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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封聿明收回手,继续推着林铮逛。
  自从封聿明将遍体鳞伤的林铮救出来,他就一直很忧虑。林铮一直以来顺风顺水,虽然父母早逝,但有老爷子在,没人敢给他半分脸色看,更别说像这样被拳打脚踢。但凡心理脆弱一点,这件事都会给林铮留下终生的阴影。
  封聿明这几天一直在咨询心理医生,医生的说法是要看个人的承受能力,按照经验来说,一个孩子突然间遭受从未有过的伤害,留下心理创伤的概率是九成。而像林铮这样,被人殴打到重伤的情况,心理创伤的典型表现就是会对外人的触碰有抵触反应,有的人通过肢体表现,有的人通过心理。
  而封聿明刚才仔细观察,林铮的身体没有应激反应,脸上表情也很正常。封聿明考虑良久,尝试着开口:“林铮,周奇会被判无期。另一个绑匪,警方也已经找到。”
  林铮回忆那天的情形,“另外那个,应该是周奇找的帮手,和我们没有过节。”
  封聿明将林铮推到水池边,自己坐到他面前的石阶上,看着他道:“你还愿意回忆那天的遭遇?”
  林铮:“才过去几天,我不用回忆都记得很清楚啊。”
  封聿明沉默良久,狠下心问道:“你恨周奇吗?”
  林铮垂眸想了一会儿,他那天全程都是蒙着眼睛,连周奇的样子都没看见。黑暗中被人虐待,与其说恨哪个具体的人,倒不如说是对未知暴力的一种恐惧。
  这世上没人不怕暴力,如果是来自亲人的暴力,或许会累积出恨。但是周奇对于林铮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的发泄更像是发疯。说白了,谁会花力气去恨一个疯子?
  “我都没见过他,谈不上恨。只是觉得厌恶,就像遇到一个莫名其妙冲我发疯的神经病,我宁愿躲开,也不想多接触。”林铮打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紧接着又道,“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对我说过,一个富贵家庭如果只有一个孩子,那这个孩子受到多大的宠爱,就会同样面临多大的危险。怀璧其罪,只要不是我的错,那我就不需要因为外人为难自己。他犯了法,自然有法律去制裁,我何必去关注他。”
  林铮说完这一番话,封聿明看着他几秒钟后才淡笑着起身,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封聿明要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才克制住方才想要抱抱林铮的冲动。
  周六上午,林铮的同学们来医院看他。
  封聿明知道自己在现场他们不自在,便拿着电脑出去。
  赵涵围着病床转了个圈,一脸痛心地看着林铮,“啧啧啧这绑匪不是人呐!看看我弟弟这小脸,毁容了都!”
  白曦凑近看林铮脸上的伤,“还好吧,都是小伤口。”
  林铮躺在床上翻白眼:“外伤算什么,我内伤才严重呢。五脏六腑差点被踹出来。”
  白曦坐到床边,气道:“怎么这么没人性?还是说你以前有仇人?”
  林铮举手:“天地良心,我从来不跟人结仇。”
  封聿明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林铮和同学笑闹的声音。这几日他一直在仔细观察林铮,但林铮除了偶尔对伤口喊疼以外,心理上似乎没有太大变化。而此时,他和同学之间依然像之前那样和乐亲近,封聿明悬着几天的心终于放下。
  封聿明这些天和林铮聊过当天的情况,林铮开始以为周奇是想要钱,就打算老实配合免得吃苦。后来他意识到周奇是想利用他引来封聿明,然后再一举杀掉他们俩,才想法子自救。周奇如果想要让封聿明听话,就必须保证林铮一直活到封聿明如约来到绑架地,在此之前,林铮能说出去一句有用的话,就有一分希望被救,至于最后能不能起到效果,只能听天由命。
  封聿明没想到林铮在被人虐待的时候还能分出心思去感知周边的环境,还敢抓一把油菜花为自己留记号。更没想到他经历一次生死折磨之后,还能和从前一样明媚开朗。
  不知不觉中,林铮已经长大了。
  封聿明转身往休息室走,迎面看到抱着花篮的安静嘉。
  安静嘉快跑到他面前:“封叔叔,林铮怎么样了?我来看看他。”
  封聿明:“还好,他的同学们都在,你进去吧。”
  安静嘉推开病房门,赵涵见到她,立刻拉着白曦和张春阳退后:“赶紧让座呀!”
  安静嘉走到床边,将花篮摆到床头柜上,弯着腰看林铮的脸,“之前我问吴哲清,他跟我说你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的,快把我吓死了。刚才进门之前,我都做好准备见到一个木乃伊了,不过现在看来,还好还好。”
  林铮笑道:“他说话一向不着调,你听他的没用。”
  安静嘉:“我咨询过医生,你这种伤得慢慢养。我家里的阿姨是广东人,特别会煲汤,要不我以后让阿姨做,我给你送过来。”
  林铮连忙道:“不用不用。”
  赵涵在一旁道:“林铮,你跟安静嘉慢慢聊,我们就先走了啊。”
  林铮:“你们刚来就走啊!”
  赵涵推着身边的两个人出去,笑嘻嘻道:“明天我们再来看你——”
  第12章 十二
  三个同学从医院电梯出来,白曦向他们道:“我下午要去做家教,现在就不回学校了,你们回去吧。”
  白曦在医院大门左拐,一打眼看见吴哲清的车。他立刻转身往小路走,没走几步,就被吴哲清从后面拽住胳膊。
  白曦扭过头怒视他:“松手。”
  吴哲清:“我说你到底要气到什么时候?”
  白曦:“我没气,就是不想理你,不行吗?”
  吴哲清叹气:“我道歉的话说了几千遍。只不过一句玩笑话,大家都是男人,就不能大度点?”
  白曦偏过头,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
  吴哲清也快要生气了,“白曦,我希望你能分清什么是玩笑,什么是真正的侮辱。还有,如果端着一颗敏感盲目的自尊心活在这个世上,那遍地都是你的仇人。”
  白曦抬头看他:“没人告诉过你不要对别人的生活指指点点吗?”
  吴哲清吐着气抓头发,手指点着白曦,“行,你真行。就当我是瞎眼了吧,老子以后再理你就是狗!”
  白曦听着吴哲清的脚步声远去,回过神来继续往前走。
  白曦老家在农村,家境贫寒。他的姐姐白蓝年长他十二岁,漂亮聪慧。白蓝自幼学习刻苦,成绩名列前茅,但是老家的学校师资水平太差,即便是年级第一的白蓝,高考分数也只够上一个一线城市的三本。白蓝大学毕业后留在本市,考进一家中学做老师,后来又认识该校高中部的一位男教师,两人恋爱结婚,彻底在本市安家。四年前白曦初中升高中,白蓝不想弟弟重蹈自己的覆辙,凭着自己和丈夫在学校的关系,想办法把白曦弄到市里借读高中。那年白蓝的新房刚刚交房,两室一厅七十多平的房子,每月还房贷,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白曦高三那年,白蓝为了给他补充营养,让他回家住,五岁的外甥晨晨便和舅舅睡同一个房间。白曦大学考进工大,与姐姐在同市,于是一到假期就住在姐姐家。
  上完家教课,白曦买了些水果坐上回家的公交。
  白曦自从寒假开学,就没有回去过。晨晨马上要读小学,不像小时候单独睡一个房间会害怕,学校的老师也总是建议家长培养孩子的独立性。白曦受姐姐照顾多年,现在还在上学,要说报答,暂时能力有限,不过也要尽量不给姐姐家里添麻烦。
  白曦一进门,发现姐夫何中全也在,意外道:“姐夫今天没加班?”
  何中全笑道:“你姐夫我升职了,今天啊特意让一家人庆祝庆祝。”
  白曦高兴道:“什么职位?”
  白蓝打趣:“你听他嘚瑟,只不过一个学科组组长,每个月多五百块钱津贴。”
  何中全朝白曦摇头:“瞅瞅你姐,这就是心里不平衡,嫉妒我。”
  白蓝把菜都端上桌,搭着白曦的肩膀看着何中全道:“白曦可是工大的高材生,比你我都有出息,将来毕业进外企,一个月赚的比我们俩加起来还多,到时候把爸妈都接来,再找个一样有本事的媳妇儿,那将来咱俩还得指望他们呢。”
  白曦涩然一笑。
  晨晨今天异常安静,只在白曦进门后叫了声舅舅,然后就回到卧室,到现在都没出来。
  白曦:“我去叫晨晨出来吃饭。”
  白蓝拉住他:“别叫。”
  白曦看着姐夫:“怎么了这是?”
  何中全无奈叹气:“你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晨晨今天早上偷懒,不愿去练琴,闹得太凶,你姐罚他一天不准吃饭。”
  白曦皱眉道:“这怎么行?饿坏身体怎么办?”
  何中全偷偷附到白曦耳边:“放心,我偷偷给东西呢。”
  白蓝示意白曦坐下,严肃道:“还有你,上学期刚进大学松懈几天我就不说了,这学期你可得努力拿一等奖学金。”
  何中全:“逼那么狠做什么?我多上两节课就能赚回来了。”
  白蓝瞪他一眼:“我是为了钱吗?我是想让白曦刻苦学习,就算没有奖学金,也得考第一。”
  这个家向来是白蓝说了算,何中全个性温厚老实,大事小事没有决定权。而对于孩子的教育,或许是白蓝自己有所遗憾,所以将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还有白曦这个弟弟。
  他们老家重男轻女,白曦代表了他们家族的脸面,考上工大光耀门楣,整个村子的人见着白家二老都要吹捧一番。因此父母将教育儿子的责任都灌输给姐姐,在白蓝看来,白曦的未来肯定要比她强百倍。
  白曦吃过饭,去卧室看晨晨。他拿着一瓶牛奶,放到晨晨桌边,然后坐到他对面,温和道:“喝瓶牛奶。”
  晨晨仍旧气鼓鼓地撅着嘴,一动不动。
  白曦伸手摸他头,被小孩一个巴掌推开。白曦无奈而笑,他了解这个小外甥,平时乖巧,一旦生气,比大人难缠得多。
  白曦耐心道:“妈妈骂你是为了你好……”
  “她才不是为了我好!”晨晨气道,“她就是爱面子,昨天比赛我名次太低,她觉得丢人。”
  白曦连忙抓住张牙舞爪的小孩:“那你自己呢?你觉得自己表现的怎么样?”
  晨晨原本斗鸡似的气焰顿时消失,小脸委屈巴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白蓝和何中全也走进卧室。
  晨晨眼泪吧嗒往下掉:“呜……”
  白蓝最见不得男孩子哭,把小孩从白曦怀里扯出来,厉声道:“有什么委屈你就跟我们说,一个男孩哭什么哭?!”
  晨晨一边哭一边吼:“我弹得不好是因为我练的少,别人每天都练,我只有周末才能去上兴趣班。你又要让我弹得好,又不给我买琴,我怎么练啊……呜……”
  白蓝脸色顿时尴尬起来。
  虽说他们夫妻俩工资不高,但是攒一攒买个钢琴倒也不难。只不过家里空间实在小,白曦放假要回来住,所以晨晨的卧室摆着两张床,房间里一点空余的地方都没有。
  白曦一眼看穿姐姐的困境,“姐,把我的床收起来吧,我住学校,一个学期也回来不了几次。”
  白蓝蹲下身去给晨晨擦眼泪,看着白曦道:“瞎说什么,回头我把客厅东西收一收,腾个地方出来。”
  他们家里的客厅其实已经足够简约了,沙发茶几和电视柜,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要放下一架钢琴,除非把沙发挪走。
  白曦知道在白蓝心里,她是把自己当成和晨晨一样的地位,如果把他的床撤走,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他们这是在赶白曦走。白蓝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晨晨却是一发不可收拾,被白蓝瞪了之后哭得更凶:“我要什么你都不给我买,你就记得小舅,你一点儿都不爱我……”
  白曦看不下去,起身去拆卸自己的床。白蓝抓住他:“你干什么?!”
  白曦:“姐,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我不在家里住,腾出地方给晨晨练琴,怎么就不行了?”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何中全立刻环住白曦肩膀,推着他出门,“走走走,我送你回学校。”
  白曦坐上车后还在郁闷。何中全劝道:“你姐就是这个脾气,别跟她生气。”
  白曦:“我没生气,就是觉得对不起晨晨。”
  何中全笑:“看你这话说的,要说对不起晨晨,那也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曦:“姐夫,你回去劝劝姐,让她把我的床拆了搁阳台。以后我偶尔回去一趟睡沙发没关系。”
  何中全:“白曦啊,你姐姐是压力太大,你爸妈把担子都压她头上,你要是有一点不好,你爸妈都饶不了她。所以你千万争气,我们辛苦点儿熬过这几年,只要你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家里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白曦扭头看向车窗外,脸上看不清情绪。
  林铮脸上小伤口结的疤开始脱落,嫩肉长出来发痒,他总克制不住去挠,封聿明头都不抬地提醒:“别挠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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