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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4)

  许阿姨微微笑了一下。
  奶奶看着他,目光怜爱:平时早餐还是自己买吗?外面的早餐又没营养又不卫生,你妈也真是的,整天不顾家连孩子都不管啦。
  许阿姨轻声说:她忙嘛,一个人打理店也不容易。
  奶奶:谁又容易呢,照顾孩子本就是妈妈的天职,她就是这样
  三次了,贺昭心想,这么久了,他能容忍奶奶说他妈妈的次数仍然是三次。
  贺昭舀粥的动作顿了一下,打断问道:奶奶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从小奶奶就很疼他,或者应该说非常非常非常疼爱他,恨不得把一切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但是这并不能抵消她对林佩玲的不满和轻视。在她眼里,没有正当职业身体又差的林佩玲除了生了一个乖孙子外几乎是一无是处,即便林佩玲那么多年一直讨好她也丝毫没有用。贺昭小时候就时常觉得很纠结,他知道奶奶是真心对他好,却又没办法视而不见奶奶对他妈妈不好。他不能因为奶奶不喜欢他妈妈就跟她断绝关系伤她的心,也不能因为奶奶对他好就任由她伤他妈妈的心。
  直到父母离婚,这些矛盾也没有得到缓解。当年爷爷奶奶爸爸对他的抚养权势在必得,是他吵着闹着离家出走硬要跟着林佩玲走,从那之后他们对林佩玲越发不满,他们总认为是林佩玲在背后怂恿。
  哎呀,没有事儿奶奶就不能来看看我的乖孙啦?奶奶语气有些不满和嗔怪,你学业忙没有时间,我也只能一早来见你这么一会儿,如果当年不是你妈硬要带走你,奶奶也不至于一个月见不到你一次。
  贺昭有些无奈:奶奶,是我要跟着我妈的。
  我知道你肯定每次都护着你妈,小昭啊,奶奶真的很担心你没有在我们身边长大会跟我们越来越生疏。你爸那人嘴笨不会说话,但他肯定是关心你爱你,他前两天找你吃饭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你不高兴啦?你跟奶奶说,奶奶肯定是替你做主,教训批评他。奶奶说。
  贺昭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贺闻彦每一次无非就是询问他学业未来的计划,责备他许久没跟他那边联系,责问他为什么没有参加他同父异母的大妹妹贺晗的生日诸如此类。贺闻彦是个极度严谨严苛且大男子主义的人,出自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家庭,聪慧自律,人生几乎顺风顺水,事业上也颇有所得。他有着自己的人生成功标准,习惯于让他人服从他,也习惯于在每一件小事上用他的方式规训贺昭,塑造他成为合乎期待的合格品。
  很显然,贺昭从小到大都没让他满意过。
  贺昭搅了搅粥,但是,贺闻彦也从没有让他满意过就是了。
  奶奶大约也知道贺闻彦会跟他说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说他了不说他了,小昭啊,有件事奶奶想拜托你,过十天是你爷爷的生日,你一定要来好不好啊?你爷爷身体近来不好,见到你肯定很高兴,爷爷奶奶在你爸不敢教训你的。
  贺昭最受不了奶奶用这样慈爱带着商量甚至有一点点讨好的语气跟他说话,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太早吃早餐,胃里就像被人捏住了,泛起了一阵酸意,他乖乖点了点头:爷爷生日我肯定是要去的。
  奶奶高兴了起来连说了几声好,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我回去跟你爷爷说,他肯定高兴坏了。是不是没喝惯这粥啊?喝不下就算了,奶奶和你许阿姨开车送你去上学。上一回送你上学,那都好多年前了。
  许阿姨接过话:我去把车开过来。
  奶奶点点头:好,小昭你牵着你妹妹,你两个妹妹都可想你这哥哥了,天天把哥哥挂在嘴边。
  贺昭笑着说:是吗?
  贺曦确实很乖巧,贺昭牵着她的手不哭也不闹,只是好奇地瞅着他,但连话都还说不太清楚实在不像是会把哥哥挂在嘴边的人。至于贺晗,和他就更陌生了,每次见面除了礼貌性打个招呼,几乎从无交集。
  奶奶走出店门的时候,皱着眉头看着坐在门口露天位置吃早餐的人,忍不住嘱咐:小昭,你可不能在这种地方吃早餐,多不卫生。
  他们刚刚霸着一张桌却没有点东西吃,贺昭本就有些不好意思,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又刚好遇见老板捧着早餐出来给外面摊位的人,他更尴尬了,没有接话。等奶奶往路边走了几步,他小声跟认识的老板道歉:郑叔不好意思,我奶奶她改天我再来吃早餐。
  郑叔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今天起太早了,贺昭到了学校,直接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直到早读课铃声响起,他才不情不愿地撑起了脑袋。
  瞥了一眼,易时的座位竟然是空的。
  真稀奇,自从他和易时同桌,不管他几点到,易时都是在位置上的,这位勤劳的学霸今天竟然迟到了?
  等一等。
  贺昭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昨晚好像让易时等他。
  不会吧,不会吧
  易时该不会是为了等他迟到的吧?
  他不会就这么等下去吧?
  贺昭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立即往裤袋里摸手机,还没来得及掏出来,谭老师进来了,敲了敲他的桌子:把语文课本拿出来。
  贺昭:
  这都什么事啊!!!!
  好不容易等到谭老师终于不在他附近徘徊,在朗朗读书声中,贺昭偷偷摸摸拿出手机。
  忽然,谭老师说话了:易时,早自习就30分钟,你迟到了整整十五分钟。
  草。
  贺昭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吵吵闹闹此起彼伏的读书声一下子停住了,易时的声音从后门传了过来:起晚了。
  谭老师语气听不出什么态度:先进来早读,待会儿下课去办公室找我,继续早读。
  隔壁有人拉开椅子坐下了,贺昭心虚得不敢抬头。
  该怎么解释?说他单纯忘记了这件事?这样说易时应该会更生气吧?可如果真要解释清楚的话就得从他爸妈离婚开始说起而且他确实也是忘记了,不管怎样都应该提前跟他说一声的。
  世界上到底有什么理由可以很好解释他放人鸽子害人迟到这件事
  神啊,到底要怎么编呃不,怎么解释才能迅速取得原谅?
  就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觉睡醒就梦游到学校了?
  好蠢的借口。
  这样说易时还生不生气不知道,估计会以为他是个傻子。
  贺昭鼓起勇气偷偷瞟了一眼易时,他正低头看文言文,看表情倒是瞧不出是不是生气了。
  贺昭迅速做好心理建设,小声叫他:易时
  易时垂眼扫了他一下。
  贺昭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忘记了要不然你明天也鸽我一回呗?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该卖惨时就卖惨,该可怜时就可怜。
  恰好,早读课下课音乐响起了。
  教室里一下子人声鼎沸,热闹了起来。
  贺昭看着易时合上课本,站起身,看向他,极为冷淡地问:忘记了?
  贺昭一系列讨好的话霎时被堵在喉咙,酝酿好的情绪也被打断了,沉默了片刻,他双手合十:对不起!
  道歉总没错了吧?
  易时没理他,直接转身走出了教室,看方向应该是去办公室找谭老师了。
  完了,好像真生气了。
  估计被谭老师约谈回来会更生气
  贺昭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喃喃地说:从我今天早上接到电话开始,我就知道今天不会是简单的一天。
  他终于如愿以偿掏出了手机,有两条未读消息。
  一条来自于张江洋:三明治放桌上了,你人去哪了?
  一条来自于易时:人呢?
  易时发消息的时间是7:20,早读7:30开始,那时候他应该已经等了很久。
  贺昭的罪恶感和愧疚感立即加倍。
  罗浩从书包里拿出两瓶牛奶放在贺昭桌上,对着他说:一瓶给你,一瓶给易哥。
  贺昭有气无力地说:你待会儿自己给他吧,我给他估计马上丢进垃圾桶了。
  罗浩有些疑惑:啊?昨晚你们不是看着还挺好的吗?吵架了?
  贺昭懒得从头解释,郁闷地说:这么说吧,他刚刚迟到是我害的。
  第17章 道歉
  直到第一节 课上课,易时才从办公室回来,手上多了两套语文试卷。
  谭老师的绝杀技,罚人做试卷。
  贺昭迟疑了一下,主动揽活:我帮你写一套吧?算了,两套都给我吧?
  易时宛若没有听见,将试卷工整折好放进了抽屉。
  贺昭再度道歉: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给我一次机会呗?
  易时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仍没有看他。
  贺昭眼睛一转,把罗浩给的牛奶插上吸管,恭恭敬敬放在他桌上:易哥,易时哥哥,大哥,大佬,喝个牛奶消消气。
  易时面无表情把牛奶推了回去,拿出了课本。
  行吧,不要就不要,至少没气到把牛奶丢进垃圾桶。
  贺昭捧起牛奶咬着吸管自己喝了起来,用眼神示意罗浩。
  趁着任课老师还没来,罗浩把一瓶牛奶放在易时桌上:易哥,喝牛奶。
  易时没有拒绝,眼皮微抬,说了句:谢谢。
  啧啧啧,只是不要他给的,气性真大。
  一整个上午,贺昭自觉地保持距离,没再主动去惹易时烦。
  中午下课,贺昭跟在易时身后往校外走,盯着前面的背影密密匝匝地丢目光飞刀,这人究竟要气到什么时候啊,要什么时候才会理他一下。
  好不容易,他们才熟悉了那么一点点。
  走过成荫的绿树大道,忽然,易时停了一下,开了口:你原本让我等你做什么?
  贺昭精神一震,这是?没那么生气了?有回旋的余地了?
  贺昭几步迈到和他并肩的位置,老老实实回答:也没什么,我原本就是想请你吃早餐。
  易时:早餐呢?
  应该在家里的餐桌上。
  这话贺昭实在说不出口,安静了一会儿,贺昭听见易时很轻地嗤了一声。
  贺昭立即瞥了眼易时的脸色,还好,没有很难看,似乎比之前好了很多,至少不是冷冰冰不理人了。
  一瞬间,贺昭又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他本来是一腔好意,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忍不住解释:我本来不可能会忘记,是我奶奶一早来找我,诶,你别不信啊。
  他揪着领口扇风,有些郁闷,虽然听起来确实没什么说服力,但事实确实就是这样啊。
  你昨天也听到任仕杰说了吧,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和张江洋的爸爸再婚,我爸也再婚了。我奶奶今天一早和我爸的老婆来看我,我奶奶呢一直不喜欢我妈,所以我不想让她来我现在的家里,就让她在早餐店等我。反正我家的事就很复杂,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后来她们直接送我来学校,我就忘记了跟你的约定。贺昭一番话说得很快,就跟绕口令一样。
  易时终于看了他一眼。
  贺昭原不想说得那么清楚,但说着说着那股烦闷的感觉涌了上来,就好像有一股气卡在胸口,使他非常想要一吐为快。
  他心中的苦又能跟谁说呢?
  罗浩和他爸家至今仍是邻居,罗浩的爷爷和他爷爷是几十年的老朋友,罗浩的爸爸和他爸是同学,两家人隔得太近了,近得这些事他不想跟罗浩说太多。
  姜林姜林人挺好热情善良,但很多时候他确实管不住自己的嘴,虽然没有什么恶意,可告诉他约等于告诉了全世界。
  张江洋也不能说,奶奶一直瞧不上张叔和张江洋,跟他说不过是给这个家平添烦恼。
  也还有别的朋友,要么是温室里的花朵天真无邪,根本理解不了他的处境。要么听他一说就会觉得很严重很震惊,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些诧异和同情的眼神,其实这些事说简单也不简单,但是也不算太复杂过分。
  易时不一样
  没有太深的理由,兴许是他憋太久了急于找人宣泄一下,贺昭迅速在心里下了结论:易时是最合适的倾听者。
  他们两人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没有太多交集,根本不用担心他会乱说,况且易时也不是那种人。而且或许因为易时也有类似的经历,他刚刚那一眼没有多余的震惊或者同情的眼神,就好像只是一件普通的事。
  那正是他所需要的,不用安慰不用批判,只是想有个人听他狠狠吐槽一番,云淡风轻听一听不往心里去就最好不过了。
  贺昭盯着他,试探地问:你不生气了?
  易时不冷不热地说:没生气。
  我信你个鬼。
  易时从贺昭的神情里读出了明晃晃不加以掩饰的不相信,可很快,他弯了弯嘴角,眼睛清澈透亮,眼尾微扬,露出了易时见过好几次,他对着老师长辈的同款卖乖笑容:没生气就好,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小气。
  阳光透过树叶罅隙零星落下,像是给眼前的少年加了一层明亮轻柔的滤镜,放大了他身上自然散发的蓬勃少年感。这股少年感似乎是从他灵魂深处由内而外透出来,浑然天成,幼嫩而坚韧,是不自知的清爽和自然流露的天真。
  说实话易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见贺昭小心翼翼地观摩讨好他,想看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贺昭看着懒懒散散插科打诨,其实脾气有点急,嘴也有点欠,但易时能明白贺昭为什么招人喜欢。他有一种天赋,看起来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掺进半点虚情假意,无论是朋友、亲人,甚至是陌生人,他似乎都真诚对待,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就像第一次见面就主动替他带路一样。
  没有正常人会讨厌这样的人。
  贺昭似乎有些为难,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那你要听我往下说吗?
  易时: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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