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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173节

  李勣收回手,恳切劝道:“陛下圣躬安康最要紧,切勿再如此动怒了。”
  皇帝面带倦色道:“既如此朕便不提那事了,让太史令将今日事转告大将军吧。”
  闻言,李勣和姜沃一并告退,好让皇帝早些歇着。
  *
  方出立政殿,姜沃便将今日褚相之言相告。
  李勣都停了下来,与姜沃确认了一遍:“当真?”
  霍光?
  见姜沃再次给予一遍肯定答复,李勣才道:“那明日朝上,要多看两眼褚相了——以后只怕见不到了。”
  姜沃心道:大将军竟然还有点冷幽默在身上。
  但对李勣来说,这倒是真心话。
  作为手握兵权的武将,他每一句话出口前,都会在心里过三遍以上,若无绝对把握宁愿不说,唯恐帝心生疑。
  姜沃又将明日刘洎要上朝与褚遂良对峙事告知,再道:“大将军若有信得过的下属,明日朝上也可就机而言。”
  李勣点头:“好,我回去寻几个稳妥的人。”
  又加了一句:“此事是给他们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太史令有心了。”
  姜沃再次感慨:在为人处世方面,李勣大将军与长孙太尉就仿若两个极端。
  长孙太尉是那种‘你给我做点什么是你的荣幸’的态度,并不在乎(他觉得也没必要在乎)旁人的想法。
  但人心,一向是很复杂的。
  姜沃想起了今日的于志宁的持中不言。
  *
  “于相?”
  李勣微愕然,再次停步问道:“太史令怎么会觉得于相与太尉并不一心?今日他们三人不是一起来的?”
  同进同出,本来就是一种态度。
  李勣又道:“且从出身来说,于相与太尉也相似。”
  这点姜沃也知道:于志宁先祖位列西魏八柱国,是正儿八经跟长孙氏一般的关陇门阀。
  但…
  …
  姜沃忽然问道:“大将军可知于相之子,现任何职?”
  李勣思索片刻,还真没想起来。
  他与于志宁虽是多年同僚,但文武有别,后来又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对彼此家事所知不多。
  但李勣也是做过尚书左仆射,掌过六部的。
  若是于相儿子若为要职,有实缺,他不至于全无印象。
  也就是说……
  姜沃道:“于相只有一个儿子,如今只在太仆寺挂名做个虚职。”太仆寺掌厩牧、辇舆、马政事。
  于志宁位列宰辅,只一个儿子,居然只挂在太仆寺。且于相今年六十有五,儿子也快四十岁了。
  在九寺里,太仆寺比起大理寺、鸿胪寺等,相对都没什么存在感。
  姜沃自己数九寺,都得最后才数到太仆寺。
  “于相对独子都如此安排,只怕自己也不想再深陷乱局之中。”
  “今日我一直在看于相——他应当是有些后悔自己今日到了立政殿。有些想要脱身之意。”
  “其所虑者,应当是今日已经深罪于陛下,不可回转。”
  在于相心中,若是已经将陛下开罪完了,那他就只能继续跟着长孙无忌了——否则把两边都得罪死了,他还怎么活。
  可若是皇帝这边,还有希望呢?
  “大将军,我觉得可以一试。”
  哪怕于志宁不是什么可以团结的力量,但少一份反对的阻力也好啊。
  若换个人来说‘看’于志宁,李勣未必肯信。
  他是个将领,从来最信自己基于现实做出的判断。
  但若是眼前这位太史令说的‘看’,想到她的师门过往,李勣虽不会立刻改变自己的想法,但是愿意如她所言试一下于志宁。
  李勣颔首:“我尽快与于相会一会面。”
  正好也到了宫道的分岔口,姜沃便与李勣辞别。
  **
  次日。
  朝会之上。
  姜沃手持笏板,只有一个感触:刘洎,真不愧是当年敢直接跳到先帝御床上抢飞白书的规则破坏者啊。
  杀伤力爆表啊。
  姜沃还见许敬宗显然是做好了准备,随时要出来声援的,然而愣是没找着插话的机会。
  手里的笏板抬起好几次,又都放下了。
  刘洎自己就能打十个!
  简直是杀疯了。
  *
  且说,刘洎此番归京,原本就无所顾忌!
  他自知先是曾经魏王李泰的人,后来还曾接触过从前的吴王李恪。
  如今两人已然一死一国除流放。
  刘洎早就深知,当今陛下是不会重用他的。
  这点刘洎只会遗憾,但没什么可怨怼的——是他自己,两次都没站对储位,愿赌服输罢了。
  但,刘洎对于褚遂良,那绝对是恨得刻骨铭心。
  七年前,他可是门下省侍中,是审天下诏令的宰辅,在先帝一朝原本会大有可为。
  哪怕新帝登基,他要退下来,那也是自宰辅位退下来,说不定还能够获得跟房相一般陪葬昭陵的荣耀。
  结果褚遂良一句话,害的他蹲在穷乡僻壤的清水做了七年县丞。
  县丞——甚至连先帝驾崩,都不配进京为先帝送殡。
  此时再见褚遂良,于刘洎来说,一定要褚遂良体会一下他的痛苦。
  于是都未怎么辩解自己当年被诬告之事,只抓住褚遂良这句‘霍光’不放——当年你褚遂良以此于先帝前告发于我,道我悖逆谋乱,今日自领此罪!
  至于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想拿先帝遗命回之,对刘洎而言并无用,谁没听过先帝之言,受过先帝嘱托啊!
  他直接回怼道:“先帝常有深重托付之语,我亦曾听闻!”
  直接不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而是倒过来,宁愿伤己一千,也要损人八百。
  刘洎直接拿自己自己做例子——
  “贞观十九年,先帝亲征高句丽,令时为太子的陛下于定州监国。”
  “当时先帝也曾如此托付于我,道‘太子年少,监国尚浅,社稷安危之机,一寄于卿。’”
  “彼时我也糊涂,竟就回了一句‘陛下安心,若大臣有过,不必太子烦忧,我自处置。’”
  刘洎提起旧事,也很是懊悔,自己这一生啊,真的毁在一张嘴上了。
  “先帝闻言大怒,
  立时斥责我僭越狂妄!”
  “当年事便如今日事!”
  “褚遂良!先帝托孤之语称‘汉武寄霍光’是信重臣下,但你口出此语,便是僭越欺君!”
  “便如我当年言语不谨狂妄一般——先帝在时若听此语,必不能容你!”
  不等褚遂良答话,又道:“不,这话也错了。先帝在时你也不敢如此!不过欺陛下年少新君罢了!”
  姜沃听得酣畅淋漓:果然,还是得上优秀的匹配机制。
  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
  褚遂良言必称先帝言行,如今终于叫刘洎的‘先帝旧例’堵的说不出话来了。
  而刘洎甚至不等长孙太尉开口为褚遂良求情。
  他直接先寻上长孙无忌了。
  “听闻太尉曾与陛下道,君御天下当如先帝般虚心纳谏?”
  “这倒没错,先帝当年乐于纳谏,愿闻愆失,哪怕魏相当面穷诘也能包容。”
  刘洎还抽空对上头的皇帝行了个礼:“陛下是当效仿先帝。”
  然后转头就厉色对长孙无忌道:“但你长孙无忌也不是魏相!”
  “魏相当年身正心直,于陛下谏言并无私心——不荐亲族,不结朋党,所谏自然令人信服!”
  “但你如今举目四望,朝上岂不都是你长孙无忌的人?”
  “且当年你既力劝先帝我心不轨,不能留之,今日为何又要保褚遂良?”
  “如此前后不一,你也有颜面再谏陛下?”
  长孙无忌已有许多年未受过这等当面厉折,当即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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