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爱情的定义（上）

  电影结束，开始散场，观众纷纷离席，走出影厅，江兰芝的眼圈红红的，当着顾遇的面，她有些不好意思。
  顾遇又递过去纸巾，江兰芝两颊绯红，“我很可笑吧？”
  “没有，”顾遇温和地安慰，“看电影被感动也是常事。我有时候看电影也会哭的。”
  江兰芝接过，擦拭着眼角，和顾遇一起走下电梯。他们前面有一对情侣，两人十指相握，难舍难分。她转过头，看到顾遇那张英俊的脸，仿佛刚才在影厅没跳够似的，心脏又砰砰快速地跳动。她害羞地低下头，却看到两人的手背靠得很近。虽然靠得很近，但还是隔着一小段距离。
  她再次抬头，看到前面的情侣说说笑笑，眉眼皆是情意，方才跳动飞快的心脏，忽然间放缓了速度。
  “顾遇……”走下电梯，到了二楼，她叫住他。
  顾遇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嗯？”
  “你……”她犹豫着，紧握着包，在犹豫之间，还是大着胆子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对爱情，是什么看法呢？”
  爱情之于江兰芝，是大学校园时，和曾经的那个他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是两人偷偷瞧对方时不小心撞在一起的视线，是他顶着通红的脸鼓起勇气的告白，是两人刚交往走在校园时不时擦过的手背，是他们终于牵在一起的双手。
  而她和顾遇之间……她很清楚，两个人会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们拥有爱情，而是因为……
  合适。
  这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明知不应该，她还是抬起头，勇敢地望向他的眼睛，那对于她是很不容易的，即使明知不应该，她还是怀揣着一丝希冀，想从他的看法中，抽丝剥茧地探寻到一个答案。
  “嗯？爱情的看法？”两人走上二楼往一楼的电梯，顾遇温和地提醒了一声“小心”，才沉思道：“爱情啊……”
  他想了一会儿，电梯速度很快，两人很快到了一楼，他笑了起来：“爱情……很神奇。”
  这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江兰芝瞪大眼睛，“神奇？”
  “嗯，它很神奇。”顾遇轻笑着说。
  “唔……我应该怎么说呢……”顾遇思索着。
  “在过去，战争、权力、财富，这些都源自人类对生存的欲望，可是爱情……“
  “旧时代的人们为了保证家庭人口稳定增长，便逐渐形成了包办婚姻的方式。在过去的时代中，人们无法自己选择，而只能服从于父母、长辈，甚至是君主，却唯独不能自己选择，受困于家族、家庭，受困于必须以血脉延续下去的方式，由此，那些认为受到束缚的人对爱情产生了极大的向往——”
  “它和你一出生就与之相处的家人们不同，它是你不知会在哪天，什么地方，什么时间遇到的人，只是遇见，然后可能会发生连接，最后……诞生爱情。它不是别人做主替你选择，而是你自己去做选择，它像是一种……人的自我意志，这么看起来，它似乎是体现了人的一种灵性吧。”
  “灵……灵性……”
  “是啊，”顾遇好看的唇线勾起来，“所以，我觉得它挺神奇的。”
  这观点倒是江兰芝第一次听到的，还是由一个男人说出口，只是……
  她叹了口气，没办法从顾遇的话中找到某个能安慰自己的答案，她也不是想和他进行什么学术性的讨论才提出这个问题。她叹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望着那张英俊的脸，发现那脸上没有哭过的痕迹，这代表着他和她在一起看电影时，没有为那部电影感动。
  或许……他们的喜好并不一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她不由感到一丝失落。
  影厅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简安望了一圈周围，忍不住叹了口气。
  电影快结束，乔浩宇眼角带着泪光，看着男女主最终收获了他们的幸福。等电影放完，他回想着感人情节，又哭了一会儿。简安耐着性子，陪在一旁，还奉上了自己所带的纸巾。乔浩宇拿着纸巾擦眼泪，啜泣着和简安说着里面的情节多好哭。简安含着礼貌的笑容，口中“嗯嗯”地应付过去。负责清理散场的保洁阿姨带着清洁工具进来，看到还留在观众席上的两个人，诧异地望着他们那里。
  乔浩宇擦干眼泪，才发现周围人都走得差不多，也看到保洁阿姨那一脸的诧异，他一惊，迅速站起来，催着简安和他一起赶紧离开。
  “太丢人了……”走出影院，他恨不得捂脸，让别人都看不见他。
  “还好啦。”简安安慰道，“这电影很多人看哭了，也不差你一个。”
  “可是哭到不走人的只有我，而且，”即使心里已经绝望，他还是希望能在她面前强调，“而且我是个男人。”
  “呃……”简安叹一口气，“有什么规定男人不能看电影看到哭吗？”
  规定？
  乔浩宇想起来，之前买咖啡杯时，简安也是那么说的。
  的确，那似乎不是规定，没有写入法律，要求人们的喜好必须随着性别而定，只是……
  他羞赧地说：“很少有男人看爱情电影感动到哭吧……”
  “可是，刚刚在电影院里有很多男人也在哭，”简安回想着，笑起来，“有些比较年轻的男生哭得挺厉害的，离开时还在哭，还挺可爱的。”
  她口气慈爱，像是年长的长辈夸赞年轻的晚辈，言辞中似乎并不讨厌男人为爱情电影感动哭泣这件事。他想了想，想到朋友们提到这电影时，有一种自觉流露的轻蔑，那轻蔑仿佛在说……
  “你感到羞耻是因为那么做显得你很不像个‘男人’？”简爱一语道破。
  “啊对对对……”乔浩宇点头附和。
  “可是，你不就是个男人吗？”简安问道，“还是说……你觉得‘像个女人’”她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双引号手势，“然后你觉得这件事让你觉得很羞耻，很糟糕呢？”
  “啊这……”乔浩宇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是”这个字差点脱口而出，意识到这个答案可能会触怒对方，他不想给自己再制造负面印象，及时止住。
  可简安还是继续说：“之前我就很奇怪，当你说你的朋友会笑话你买你喜欢的咖啡杯，你说你朋友会觉得你很娘，你就从来没有想要问过为什么吗？”
  他呆呆地问：“比如？”
  “比如为什么男人不能喜欢可爱的东西呢？比如他们为什么要嘲笑你的喜好呢？这个问题可以引申出很多个为什么，你就从来没有过质疑吗？”
  乔浩宇愣住。
  他是否想过呢？他苦思冥想，追索过往，他有问过吗？
  好像没有。
  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只是身处人群之中，他就得自然而然地遵守起某些规则。那些规则是无形的，在他意识到以前就已经存在于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他的表现超过那些规则，必定会遭到周围人的耻笑，甚至是他的父母，发现他喜欢可爱的东西，喜欢看言情小说或者电视剧，他们也会训斥他长不大，或者问他“哪有男孩会喜欢这些东西？”，他想融入人群里，尤其是融入与他性别相同的人群里，他急切地渴望得到同类的认可，也就没有去思考太多东西。
  他有想过问“为什么”吗？他苦苦追忆，可是过去的记忆已经模糊，他没法找出一个答案。
  “没有。”他只好这么回答。
  他以为简安会追着说什么，可是她没有。
  “哦，”她淡淡地朝着前方，平静地说，“那你很幸运。”
  幸运？幸运什么？他想问，却没敢再问。
  两人沉默地并行，乔浩宇受不了那异样的沉默，侧头望向她的脸，他想起看电影时她也是一脸的平静，他萌生了好奇心，也为了找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便问道：“安姐，你觉得那电影不好看吗？”
  “还可以，”简安随口道，“嗯……节奏音乐调色什么的，都还行。”
  “啊，那你不会被感动吗？”乔浩宇加了一句，“我朋友说他们女朋友好多都被这电影感动了。”
  简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才睁开眼，无奈地回答道：“可能是因为年轻时候看多了有关爱情的作品，所以就觉得……嗯……不管表面看上去精彩的剧情，归到本质也没什么区别。”
  “年轻”，说到这个字，她轻轻笑起来，原来她也到了能用这个词的年纪。
  “反正这类作品都差不多，”她耸肩，“就是一男一女相遇相爱，肯定会遇到一些挫折，但他们最后的目的地一定会是结婚。就算是悲剧，哦，悲剧可能更容易让人掉眼泪，只是可能我已经上了年纪吧，看得多了，也就没办法再被感动了。”
  “啊？”乔浩宇一脸茫然，“你觉得现在这片很套路吗？”
  “差不过吧，男女主就是欢喜冤家的类型，”简安做了归类，“他们会吵架，然后会有各种原因或者情节让他们相爱，又因为波折或者误会分开一段时间，然后再和好，最后奔向结婚，起承转合，整部片子的情节都是可以预料的。”
  “呃……”乔浩宇挠头，“我就没法预料……男女主开头就吵得好厉害，我刚看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他们会因为什么才会相爱。”
  简安笑起来，“因为他们是男女主啊，男女主看到彼此的第一眼，连音乐都会变得不一样。”
  “这类作品里，男女主的任务就是相爱啊。相爱，然后结婚。那电影最后的结局不就是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