口气。
  张家人,到底有没有打仗的天赋?张全义最近一年以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想当年,在巢军之中,他也是一员中生代大将,在江南与官军交战,屡战屡胜。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当上长安北面游奕使,与朱全忠平级。
  但他现在真的怀疑自己了。
  遇到孙儒时,被打得鸡飞狗跳。与李罕之翻脸后,若不是朱全忠来救,估计也被暴怒的要复仇的李罕之弄死了。
  遇到邵树德之后,更惨。洛阳败、河阳败、蔡州败,败到没底线了,败到军中将士私下里议论,跟了他张全义,就打不了胜仗。
  张全义不行,那就让弟弟张全恩换换手气,出阵迎战,结果也败下阵了。两千蔡州衙军对上两千威胜军,竟然没打过。尤其是有贼将人马具装,挥舞马槊直冲而来,生俘一人而还,大大挫了己方士气。
  那贼将还口出狂言,说素来强悍的蔡人,到了张全义手下都这副孬样,还不如投降算了。
  嗯,听起来挺伤士气的,但老张早习惯了,脸色无一丝一毫的变化。
  “先下去裹伤吧,胜败乃兵家常事,无妨。”张全义温和地说道:“蔡州三城,还有这么多兵马,贼人一时半会也攻不下来。”
  威胜军两万多衙军,外加陆续征调的两万土团乡夫,一共四万余人,已经攻至蔡州城下。
  申州刺史陈素袭占真阳后,一路北上,已经与折宗本汇合。
  折宗本没要求申州兵攻城,而是嘱咐其沿着汝水向北,往上蔡方向持重而行——翻译成人话就是,帮我警戒好外围。
  淮宁军崔洪部渡过汝水,新蔡县不战而降。
  老实说,他不是很意外。
  折家父子用他领兵入蔡州,本来就看中了他在蔡州诸县地面上的影响力。新蔡县兵少,都是本地人,崔洪只一劝降,人人都背弃了张全义,投了过来。
  崔洪目前接到的命令是继续北上,收取平舆县,将北上各部战线拉平。
  五万多大军不参与颍水正面战场,反而合力攻取蔡州各地,这意图、这风格,太邵大帅了,李唐宾不愧是被大帅看重的人。
  “兄长,南边几个县都丢了。”张全恩忍不住说道:“如果没人来救,这蔡州守得下去么?”
  “休要胡说!”张全义的脸抽了抽,跺了跺脚,长叹一声。
  若是杨行密打到这边来,他在抵敌不住的情况下,说不定就降了。可邵树德?李唐宾?打死他也不愿降,至少目前拉不下脸来。
  张氏与邵氏,可是有血仇的,岂能轻易解开?除非——除非实在没有办法。
  “大兄,其实也没什么。”张全恩道:“吾儿死于邵贼之手,你当我不恨么?可我不能如此自私,只为自己报仇,逞一时之快。张氏子孙开枝散叶,繁衍下去才最紧要,为此,忍辱负重,向邵贼低头又有什么?”
  张全义惊讶地看了一眼弟弟。
  吃了几年败仗,竟然没信心了?不想打了?要投降了?
  “先下去裹伤吧。”张全义又说了一遍:“杨师厚、戴思远二部可能会来救援,事情还有转机,如何轻言降耶?”
  张全恩惭愧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张全义走到女墙边,手抚着粗糙的墙面,看着原野上快速挺进的威胜军大队人马,良久无言。
  这么庞大的力量,还分多路进兵,已经不是庞师古所能抵挡的了。
  张全义不知道梁王有没有做出新的部署,如果派遣援军过来。他觉得,单靠戴思远、杨师厚二将怕是压不住夏贼的威胜、淮宁二军。另外可别忘了,契苾璋那还有一万多人。
  南线,不光蔡州危险,颍州同样很危险。
  这两州沦陷后,贼人不但截断了汝水、颍水、蔡水航线,让庞师古的大军只能就地在许、陈等地筹集粮草,同时他们还可以继续北上,包抄到庞师古集团背后,这可就十分危险了!
  贼人的这个企图,丝毫不加以掩饰,非常明显。张全义觉得,屡战屡败的自己都看出来了,经验丰富的庞帅以及梁王不至于看不出来吧?
  他们到底制定了什么方略,来阻止夏贼实现这一战略企图呢?
  这一仗,可不能再败了啊!
  第035章 撕扯
  折嗣伦登上了寿州城头,仔细看着南原上的一场大战。
  淮贼攻到寿州城下了,他怕朱景降了,坏夏王大事,于是亲自带着四千步骑,赶到了寿州城督战。
  兵力确实很紧张。
  淮宁军计有衙军一万四千、外镇军八千,如今外镇军陈素部已经北上蔡州,朱景手里的五千人也是外镇军,正在守御寿州。
  一万四千衙军派了三千至安州协防。
  杨行密遣大将、楚州刺史李神福赶至黄州,总督已增至三万余人的诸路兵马围攻安州。
  安州城内的州兵已经成损失殆尽,全靠玉山军时瓒部那几千人顶着——时至今日,玉山军越打人越少,但战斗力却缓慢地起来了,至少守城还可以勉强胜任,不像野战那样顶不了几回合就溃败下来。
  折嗣伦不放心玉山军这帮“神策军余孽”,于是派了三千兵马来援,增援岌岌可危的安州一线。
  鄂州杜洪亦派兵救援,为蕲州冯敬章所败,随即便不再出击了,安心防守。
  淮宁军衙军还派了两千人渡河北上,留了五千人守光州,剩下的基本都被折嗣伦带到了寿州。
  他别无选择。
  如今最重要的是稳住朱景,别让他直接降了,这是最重要的。
  也别怪折嗣伦疑神疑鬼,着实是杨行密这人打仗实在太离谱了,动不动就有敌人带着兵和地盘投降他。楚、泗、濠、黄、蕲等州,哪个是他真刀真枪打下来的?都是别人送的啊!
  折嗣伦曾经接触过祭天大会的巫师,本不相信他们会法术,但看杨行密这样,感觉还真说不好了。
  他真的很担心朱景中了什么妖法,把寿州这么一座要害城市送给杨行密,导致光、申、蔡一带的战局全面崩盘,故亲自前来督战。
  对手是朱延寿,也是“老朋友”了。
  这两年他一心一意苦练精兵,听闻吃住在军营里,家都甚少回,或许就是为了找邵树德雪耻。毕竟,当年的淝水之战,实在打痛了他的自尊心。面对面毫无花巧的阵战,竟然被人直扑中军大纛,打得单骑走免。
  若羞耻心强一点的,就该抹脖子了。
  朱延寿的羞耻心很强,但他不愿抹脖子,于是就把精力全用在练兵上。
  今年攻蕲州之战,他亲自坐镇黄州指挥,也带了少许新练的兵马过去,表现还不错,这让他信心大增。
  这次他带着各州兵马两万人西进,又征发了土团乡夫两万余人,杨行密还遣徐温将步骑五千相助,全军四万五千余人,浩浩荡荡攻入寿州。
  战争,已经打了好几个月了,但寿州一线始终没能突破。
  “朱延寿有些才具,然淮军并不能称之为劲旅。”折嗣伦说道:“出城野战可能有些风险,若谨守城池,倒无甚大碍。”
  朱景却有些焦急。
  寿州城杵在这里,淮人确实不敢大举西进,但人家敢劫掠啊。地方上被祸害成什么样子了?朱景很心痛,因为都是他的本钱。
  折嗣伦情绪稳定,甚至还有空转向北边,看着淝水、淮水以及淮水北岸那辽阔苍茫的大地。
  曾经的寿州将魏守节率五千人渡河北上,直扑颍上县。
  前阵子传来消息,他正指挥大军围攻县城。
  老实说,折嗣伦对他这些人的战斗力不是很放心。五千人里面只有两千是淮宁衙军,剩下三千都是土团乡夫。就是那两千衙军,来源也很复杂,未必就多能战了。
  只能希望他争点气了。
  杨行密拖住了淮宁军主力,导致淮西镇无法派遣大量军队北上,攻击颍州。仅有的这一路独苗,还是希望他好好打的。
  待到击退淮人,便可以收拾整顿兵马,大举北上。
  当年夏王可是说过,淮西镇打下多少地盘他都认,都交给他管理。折嗣伦不奢望可以控制颍州这种富州大郡,不过拿来置换申、寿二州,不也挺好么?
  申、寿二州名义上是淮西镇的,但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好好操作一番,换一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城下传来一阵战鼓声。
  淮人又一次冲杀了上来,与守寨的淮宁军战作一团。无休止的攻防战,又开始了。
  而在更远的地方,淮人正在大肆劫掠,不可一世。
  ※※※※※※
  “杀!”
  “杀贼!”
  “援军到啦,杀贼,别让他们跑了!”
  颍水之畔,厮杀陡然激烈了起来,只短短片刻,就进入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大群军士从远方下马,然后开始披甲列阵。
  而在正前方,五千余人正在舍命搏杀,看到数千人骑马抵达之后,一方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一方则如丧考妣,稀里哗啦地就溃了下去。
  “贼军溃啦!白捡的功劳,杀啊!”
  追杀就此展开。
  一方三千人溃不成军,一方两千人在后面直追不方。
  刚刚下马的武士一看,啐了一口,再度上马,朝溃逃之敌前方兜去。无论如何,今天是不会把这股贼人放走了。
  围点打援,好不容易钓出了你这支援军,焉能轻纵?
  “拜见契苾将军。”淮宁军押衙魏守节快步上前,向着契苾璋行礼,道:“今日飞龙军策马赶至战场,火候拿捏得刚刚好。观契苾将军用兵,获益良多。”
  “行了,也别胡吹大气了。我有几分斤两,自己清楚。若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这会就该我来指挥李唐宾,而不是他来指挥我。”契苾璋哈哈大笑,道:“不过围点打援这招,我确实玩过很多回了,手熟得很。”
  北上的淮宁军攻颍上县,因为战斗力和兵力的关系,并未能及时得手。颍州一看,决定派兵来援。得到消息后,飞龙军左厢立刻出发,一路疾驰,不惜马力,抵达了战场附近。然后等到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骤然杀出,让敌军崩溃。
  通过高机动性从一个战场快速转移到另一个战场,这是飞龙军的战术之一,一般而言是配合友军一起行动,共同歼灭某部敌军。
  契苾璋听闻耶律亿这人也喜欢让步兵骑马高速机动,曾经七日内通过携带大量马匹的方式,成功机动了一千里。老实说,即便是在草原上,这也有点过分了,定然跑废了大量马匹,简直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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