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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妖 第12节

  祁垣有些震惊抬起头来,却又想起不该直视圣颜,又重新低下头去,萧偃微微有些自嘲:“哪有什么天生的帝王风范,巍然如山呢,不过是训狗驯鹰一般驯出来的。卿既已知道曲则全的道理,可知这修行对你大有裨益……朕倒不是图你什么报效不报效的,你那情况,宫里不好藏,出宫于你更好,不必再想别的。国师佛法精深,你好好跟着他学些本事……”
  祁垣垂睫应道:“臣遵旨。”
  萧偃过了一会儿,徐徐道:“度人者,先自度。”
  祁垣身躯微微一震,似有所悟。萧偃已转身在书架上找书了,何常安已从外边捧了一匣子佛珠过来,一边笑着道:“奴才看到外边普觉国师的法驾过来了呢。”
  萧偃转头命何常安将佛珠给祁垣,一边道:“去御膳房传些甘草紫苏水来,给诸位师父们解渴。”
  何常安应了又命人去传话,果然看到外边来报,普觉国师到了。
  萧偃坐御榻上,看普觉国师过来拜见,便问普觉国师:“国师适才从英粹堂过来,可对那案子有什么看法吗?”
  普觉国师从容道:“伤者受惊吓过甚,已成痴儿,贫僧观那伤口附近似有怨气缠绕,此为宿怨,戾气所化,无法化解,且其因果已偿,命其出宫归家,慢慢调养,尚有可能恢复神智。”
  萧偃心中存了点疑问,但未深问,只继续问道:“既是宿怨,则宫中可还有余孽未清?”
  普觉国师道:“贫僧观见紫微宫上,龙气蒸腾,蔚然可观,陛下真龙天子,气运加身,不必烦忧。”
  萧偃心下微顿,看普觉双眸湛湛,便知他果然是有几分本事在的,不敢再多问,只请国师施法事。
  佛香袅袅,诵经声朗朗,不多时九遍经读完,普觉国师起身告辞,萧偃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祁垣,叮嘱了句:“普澄年少,国师多多教他。”
  普觉国师笑着应了,辞了萧偃,又往皇太后那里去了。
  萧偃看一行僧众洋洋洒洒走了后,才回了书房,按着胸口问巫妖:“今日宫里这奇案,您知晓吗?”
  外边内侍们都忙着收拾法事后剩下的东西,书房里安静无人,凉风旋起冰冷雪花,巫妖陡然现身,明明是死灵君主,却仿佛被神灵眷顾,现身之时,整个厅堂都为之一亮。
  巫妖声音淡然:”嗯,昨晚新收了只小宠物。”
  纤长骨指在空中轻轻一点,黑色的符咒涟漪一般在空中扩散开。
  一团黑雾凭空涌现在空中,然后团了团,毛茸茸的毛蓬了出来,小黑猫眯着眼睛懒洋洋伸直前爪,露出冰霜一般的利爪,翘起尾巴,伸了个懒腰,两簇绿色的火焰闪了闪,凝固如同两汪碧水一般的眼眸。
  萧偃瞬间心尖仿佛微微颤了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那只被虐杀的黑猫?”
  巫妖微一点头:“黑猫通灵,它垂死间爆发出来的怨恨和对力量的渴求召唤了我,它甘愿臣服于我,放弃长眠,以换取复仇之力,我便与它订了契。”
  萧偃好奇伸出手指去摸了摸那团柔软的雾气,黑猫实在太小了,只比拳头大那么一点点。
  而黑猫已敏感感觉到了萧偃身上那醇厚的真龙之气,贪婪地伸出了舌头,冰霜爪尖也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寒光四射。
  就在它舌头快要舔到萧偃指尖的瞬间,它忽然感受到了刻骨的恐惧和来自灵魂的威压,黑毛不由自主竖起,它一眼看到了萧偃身后巫妖平静地看着他的金眸,“嗷呜”一声夹起了尾巴,缩回舌头,咪咪叫着翻过身子,露出了柔软的肚皮,方便皇帝逗弄。
  萧偃只觉得可爱,摸了摸那柔软肚皮,黑猫已失去了生物所具有的体温,但触感仍然柔滑如绸,他好奇问:“它有名字吗?”
  黑猫骄傲地喵了一声,有的!吾主赐名噬魂者!
  萧偃却听不懂,巫妖淡淡道:“你给它起一个吧。”
  黑猫:???
  萧偃想了下,带了些不确认:“我不太会起名字,它全身漆黑,又似一团云朵,不如就叫乌云朵吧?”
  巫妖接话:“那就叫乌云朵。”
  黑猫委屈地叫了声,巫妖面不改色:“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萧偃笑了:“我们可以把它养在金瓯坊的宅子那边,顺便可以让它看看家,抓抓老鼠。”
  乌云朵:???说好的让我自己玩呢?
  巫妖一口应下:“好,一会儿我带它从传送门过去认认门,有什么事它也能很快回来报信。”
  乌云朵尾巴垂下没精打采拖着,两个耳朵尖都耷拉下来:“喵……”
  巫妖金色的眼眸注视着它:“若是有老鼠进了宅子,我就找你算账。”
  乌云朵被主君威胁,咪咪了两声,丧气地应了。
  萧偃有些遗憾:“宫里出事,出去不方便了,估计刑部还要查好些日子……我身边肯定时常有人。”
  巫妖道:“容易,那个内侍应已被挪出宫治疗,让乌云朵伪装为普通黑猫,在有人看到的时候再佯装攻击他一次逃掉,不再出现,就可以了。”
  萧偃仔细一想极对,这案子引起重视,无非是因为发生在宫内,威胁到皇室安全,又兼凶手来无影去无踪,似涉鬼神,才令人惶恐,一旦知道是动物报复,且只针对仇人,又追去了宫外,对皇室无威胁,刑部压力自然大减,孙太后和端王也自然不会再催逼太紧。
  他欣然摸了下乌云朵:“那就拜托你了。”
  乌云朵喵呜了一声,眯上了眼睛,蹭了蹭萧偃手心。
  第22章 丝丝风
  第二日果然端亲王萧冀又进了宫,给萧偃和孙太后汇报了最新情况:“昨日那候三在宫外刑部安排的居所再次被袭,耳朵被咬掉一小块,服侍的小内侍和大夫亲眼看到是只黑猫,十分灵活,一击即离,穿窗而去,未及追捕,看来极有可能是野猫报复。”
  孙太后听着念了声阿弥陀佛,才道:“如此说来,万物有灵,这生灵野兽鸟禽报复报恩的事也不少,昔日惠城有位通判因火烧蜂窝,后被黑蜂报复,蛰伤舌头,肿大塞住气道,窒息而死,可知应为那侯三作孽太多,恶有恶报。”
  萧冀道:“臣弟已让刑部继续排查那黑猫是否有人专门豢养,宫里如今已查过几遍,暂未查到可疑之人,如今那侯三既已挪出宫外,想来宫内应不会再继续有此野兽伤人之事,皇嫂请放心。”
  孙太后心下也安稳了些,便道:“劳烦端王这些日子来回奔忙查案了,幸好前儿普觉法师也正刚做了法事,宫里如今也严查,决不许再有此等残暴虐杀之事。哀家想着,正好举办个赏花宴,把宫里这气氛和缓和缓。”
  萧冀道:“皇嫂定即可,臣弟过几日便要离京,皇嫂还有什么交代的?”
  孙太后叹道:“哀家听说你自己领了去南边督修河道的差使?京里呆着好好的,这河道年年大把银子砸进去,还是年年洪灾,工部户部,那是沆瀣一气,出了事就开始相互推脱。几位相爷不好好反省申饬一番六部,倒又把你给支出去,你在京里呆着好好的不好吗?何必去吃这苦头。况且,正要议皇上大婚立后的事情,你这辅政亲王出去了,谁负责行聘呢。”
  萧冀道:“钦天监说今年雨水充沛,河道疏浚是得好好督一番,冬天北边雪灾,怕是北狄又要有异动。且不仅是修河道,南边听说有瘟疫,却不见官员上报,我顺路去查访看看实情。立后行聘一事,着礼部按章程办便是了,可请平王老人家行聘亦可。”
  孙太后又念了几声佛:“罢了,还是国事为重,立后的事少不得哀家多费点心思了,你也早日归来,前朝那些相爷们,哪一个把我们孤儿寡母放在眼里呢。”
  萧冀应了行礼躬身退下,自出宫去了。
  孙太后面上仍有些不虞,转头对萧偃道:“明明是要立后的关键时候,前朝非要把端王调开。你皇叔也是个滑不留手的,故意避出去,哪里都不得罪,满朝都是各有各的打算,只有咱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哀家看,前朝天天递折子呢,季相爷这是有新的考量,只把当初世宗的话搬了出来,说是为防外戚干政,要选秀,从民间良家女中选后妃。皇上年少,万不可在这上头犯了迷糊听那些大臣们调唆。他们这是怕皇上长大了,有了助力,分薄了他们的权呢。什么外戚,这就是指着哀家鼻子骂呢!以为这样哀家就会避嫌,依着他们了吗?”
  “承恩侯府在外恪尽职守,持躬端谨,实心为皇上办事,效忠朝廷,便是乡里也是修桥修路,照拂乡里,不曾有贪赃枉法仗势欺人的事,一点不敢给哀家,给皇上抹黑。前朝大人们呢?反倒结党营私,排挤不睦之人,如今朝中只知内阁季大学士,张大学士,哪里还记得这是萧家的天下。”
  孙太后说到动情处,眼圈通红:“皇上只需知道,只有我们母子才能互相依靠,外边内阁几位相爷,打的主意是皇上您无人襄助,什么都只能依仗他们。哀家一个寡妇,帮不了皇上多久,总得有个贤内助,关键时刻前朝也能有人为皇上效劳,招揽些真正为皇上效劳之人。”
  “小门小户什么都不懂的良家子,岂能母仪天下?若是只顾生养,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如何教养皇室子孙?皇上自读本朝史书,从高祖、太宗、世宗,祖宗们哪一位立后不是立的名门淑女?我朝并无后宫、外戚干政之事,如何到了我儿,就非要我儿娶个门第低微的皇后?可知大臣们没安好心。”
  “哀家将你从小抚养到大,勉励你尽心向学,岂有不指望你好的?当初先皇任命两位相爷与哀家、端亲王辅政,只以为两位相爷是股肱之臣,指望着四海升平,谁料得这年岁长了,利欲熏心,只想着皇上务必要听哀家的,到时候前朝你只看承恩侯说什么就好。”
  “哀家替你办好大婚这件事,今后就安心吃斋念佛了,宫里的事就交给皇后主持,哀家也能歇一歇了,自皇上登基来,哀家这哪一日都不曾得安宁,心中时时焦虑,只怕辜负了先帝的重托,将萧家这天下给误了……”
  萧偃道:“母后说的是。”这些倒都是孙太后常在他耳边念的话了。他这些日子都“病着”,并未上朝,却是不知道原来大臣们有人上了折子要在京师平民良家女中选后。这是前朝那几位辅政相爷们,一是不肯让太后外戚再这么坐大下去,又防止再有新的后党崛起。
  孙太后尽情又说了几句,才又想起要到佛前念经的时候了,便又对赏花宴叮嘱了几句:“到时候赏花宴,你多看顾你表姐一些儿。”
  萧偃应了,孙太后才放了他回紫微宫,自去佛前念佛不提。
  萧偃回了紫微宫,巫妖问他:“那位端亲王,身上也有很薄的龙气,是不是和你血缘很近。”他没好说,那端亲王身上的龙气,甚至比萧偃身上的还要浓厚些。
  萧偃一怔,心下一丝酸涩涌起,面上却还泰然,他解释给巫妖听:“那是辅政亲王,我的皇叔,先帝的嫡亲弟弟,之前掌过军的,十五岁就剿寇有功,现在外面戏班子都还在唱他十五岁单骑入寨,劝降山匪,寇匪弃刀乞降的戏。”
  “当初先帝忽然不在,有朝臣也想要推选他的,毕竟他和先帝乃是兄弟,血缘近,有正当壮年,还掌过军,才干极佳。历朝历代兄终弟及,也是有的,但他辞了,只和太后联手,在近枝里挑了我过继,继承了皇位。”
  巫妖道:“他以什么缘由辞了?”
  萧偃道:“我也是听的传说,他说他好龙阳,这辈子定然无子嗣了,因此不肯受那皇位。”
  巫妖若有所思:“好龙阳?意思是他喜欢男子?”
  萧偃道:“不知真假。有谣言他当初任兵马大元帅,和蔺江平大将军十分相得……只是后来蔺大将军叛逃北狄了,他为了避嫌就辞了兵马大元帅的帅印,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纵情山水,当初先帝颇有些猜忌他,但他干脆利落交了帅印,又与朝臣、军将再无结交,每日只在庄子上栽花种瓜,先帝也就打消了疑忌。”
  巫妖问道:“那蔺江平为何叛逃?”
  萧偃道:“说来也是北狄那边施了反间计,蔺将军出征时,消息不通,便有谣言传来说他因战事失利,惧怕回京被问罪,便献城降了,先帝当时听信谣言,便命人将那蔺江平的老母和亲属全抓了起来,不由分说问了斩。”
  “结果那蔺将军接到消息,大怒之下,便真的叛逃去了北狄,做了那边的大将军。”
  巫妖沉默了。
  萧偃过了一会儿也低声道:“挺可惜的吧,我当时看了那时的卷宗,也觉得很可惜,北狄人如此奸诈,蔺将军应该也知道,虽然先帝却是听信了谗言,但那也是北狄人阴谋在先,为什么也还是要投敌呢?”
  巫妖想了下道:“战争便是这样的——他当时就算回来,先帝杀了他全家,怎么可能还信任他,他必然要被扣上别的罪名。既然要选一边站,那昏庸不聪明的那边,就没什么必要跟随了。”
  萧偃低声道:“但我看端王叔大概挺伤心的,说是好龙阳,但是这么多年,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既没有封王妃,也没有养男宠。”
  巫妖道:“可能为自保。”
  萧偃道:“也对,当时先帝未必不疑忌他,按律,他若是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娶王妃也是害了人家全家吧。只是想不通,那先帝没了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肯当皇帝呢?”
  巫妖道:“可能是真的不想,又可能他也没把握。”
  萧偃沉默了一会儿:“我也这么猜的。”因为没有把握能够夺位,所以不如先立个傀儡皇帝。
  一个年幼的傀儡小皇帝,是当时各方势力的最好选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制衡,同时推出了小皇帝来缓解一触即发的极端局面,然后有志一同的架空了小皇帝,进行了权力的再分配。
  只是小皇帝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野心和不甘,他身不由己被卷入这个局中,同样不得不竭尽所能夺取权力来自保。
  萧偃藏下了一句话没有问巫妖。
  端皇叔,是不是比自己更适合做皇帝?成熟,强大,勇猛,擅兵,还心怀天下,朝廷和太后们只盯着他的大婚,以争权夺利,只有他眼里还有百姓,还惦记着河道,挂心着瘟疫。
  无论从哪方面看,在端王身边,显然比在自己身边的龙气更强。
  如果是的话,巫妖是不是会去到他身边?
  萧偃他不敢问。
  第23章 行于世
  放弃思考的萧偃晚上又出去金瓯巷了,出传送阵的时候,乌云朵细细叫了声,到他脚边蹭了蹭,它伪装成普通家猫,应当就是它生前的样子,绿眼黑毛,小小一团不过拳头大小。
  萧偃顺手将它抄了起来揣在手臂里,从房间内走出来,便看到了卫凡君站在院子里,正微微抬着头和一个男子说话,面有愠色。
  那男子长得相当高,脚蹬长靴,猿背蜂腰,侧脸看去只见眉如卧蚕,眼似丹凤,相貌堂堂,只听着卫凡君说话,一言不发。
  萧偃抱着猫突然出现时,卫凡君和那男子都吓了一跳,卫凡君上前行礼:“臣见过皇上。”
  那男子紧随其后行礼。
  萧偃问:“这是哪位?”
  男子沉声答:“卑下祝如风,安国公命卑下为陛下效力,请陛下吩咐。”
  卫凡君委屈地看着萧偃辩解:“皇上,祖父定要命他跟着我,他刚从老家回京,不谙规矩,皇上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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