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流言（下）

  简安放了话去，要带新男友给同事们瞧瞧，最好的人选自然是顾遇。她找顾遇帮忙，顾遇一口应下，只是听了简安提起公司的事，他不大高兴。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简安无法理解顾遇生气的原因。这件事要说该生气的人也是她，怎么顾遇看起来比她还生气？
  “你为啥生气？”她问。
  顾遇也不言语，冷着脸，指尖点了点胸口，提醒简安两天前在他胸口留下的伤痕。
  简安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你少来！那些疤早应该淡了！”
  两天以来，顾遇没少在她面前哼哼唧唧，暗示他是孙金仙出轨事件的间接受害者。简安也有愧疚心，因此没少跑前跑后的伺候。但那些伤痕也不深，顶多就是指甲大小的印记，过了两天还没消退？
  简安认定顾遇是想利用她的愧疚心理占便宜，咬牙道：“顾遇，你别得寸进尺。”
  顾遇乜她一眼，把跑车停在路边。这天为了给她撑场面，他还从自家车库找了辆限量版的黑色兰博基尼出来，十足拉风。
  那车停下来，他冷冷看着简安，做的动作让简安红了脸。细长指尖一颗一颗解开大衣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衬衫，他特地挑开了白衬衫的纽扣，长颈之下，是性感的削瘦锁骨。简安一下子明白他要干什么，急忙捂住他的手，求饶道：“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是小的给您造成了严重伤害了，好好说话，别脱衣服，我怕了你了。”
  顾遇懒懒道：“听说最近城东开了家咖啡店，那边的咖啡很不错。”
  他这是要她请客，简安瞪起双眼，“你也说那是城东！卧槽你知道从我家到城东要多久吗？”
  “我可以带你去。”顾遇高傲地说。
  那还行，简安嘀咕着。顾遇看透她的想法，杏眼轻弯，“不过要你去排队。”
  “顾遇你个贱人！”那家咖啡馆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网红店，不知多少网红给那里营销，又不知请了多少人去排队假扮生意好，听说普通人一去就要排个小半天，她要是也跟着去，那不是要在那边喝西北风？
  “怎么？不肯？”顾遇作势要继续解开扣子，要露出胸膛给她验伤口。
  “好好好，排队就排队。”简安死死按住他的手，“你好好说话！”
  顾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眼中冒精光，像正设陷阱的狐狸，“听说今天你们聚会那地方，有家西餐厅，那边的牛排不错。”
  公司同事聚会的那家商场，简安早就调查过，也知道那边出名的西餐厅。那边的西餐厅价格高昂，一个套餐就能花掉简安小半个月工资。她火冒三丈，说：“艹，顾遇你个贱人！”
  她恶狠狠地咒骂，顾遇调整了姿势，悠闲地倒在车门上。简安还压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姿势动了位置，像是依靠在他身上。很暧昧的动作，但他们现在毫无暧昧可言，简安甚至可说是杀气腾腾。
  “某人今天有事求我吧？这是求人的态度？”
  简安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和这个贱人生气不值当，生生忍下这口耻辱。
  “行，好，我答应你，行了吧？”
  顾遇轻哼一声，这才放过简安，继续开车。车内开着空调，热得很，他任由那些扣子散开。简安从内视镜上窥见他领口的春光，心猿意马，别过头，心底不知骂了顾遇几百遍。
  “说回正题，”顾遇看着前方的马路，”你为什么帮他们？”
  “莫名其妙，”简安冷声道，“我哪里帮他们了？”
  “你说你一个月前和孙金仙分手，不是让人觉得他没有出轨？他没有出轨，苏珊也就不是小三。你这样，不是在帮他们洗白？”
  “咳，”简安转向窗外，“什么洗白，我是在帮自己。”
  “帮自己？”
  “对啊，”简安，“现在每天去公司，那群人一见着我，就开始同情我，好像我脑门上贴了‘可怜’两个字。”她还戳了戳脑门，仿佛她脑门上真有这样的标签。
  “他们也是同情你，”顾遇说，“这不好吗？”
  简安反问：“有什么好的？”
  “他们的同情价值多少？能换算成钱给我吗？”
  “你这也太……”顾遇失语。
  “我不需要他们的可怜。”简安郁闷地说，“他们的可怜就像那个……那个……”
  “我记得有篇课文，”她苦苦思索，“我们伟大的鲁迅先生写的，高中里的课文，叫什么来着……？”她实在想不起来，自暴自弃地大叫，“啊啊啊我想不起来了！我就记得这有鲁迅的文章那也有鲁迅的文章！”
  简安这个学渣欲哭无泪，“为什么大文豪写了那么多文章！”
  顾遇忽然后悔让简安上了他的车，他看了一眼窗外，极度担心地下的鲁迅先生会显灵江道雷劈死简安这个不学无术的学生，顺便还得连累他。
  “就那个什么来着，”简安咕哝着，“你是不是也不记得了？我就记得那故事讲了一个很可怜的女人……”她话还没说完，顾遇已经接了下去，“祥林嫂。”
  简安皱起的双眉一下子舒展开，“啊对对对！就是那个！咦，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你高中不是半路出国了吗？”
  顾遇瞥了她一眼，“你也知道那是高中内容。”言下之意，高中的课文记不清是她这个学渣的问题。
  他爹的……简安握了握拳头，提醒自己还有求于他，大口吞下了这口恶气。
  她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问他还不如求百度，在浏览器输入关键字，她找到那篇小说，往后面翻，然后看着手机说：“那些人跟围着祥林嫂的阿嫂差不多啦。她们觉得我可怜，但可怜以后呢？他们的可怜能给我钱花？不会啦，她们不过是在那边喊一喊小三该死渣男去死，再同情我一把，转头拍拍屁股什么狗血爱恨情仇就抛在脑后，要么就是当作谈资传给别人听，那我又要再被可怜一遍，我才不要！”
  简安振振有词，一个劲说明自己绝非为了帮助苏珊和孙金仙，而是为了自己——不想成为被人同情可怜的对象。
  她发表完自己的“高见”，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放回口袋，接着说下去：“人呢，总是爱八卦的。今天他们关心我的事，过几天就会转向啦，所以呢，他们就算可怜我，有什么用呢？反正他们也是转头就忘啦。”
  顾遇听着，等她说完，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帮孙金仙和苏珊？”
  简安恼怒地看向他，怎么话题又转回去了？
  “都说了，我是为了帮自己！”
  “你也说了，”顾遇慢条斯理地分析，“那些人转头就会被别的八卦吸引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煞费苦心？”
  他很敏锐，击中了关键的问题。简安闭上嘴，嘴唇嗫嚅，不能马上找出一个说服他的理由。
  顾遇叹了口气，“你就那么爱他？”
  “放屁！”简安激动起来，“爱个屁！”
  “不然为什么连他出轨也不计较？”
  平常人不管男女，发现伴侣总是会暴跳如雷，男人女人直接对伴侣和出轨对象上手的比比皆是，到了简安这，她倒好，不止不追究，还打算帮孙金仙和苏珊洗脱渣男小三的名声。
  “计较什么的……”简安望着窗外的景色，想起往事，“我那时候不也出轨过吗？和白煜交往的时候，和别的男生睡了。就当是一报还一报吧，天道好轮回嘛。”
  顾遇轻哼，简安不耐烦地说：“那你不也出过轨啊，就和我睡的时候，你那时候明明有女朋友。”
  简安这是要拉他和孙金仙供沉沦，顾遇冷着脸说：“是，我渣我认，第二天我就和女朋友道了歉，承认错误，提出分手，还被女朋友打了一巴掌。”当时的女朋友还赏了他下面一脚呢，他都没反抗，就那么受了，也不为自己辩解。
  简安闪过愧色，“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做什么？”顾遇问，“说到底，做错的那个是我，我的错，我认。”他扬起下巴，居然还挺骄傲。
  人都有可能犯错，但犯错的人需要向受害人道歉，补偿，接受惩罚。可不像孙金仙那样，顾遇想起孙金仙那晚的样子，没有一丝歉疚，现在简安还要这样帮他们，他更是恼火。
  简安无语，翻了个白眼，都是渣男，还比出自豪感来了。
  “出轨什么的……”简安说，“反正不管他有没有出轨，我们都不可能走到最后。”
  “他很烦的，”简安皱眉，抱怨起来，“他父母那边也很烦，挑剔得要死，也看不上我。”
  简安的口中，和纪云瑶所说的是两个不同的版本。其实纪云瑶说得也不全是错误，只是旁人看到的是结果，她经历的是过程。
  顾遇问：“你们见过家长了？”
  简安长长叹了口气，“他非要带我去，说什么要父母认可我。”
  “这不是好事么？”顾遇疑惑地问。
  简安轻笑，“好事？”
  “对啊，”顾遇说，“一个男人，要和你一起得到父母的认可，不是说明他对你是认真的？”
  话到此处，他突然好奇起来，“这发展听着不错啊，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闹到这个地步的？”
  简安一声不吭，闭上眼，十指交握，放在膝盖上。
  “我不想要。”她出声了。
  “什么？”
  “我不想要，不喜欢。”简安睁开眼，眼眸里盛着浓浓的倦意。
  “他想得到他爸的认可，每天想要带我去那些需要应酬的地方，送我很多名牌服装，化妆品，包包，还有很多东西，可我不喜欢。”
  “我不明白……”顾遇更困惑，“他送你东西，男朋友送女朋友礼物，这不是好事？”
  “我不喜欢。”她再次强调。
  “我不是洋娃娃，乖乖坐在一边，等着他来打扮我，再带着我去见不同的人，记下他们什么喜好，能带来什么好处。我不喜欢那样，也不需要他叫人教我怎么化妆，怎么穿衣，怎么打扮自己——有的人可能会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我做不到，可他非要我跟着他去，我知道，他做得那些都是为了让我配得上他，可我……”说到最后，简安胸口剧烈地起伏，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为什么一定要‘配’得上他？”
  “他要是不满意我的样子，觉得我配不上，好啊，那就分手啊，可他又不肯，总觉得我应该为了他做出改变。”
  “大学时候他好歹还听两句，我不想去和他去见那帮朋友也就算了，但毕业以后就……总之我不喜欢。”
  “分手也挺好的，”说出来以后，她轻松地笑起来，“他送我的那些东西，我全都还回去了。”
  “靠，你不知道，收拾那些东西可麻烦了。”
  和孙金仙分手的第二天，简安就花了时间，整理出孙金仙送给她的所有礼物。她的出租屋很小，那些高档奢侈品需要精心保护保养，她还得专门找地方供起来。孙金仙送的礼物太多，租房根本放不下全部，有一部分她很早以前就留在孙金仙那边。她整理的是剩下的一部分，整理的时候也不管是不是会损坏那些奢侈品，她一股脑地全都放进了准备好的箱子里，寄了快递给孙金仙。
  因为是同城，所以很快就送到了孙金仙手里，孙金仙也很快有了回应，连发了好几条消息给简安。
  ——他妈的老子破产了么要你这么接济？
  ——他妈老子就没见过哪个女人把老子送的东西全都送回来！没有！！
  ——他妈简安你这是在羞辱我！！！
  ——老子是那种分手了还要女朋友还礼物的小气鬼吗？？？
  之后还有几条消息，全都是怒斥简安这种把所有礼物原封不动归还的行为，孙金仙还想把那些东西送回简安的地方。简安忍了好几条以后，才终于回了消息。
  ——你不想收就烧掉吧，你要是送回来，我就寄你妈那儿了。
  这招管不管用不知道，简安发完以后，直接删了孙金仙的好友，他再为了那些东西要加回简安的好友，她也懒得搭理。
  “变心就变心了吧，”简安低下头，轻轻地笑，“感情的事强求不得。这世界上求而不得的感情还不够多吗？就算我计较，结果不还是一样么？难道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还能强迫她回头？”
  顾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隔在窗边，“我么？我好像没……”
  “别说了。”简安抬头，发出嫌弃的声音。
  “咦，我还没说呢。”
  “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你别说了。”简安送他两记眼刀，“拜托你闭嘴吧！”
  顾遇情场堪称顺遂，一片平坦。他长相英俊，家里有钱，多金帅气一个不缺，还温柔体贴，也风趣，很讨人喜欢。他喜欢你情我愿，自然也有你情我愿的资本。就算是分手，也从来是他感情淡去，先提出来，虽然少不了被女朋友们痛骂一顿，但在那之前，他还从未尝过失手的滋味。至于什么求而不得的戏码，更是轮不到他。
  指尖摸过下巴，顾遇被简安堵住了话，轻轻笑了起来，眉眼一派风流。
  简安的手指关节咯吱作响，那颗替天行道的心蠢蠢欲动。
  她要是在这里杀了他，是不是也能算造福人间，功德一件？
  “你个渣男！”她恶狠狠地唾弃，伸手在她和他之间划出一条界线，“我要和你绝交！！”
  她气呼呼地闭上嘴，又想起什么，伸出五指，“五分钟。”
  绝交五分钟，顾遇哭笑不得，“幼稚。”
  “哼！”简安骄傲地抬头，以显示她绝交之心坚定——虽然这绝交只持续到抵达目的地呢嗯。
  到了同事们约定的商场，顾遇在露天停车场找了位置，很多人已经等在门口，简安正欲下车，顾遇拦住她，“你等一下。”
  说着，他离开座位，下了车，绕到她的车门边。
  做戏做全套，顾遇风度翩翩地打开了简安这边的车门。她走下车，他长臂一揽，简安那张脸埋在片刻前她还唾弃的渣男怀中。顾遇俯身，轻啄了一口她的唇。
  简安有些意外，不是说不能接吻，他们两个早就啃过八百遍了，只是他的吻突如其来，演戏而已，不用这么夸张吧大哥？
  简安心里嫌弃顾遇戏假，面上含羞带臊，两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来到同事面前，和他们打了招呼，一个个介绍过去。
  到苏珊时，苏珊伸出手，端着完美的笑容，介绍自己：“你好，我是苏珊，简安的同事。”
  顾遇也是笑着的，虚虚握住苏珊的手，说道：“你好，顾遇，简安她男朋友。”
  两人互相客套，看上去从未见过面。
  成年人的虚伪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