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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女乱国 第217节

  苍梧尊者一句话,顿时说得众人意兴阑珊。楼中的行者们九成九都已过耳顺之年。便是常年修道可以延长寿命,却依旧不敢保证他日还有再见之期。
  此言一出,众人情绪都有些低落。又寥寥数语叮咛,这才送寇谦之启程。
  邀雨知道云道生心里定然难过。这和北地传道时还有所不同,那时好歹云道生还以为此后会回到寇谦之身边。谁曾想竟阴差阳错被改了命……
  几位行者出于对晚辈的疼惜,一路陪着云道生走着,劝慰他要更加勤勉,才对得起寇谦之的栽培养育之恩。
  檀邀雨甫听到时,还觉得行者楼的前辈们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直到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云道生道:“你可还收师父吗?”
  看来那几位前辈还没找到合心的徒弟呢。檀邀雨强忍着笑,免得引火上身。她可不想去学什么画画写字。转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未等邀雨将脑子里转瞬即逝的念头搞明白,秦忠志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朱家灭门时,他膝盖处被箭洞穿,即便南尘行者出手,也多少留下了隐患。幸好秦忠志已经掌握了轻功,腿上吃力不重的话,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回到行者楼后养了两个月的伤才算好。邀雨做了楼主后就拜托鹿蜀带着秦忠志。将行者楼诸多琐事都交托于他。
  曾经堂堂仇池国右相,此时俨然一个行者楼大管家。秦忠志却乐此不疲。按他自己的说法,国有界,道无疆。他深知自己现在所行所做,必将对整个天下格局都产生影响。
  对于一心想要青史留名的秦忠志而言,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秦忠志一到檀邀雨面前就立刻露出了个标准的狐狸笑脸,“女郎。造像已经发往各地。年关前一定能送到。昨日收到梁翁传书,盖吴首领已经带人从仇池出发了。怕引人耳目,只能三五成群地进入宋地。路上怕是还有的耽搁。”
  檀邀雨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叮嘱道,“盖吴的事儿不急。让他们注意掩藏行踪就好。造像那边,立好之后,只需派人盯住,无论是佛教的人来阻挠,还是拜火教派人破坏,都无需交手。”
  秦忠志忙答:“女郎放心,这事儿也叮嘱了几次了。如今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大家绝不会轻举妄动的。”
  檀邀雨闻言点头,揉了揉眉心露出一脸倦色。
  秦忠志见状忍住笑意,故作关怀道:“女郎可还是要去藏书阁?”
  邀雨叹口气点头,“之前没能去藏书阁一观还觉得遗憾,谁想到做了楼主,竟然想出都出不来……”
  秦忠志叹道:“这千年古塔,几辈贤者经营,所汇聚的藏书典籍岂是以一人之力就能看完的?女郎能心中有个大概应当就可以了。”
  檀邀雨无力道:“你高看我了……莫说大概,我连书录还没理出个头绪呢……况且《卦史》初看时让人难以置信,可看了这几日,我只觉得脑仁儿都疼。我又不似云师弟,念经都能念出大道的人。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这辈子都出不了藏书阁了。”
  秦忠志有些同情邀雨,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尊者也是怕宝珠蒙尘。希望有人能将行者楼的学识都传承下去。只是术业有专攻,女郎不爱这些,自然是事倍功半。学必有师,不如今日议事时,请几位行者提点教导您一下吧,总好过您自己死读书。”
  檀邀雨只觉得脑中的事情千丝万缕,找不出个着手的地方。遂只是点了下头,直接朝藏书阁而去。
  一进入藏书阁,便见物苏行者冲她点了下头,并没有上前与她多做寒暄。檀邀雨暗自叹息地走到云道生身边坐下,也不急着看书,反倒往云道生身上一靠道:“师弟分我些脑子吧……不然我就要在这藏书阁里终老了。”
  云道生此时的情绪已经好了不少,见邀雨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师姐进藏书阁五日就将兵法、武器谱和功法图录都读了一遍。若说师姐没有读书的天分,我可是不信。”
  “我有什么办法……”檀邀雨哀怨道:“除了我爱看的,其他的字放在书上我就像是不认得一样!明明刚看进脑子,它自己就又飞走了。”
  云道生也有些吃力道:“的确不易。我如今读制器篇也有此感。明明语句也不算晦涩难懂,可就是无法完全理解其中深意。”
  檀邀雨一摆手,“你这书,合该给何卢拿去。估计他给你点拨几句,你就能看懂了。”
  云道生遗憾地看着手里的竹简,“可是何郎君并非行者楼弟子。按规矩,即便是嬴风师兄和子墨师兄想要进入藏书阁,也要有师公和物苏前辈的许可才行。我们又不能冒险将这些孤本带出……”
  云道生说到一半,檀邀雨突然一拍案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既然如此,收了徒弟不就好了!”
  云道生被她没头没尾的话说得一愣,又跌跌撞撞地被邀雨拉起来,“还看什么书!先跟我去找师兄师姐们去商量大计!”
  第四百六十二章 、议事堂
  檀邀雨继任楼主后,先是被蛊虫折腾得半死不活,之后又被苍梧尊者扔进了藏书阁去苦读。说是要让她知道行者楼的由来始末,做事才有分寸和规矩可循。
  一来二去,距檀邀雨拿到飞熊印已经两个多月了,她才第一次正式进议事堂同诸位行者议事。
  行者楼之前有规矩,楼主在时,每月初一于议事堂议事。可由于楼主位空悬已久,楼中能主事的,诸如姜乾、姜坤等人又都不在楼中。
  所以议事堂几乎是处于荒废的状态。还是苍梧尊者回来后,鹿蜀才着人整修了一番。勉强有了个整洁的样子。
  檀邀雨身为楼主,同苍梧尊者并席,下手位是姜乾、姜坤,接下来才是楼内行者依次落座。
  嬴风作为知命人坐在邀雨右手侧的偏席。潋滟作为守山人虽不能到场,却自有一席空下留给她。子墨和云道生则分立在姜乾两侧。祝融因为拜了南尘行者,这次也跟着师父一同入席。
  苍梧尊者还特意准许秦忠志跟着鹿蜀一同入议事堂,也算是默许了秦忠志的身份。
  苍梧尊者起初还担心檀邀雨面对一群老头子、老婆子张不开嘴,想着帮她坐镇。谁想到邀雨虽然不敢托大,却也并不怯场,同诸位行者间言谈也算对答如流。
  苍梧尊者十分满意地看着邀雨。亲自替她介绍诸位行者所属所长。虽然这些邀雨早就已经在藏书阁的记录中看过了,如今对上了人,才算有了印象。
  与众人一一见过,邀雨微微欠身道:“朱家灭门一事,皆因我行者楼而起。我们不能置之不理。当务之急,是将朱家还剩下的人脉、生意、眼线都归拢到一处。这事儿要等朱圆圆回来后,再同她商议定夺。想来拜火教也不会坐等我们找上门去。到时怕是还要劳烦诸位前辈到各地去坐镇。免得又给贼人可乘之机。”
  诸位行者闻言,皆点头称是。这让邀雨微微松了口气。她原以为自己辈份小,指派前辈去做事,总会有人跳出来不愿意。没想到众人竟毫无异议。
  邀雨对苍梧尊者微笑着点头。这些行者即便是不给自己面子,也要顾及着师公的地位。
  “另外还有一事想与诸位商议,”邀雨趁热打铁道:“我打算在山脚下开设学堂,招收各方青年才俊入学。诸位可以入学堂传道受业,也可以从中挑选合适的子弟,收为徒弟,带入行者楼教导。”
  檀邀雨此言一出,立刻引来议论纷纷。别看在朱家的事情上无人反驳她,那是因为朱家这是同仇敌忾的事儿,没什么好拉扯的。可突然招收大量外姓子弟入行者楼,还是让不少行者觉得惶惶不安。
  檀邀雨伸手示意大家先安静,这才接着道:“行者楼若想传承下去,没有足够的青年子弟是不行的。当初大家既然能接受我们几个外姓小辈成为行者楼弟子,自然也可以接纳更多人。”
  “你们怎么能一样?”姜坤第一个反对道:“你们要么是拐点之人,要么就是从小跟在师父身边,知根知底的。怎么能跟贸然招来的人相提并论。”
  邀雨点头:“我知道师叔的顾虑。只是如今行者楼内的小辈只有我们四个。您当真以为只靠我们四人就能将这千年古楼维系下去?招收子弟也并非立刻就要带入行者楼。可以让他们先在山下治学,方便诸位前辈观察他们的心性、悟性和韧性,择优收为弟子。办法虽有些耗时耗力,可总比诸位漫无目的地到处寻找徒弟来得稳妥些。诸位以为呢?”
  堂内行者再次议论纷纷,不过很快,曾经想要收邀雨做徒弟的长须行者先站出来支持道:“我觉得这法子甚好!空有一身本领却无人传承,百年之后要愧对祖师爷的。小老儿第一个报名,到山下去做个教书先生。”
  有一个带头,很快又有几名行者也站出来表示支持。其他还有些犹豫不决的,都纷纷望向苍梧尊者,等他决断。
  邀雨见了也不急。她才刚继任,实在没可能跟师公在楼中的地位和威严做比。于是她也望向了苍梧尊者。
  “你们都看着老夫做甚?”苍梧尊者嫌麻烦似的向后仰了仰,“当初是老夫主张去找外姓的拐点之人。如今楼主已定,老夫自然是要支持楼主的。后山设有蛊虫阵,也不怕别有用心的混进来,”他转过来对邀雨叮嘱道:“此事你跟你潋滟师姐说一声,让她届时加强防范就好。”
  邀雨点头,“来之前就已经问过师姐了。师姐说没有问题,我这才敢将此事说与诸位商量。”
  苍梧尊者满脸写着得意,“瞧瞧,不愧是老夫的徒孙。年纪不大,做事却面面俱到。比你那些师父师叔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坐在下手位的姜乾只好默不作声,好像徒弟是他自己选的,也算是他自己教的,不是应该他在那儿骄傲自满吗?
  “既然前两桩大家都无异议,我这儿还有一事,”邀雨接着道,“此事同前两桩都有些瓜葛。行者楼避世太久,且不说世人早已不知,便是在掌权者面前也没有了任何分量。”
  檀邀雨叹了口气,“我这几日在藏书阁内,虽不能读遍所有典籍,可单就兵器、兵法和功法的书,就足以让南北诸国忌惮了。若是诸国垂涎楼中技艺,率兵来攻,即便行者楼坐拥天堑,又怎么挡得住大军围剿?楼中空有惊世骇俗的知识技艺,却只能困守在此天坑中。来日拜火教若真的同哪国联手,我们又要如何与之抗衡?”
  檀邀雨说完,议事堂中沉默了半晌。朱家的事儿之所以让行者楼如此重视,就是因为它如同一个警钟,告诉楼中所有人,天下之争,远不是天师道和拜火教两方之争了。它势必要牵扯进无数人和政权。
  苍梧尊者问道:“小丫头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我要去南宋。”檀邀雨坚定道:“我们需要拉拢盟友。无论是氏族还是寒门。凡是可用之才,皆要想尽办法收于麾下。只有这样,才能让行者楼在这乱世中延续下去。”
  “不行!”姜乾反对道:“若是要招揽人才,你去北地也行。你的死局在南边儿,合该躲得越远越好,怎么还想着自投罗网?”
  檀邀雨淡然一笑:“躲又能躲多久?如今我既然已经坐上楼主之位,就要极尽所能打破如今的乱局。北方战乱,人人惶惶不可终日,又怎会有向学之心。反观南边朝局还算稳定,氏族势力也比北方集中,自然是要从南边先下手。”
  檀邀雨的话虽然说得大义凛然,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先把南边儿有才干的人都挖过来,刘宋的朝廷早晚会陷入无人可用的窘境。
  一位行者起身表示不赞同,“行者楼千年来都是独来独往,从不与氏族牵扯,楼主此举,怕是会弊大于利。”
  “行者楼既然可以跟朱家合作,又为何不能同氏族合作?”邀雨反问道:“如今的行者楼想要出世,就不可避免地要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若只是因为氏族行事与我们不同,就弃而不用的话,未免太过可惜。况且追根究底,大家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都是想要建立一个太平盛世。”
  只不过这太平盛世究竟姓什么,怕是很难达成一致……
  檀邀雨的想法虽然大胆,却也很快被大多数行者认可了。正如邀雨所说,如今的行者楼是要出世,固守陈规的法子就必须要丢弃。
  檀邀雨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笑着看向众人,对他们的支持表示谢意。余光还瞥见了姜坤在一侧肃面正坐的样子,奇怪他怎么没再跳出来反对自己了?这可不像是姜坤的作风。
  第四百六十三章 、四方祭天
  转眼便到冬至。山脚下的学堂已经建造得初现规模。这还要感谢檀道济在其中斡旋。无论是邀雨想要买地,造屋,还是申请开办学堂,官府都一律放行,丝毫不敢为难。
  那可是檀大将军特意关照过的,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这儿捞油水。只是再细问这学堂究竟是何人所开,又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冬至这天,下了一场瑞雪,百姓们都高兴得很。皇帝祭天,百姓祭祖,虽然雪路难行,可想到瑞雪兆丰年,没人脸上不带喜色的。
  檀道济原打算留在青州,陪邀雨一同过冬至。可怎奈宫中忽然旨意,让他回京面圣,生生又错过了跟女儿团聚的机会。
  不过说起来,檀邀雨倒是也没有时间同檀道济共享天伦。作为行者楼的楼主,她从早忙到晚,由苍梧尊者陪着,携众人上到行者楼的第九层,在老君和姜公像前拜了又拜。又去摩云崮上拜天,山门潭水前拜地。一路下来,被香烛烟火熏得眼睛直流泪。
  与此同时,仇池国和北凉马蹄寺也立起了仙姬像。檀邀雨请行者楼里一位极善造像的行者帮忙,雕了两尊自己的木像。
  一尊送到仇池。
  仙姬像一到仇池,就被请入宗庙供奉。冬至这天木像才允许百姓近身朝拜。不少仇池国子民都带着各式祭品摆放在木像四周。口中喃喃不断,祈求仙姬保佑。
  今年邀雨不在,依旧只能由梁翁携百官祭天。百姓原本多有微词,可这木像却起了安定人心的作用。
  每有客商问起为何檀邀雨身为国主却不在国中,仇池百姓便会颇为得意地解释说仙姬下凡,自然是为了普度众生。怎么可能只在一处驻足不前?
  客商往往觉得奇怪,国中无主,岂非要乱象丛生。可再看仇池国内,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又不由地钦佩这位仙姬治下之能。
  北凉马蹄山上的翊圣仙姑观才建成不久。檀邀雨送来的木像直接被请入观内。天师道的祭酒闻可为得到了北凉王的许可,在仙姑观内传道。
  虽说北凉人依旧信仰佛教,仙姑观也鲜有人踏足。可不知为何,马蹄寺的小和尚们却常来观中打坐,对闻祭酒他们也是多有照拂。
  北凉王听闻冬至这天观中会祭拜仙姑木像,还特意赏赐了不少贡品。引得来马蹄寺拜佛的百姓见了都议论纷纷。
  闻可为望着邀雨木像,嘴角含笑道:“谁能想到老道我此生能得见两位活着的天师呢?”他领着观中其他道士对着木像拜了又拜,似是那个鞋小了还勉强走路的女郎就在眼前一般。
  北魏平城。寇谦之陪同拓跋焘祭拜完天地后,正披着大氅于宫中观星楼观星。只见南方隐隐现出紫气,与西方和北方两颗星星遥相呼应,他不由会心一笑,“这可真是得了位不得了的楼主啊。只是四角缺一,视为不美,合该补上。”
  寇谦之回头吩咐身后的天师道弟子道:“去将此前刻好的大光耀天女神位请入观中吧。着人看管,四时香火,决不可断。”
  弟子领命返身,正与拓跋焘打了个照面。忙抱拳施礼,退到一侧。
  拓跋焘走到寇谦之身边道:“国师怎么会想起要在自己的道观中供奉他人的神位?”
  寇谦之但笑不语。还是那位天师道弟子见状答话道:“回禀陛下,天女既受陛下封号,理当有神位供奉。天女与我天师道皆属道宗,又与城中的道观颇有渊源,师父这才欲将天女神位供奉在观中。”
  拓跋焘沉默半晌,挥挥手对那弟子道:“既是国师吩咐,你速速办来便是。”他说完便似无意地看向远处。
  这次冬至,平城中正赶上雪停。不少原本打算在屋内祭祖的百姓家,都将供桌移置室外。站在观星楼上,可以清楚看见城中烟火点点,如天上的繁星般遍布横平竖直的街道。
  “她真的断了情根?”拓跋焘忽而发问道。
  寇谦之点头,“行者楼乃是我道宗中的始祖门派。规矩是不会错的。檀邀雨既然继任了楼主,势必已经了却尘缘。陛下也该放开了。”
  拓跋焘却不屑道:“不过是宗教门派。朕若下旨,他们还能阻止邀雨还俗不成?”
  寇谦之叹息着摇头,他原想断了拓跋焘对邀雨的念想,免得日后再起波澜。这才将邀雨继任楼主的事多少告知了拓跋焘,没想到这位陛下却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
  寇谦之指着南方的一颗莹亮小星,“陛下可看到那颗小星了?不过两月前,它还黯淡无光,几乎要熄灭,此时却隐隐紫气环绕。她已非昨日之人,陛下又何苦执着于昨日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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