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梁舟说:“好。”
  两人吃完饭又聊了一会,英华恪守礼节,最后只亲了亲梁舟的额头就翻身出了院墙离开了。梁舟摸着自己的额头,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英华怎么不找他烧烤呢?想完了,自己又愣了一愣,这才吃完饭难道又饿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好笑地收拾东西睡了。
  第二天一早,英华果然来找他了。梁家上下早已把英华当成了自家姑爷,梁母听说今天儿子要和英华出去还嘱咐他可以晚一些回来,就算不回来也没关系。梁舟简直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家娘亲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英华今日里穿得是便装,收敛了一身武将的气息,看起来斯斯文文,不像是个拿剑拿刀的,反而像是个拿笔的。两人走在街上,不时有认得他们的人来跟他俩打招呼。梁家在此地多年,颇有一些名望,加上梁氏夫妇都是热心人,街坊邻里都与他们亲近,年纪大些的看着梁舟长大,因此把他也当自家晚辈看待,看英华的目光都跟看自家姑爷似的,搞得梁舟怪不好意思的。
  京城繁华,到处都是茶坊酒肆,梁舟知道英华多年未回来,便到处领着他走走看看。
  “这家新开的粥铺,别看门面小,熬的粥可好喝了,特别是用虾仁熬的粥,其鲜无比。那头那家酒楼,上次你走的时候还有个姑娘巴巴地等着你记得不,只不过现下已经娃娃都生了两个了。”梁舟一面给英华介绍,一面努力活跃气氛,他能看得出,英华今日有些心事。
  也许不只是今日,梁舟心想,从昨天开始英华其实就有些不对劲。
  两人沿着城里的市集走了一圈,又顺路到京郊的道观里去转了转。本朝道教盛行,天子经常请些道人去宫中常住,还有一位道人,俨然被天子以上宾之礼相待,要不是祖宗王法不许,恐是要许以国师的封号。尽管如此,那道号“长清”的道人也是进出宫闱出入无人之境,风头无两,无人敢惹。
  梁舟自己不是太虔诚信教,英华又是个杀伐征战的主,也不是什么教众,两人过来这里纯粹是因为梁舟的娘亲是个信道的,梁母近来身体不佳,梁舟便想要为她求几张平安符。拜完三清,梁舟去找小道求取平安符,忽而有一个老道士冲着梁舟他们招招手。
  梁舟莫名所以,看了英华一眼,英华眉头微微一动,陪着梁舟过去。
  老道打量了梁舟一番便道:“近日有大劫。”说完便挥挥手,“天数使然,救不了,去准备后事吧。”
  梁舟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道士,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就给你判了死刑。按理不该是忽悠一番然后推销自己的什么消灾解难的法事法宝吗?
  英华上前一步问:“有没有转圜余地?”
  那老道士又将英华打量一番说:“在劫难逃。”
  英华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确认道:“难道真的一线生机也无?”
  老道却看向英华道:“唯有半点生机,着落在你身上,只恐你舍不得。”
  梁舟火了,这什么破道士啊!正要撸起袖子大骂一番,却被英华拖住了,英华说:“谢谢。”他拉着梁舟离开,两人出了道观,沿着山脚牵了马慢慢走着。
  梁舟还是生气得很,不住抱怨道:“做什么拦着我,那臭道士摆明了是看我们不顺眼给咱俩添堵,你可别信他的,这帮子招摇撞骗的神棍皆是如此,先说你有血光之灾云云,完了就要掏你的钱袋!”他说到这里也自觉不妥,因那老道士从头至尾并没有管他们要钱,而且他看着英华的眼神,实在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梁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妈的,千万不能信那混蛋的!
  英华始终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梁舟怕他记挂这事,说道:“你放心,咱们吉人天相好着呢,回头等你卸了身上的官位,再也不用去前线厮杀,哪里来那许多的危险等着咱们?总不成是染着布会掉进缸里吧哈哈。”梁舟故意大声笑道,英华却只是陪着淡淡一笑。
  梁舟有点害怕了,他知道英华有心事,而且这心事很可能与宫中有关,但他实在害怕往那方面去想。
  英华终于开口说:“小船,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梁舟有些迷糊,英华却已经翻身跃上马背:“我才回京,还有些事情未来得及处理完,回头再来找你。”说完脚下一踢,纵马离开,余下梁舟几分茫然,几分不安。
  天上传来闷闷雷声,梁舟往上看去,但见天幕之上乌云翻滚,显然是要变天了。
  第72章 一醒来穿越
  面前的白骨山发出轰然巨响, 在六尺枪尖之下被夷为平地, 狂风四作,在英华的眼前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不同的场景。
  那是一座从未见过的无比高大的白骨山, 白骨山的上部有一块凸起的岩石, 岩石上是一座宅邸, 宅邸掩映在森森白骨林中,似是很远, 又似很近, 远远看去,与苗家大宅十分相似, 而在英华与那座白骨山之间是一道极其宽广的峡谷, 约百丈宽, 不知有几多深。
  英华凝神望了许久,仍是无所感觉。
  英华那时候非要梁舟穿上的内裤上附着了英华的一缕神识,正因如此,他能时刻感觉到梁舟的所在。然而进入苗家大宅的碎片空间后, 这份感觉就被削减了一半, 犹如隔箱视物, 时灵时不灵,再到了此处,那缕神识能够反馈的信息已经近乎于无。
  英华将六尺拄在地上,伸手一划,鲜血从他手腕上滴滴答答淌落,他将那血滴在地上画了一个符咒, 潜心感知了片刻终于隐约捕捉到了梁舟的存在。他的确正在那头的苗家大宅里。
  确定了这一点后,英华便重新提了枪,看也不看便想往悬崖那头跃去。跟在他身后的小猴子见状登时吓得冲上前,伸出猴爪子拦在英华身前。
  英华冷不丁被这小家伙一拦,眉头一皱,小猴子吓得差点就要哭出来了,但它仍是执着地拦在英华前头,摇着缺了一块的脑袋说:“大人不可!”
  英华绕过小猴子,正想要再跳,小猴子却又追了上来,这次干脆抱住了英华的脚踝:“大人!大人真的不可!这深渊乃是我家大人当年为绝地天通所设的最后障碍,不论仙妖魔人,只要进入其中便有去无回!”
  英华停下步子,用长枪枪尖将小猴子挑了起来,凑到自己眼前。小猴子冷不丁与英华打了个照面,被那双既黑且冷的眼眸一对,顿时吓得双手双脚抱住了六尺的枪头,哆哆嗦嗦,不知该如何是好。
  它想它不该这么做的,明知道眼前这个家伙不好惹,做什么要去招惹对方,可是它又有些糊涂,小猴子想着,眼前这家伙不是早就在许久以前就被它的主人给干掉了么,怎么如今又能再次站在自己眼前,还成了它主人的朋友呢?不对不对,主人在此处封印的不就是那家伙的东西么,这家伙肯定没安好心!
  小猴子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是被冲昏了头脑,怎么能因为对方治好了自己的伤就出言提醒呢!这头小猴子还在纠结自己犯下的错误,那头英华却已经顺手将它远远搁到了一旁的空地上,然后再一次跃出悬崖。
  以英华的仙人之躯,日行千里也不是难事,区区百丈距离本该轻而易举,然而英华一经跃出便察觉到了不对。这座深渊上方仿佛有什么无形却有质的东西阻住了他的仙力流转,他只跃出不过几丈便感觉面前有十分强大的阻力顶着他不让他再前进。
  英华大喝一声,举起手中长枪,猛然往前扎去,枪尖却没能将那屏障捅破,反而好似被什么粘稠的东西给缠住了,英华收势不及,险些掉落下去。他拽着枪尾,用力拔起身形,脚踩枪身,意图往上攀升,然而跟着却觉得脑门上被什么东西重重拍了一下,英华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就往下直直落去。
  小猴子哆哆嗦嗦地跑回来,探头往深渊底下看去。英华的身影迅速变小,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一时之间,小猴子竟是不知道该喜该悲。
  那个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小猴子用它那脑容量不大的脑子想着,突然之间有一些些的哀伤。
  ***
  梁舟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才要将马交给下人,就见自己的父亲迎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白无髯的太监。
  “小船,宫里让你去一趟。”梁父面有忧色却不好表露太多,只得隐晦说道,“说是贵妃娘娘对这次送进宫里的布匹十分满意,想要亲自见见你,这是咱们家的福分,你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梁舟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那等在一旁满脸倨傲的太监,点点头说:“行,我去去就回。”于是才进家门,又跟着那太监出了门。
  外头有一顶轿子等着,梁舟坐上轿子,感到轿夫将他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宫里去。
  梁家的布坊历来生意不错,但也是到了梁舟手里才有了进入宫廷的机会。梁舟潜心研制出的染料配方能染出一种特别好看的红色,既不俗艳又颜色靓丽,光泽感极佳,京城好些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都爱用他家的布料。后来“画心”布一出,就连宫里都来订他家的料子,不过这也就是近来的事而已。梁舟心中忐忑,不知道贵妃娘娘找他有何贵干。
  一路晃晃悠悠进了宫,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轿子停下来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梁舟头一回进宫,并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只知道眼前是一座华丽的宫殿,里头灯火通明,有宫女进进出出,手里皆是端着金银琉璃器皿,显然此时正是宫中用晚膳的时候。
  梁舟有些懵圈,站在宫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一旁那个太监把手一摆说:“这边请。”
  梁舟只得迈开步子,跟着他迈上那高高的台阶。
  推开正门,梁舟见到一间宽敞的大厅,大厅尽头是个高台,上面依稀坐着一对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女,正在用膳。大殿里头的人倒是没几个,大部分都是伺候的,梁舟提醒自己要注意礼仪,因而低着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因为不习惯,险些撞到了引路太监的后腰。
  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也不听有人说什么,因为脸朝下,只能用余光瞥到四周来来去去的宫女的裙摆,偶有器皿揭开或是汤匙磕碰碗边的清脆声响传来,等到他腰都酸了的时候才听到一个女声柔柔道:“抬起头来。”
  梁舟依言抬头便看到了一位宫装丽人。这女子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华贵的金色衣衫穿在她身上不显俗气反而更衬出几分清丽出尘,想必正是贵妃本人,一旁的男子则有了些年纪,两鬓已经斑白,脸色也不是太好,但一身气度叫人忍不住就腿脚发软。
  梁舟清了清干涩的喉咙,深深行了一礼道:“草民梁舟拜见陛下、贵妃娘娘。”
  皇帝道:“平身吧。”又着人道,“赐座、赐膳。”便有宫人过来给梁舟摆了小桌子和蒲团,上了一些膳食。
  梁舟平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坐在小桌子前面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膳食每一样都十分精致,但是他一点儿都不敢动。
  “不必紧张。”贵妃柔柔道,“今日请你过来就是想见见能染出‘画心’布料的是怎样的人物。”贵妃说话的声音甜美异常,就像是十七八天真无邪的少女一般,难怪会令当今天子迷恋不已,几乎可谓六宫独宠。
  梁舟有意想要表示一下谦虚,但是实在找不到应对的话语,最后只能深深拱手:“娘娘谬赞了。”
  贵妃说:“你呀,本宫和陛下又不是妖怪,你怕什么呀。”说着还咯咯地笑了起来。
  梁舟吓出了一脑门汗,忙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实是草民第一次得见陛下娘娘天颜,惶恐之至,以至于失态了。”
  皇帝道:“朕倒不是第一次听说你了。苗卿时常将你挂在嘴边,今次为了要与你成亲居然还提出了要卸甲归田的事,朕怎么劝他都不听。”
  梁舟听皇帝这么说,反而心里定了一些,终究是不知缘由最为可怕,想必是皇帝舍不得英华致仕,是以想从他这条路子看看能不能劝住英华。
  梁舟说:“英……苗将军的确与草民说起过想要解甲归田,我俩定下婚事已有多年,聚少离多,他怕耽误了草民,才有这个念头。”
  “耽误?哈哈,”皇帝笑道,“梁卿少年才俊,又非闺阁女子,怎么还怕年华老去么?”
  梁舟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贵妃在旁边居中调和道:“陛下,您吓着这孩子了。”
  皇帝忙道:“是朕的不是,梁卿,朕找你来只是想与你聊聊,看看此事还有无转圜之机,并无他意,你切莫畏惧。”
  梁舟忙道:“草民不敢。”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说过的四个字在今晚说了个够。梁舟想了一下,说道:“苗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此次就算致仕,他日国家如有需要之时,他也必然不会推辞,请陛下放心。”梁舟实在不懂得如何与这样的大人物交流,穷尽脑汁只能想出这样的话来。
  皇帝听懂了他的意思,便笑道:“好好。今日本就是贵妃想要见见你,朕说这些不过随口一提,那今日便不说这些了,来来,吃菜。”
  梁舟刚刚拿起筷子却又听贵妃道:“本宫初始在徐丞相府里见到梁卿染的布匹便十分喜爱,本以为是老师傅的手艺,没想到那般稀有的色彩竟是出自如此青葱少年郎之手,着实叫本宫惊讶”
  梁舟忙道:“草民只这点养家糊口的本事,承蒙娘娘厚爱。”
  贵妃又道:“对了,本宫还听闻梁卿小时候似有奇遇?”
  梁舟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贵妃居然连这个都打听到了。
  梁舟小时候体弱多病,曾经找了好些大夫看过却都无济于事,但凡将他独自放在屋里,不多会就会哭闹起来,然后就是发烧不止,好多人都觉得他活不长久。这个事情一直持续到梁舟大约五六岁上,有一回上元佳节,他母亲带他去市集看花灯,偶然遇着了一个老道士,那老道士说梁舟乃是仙君转世,天眼未闭,所以能够看到不洁不净的东西,他给梁舟做了场法事,从那以后梁舟便不大再受那些鬼影侵扰,偶尔会看到听到一些古怪的东西,他都尽量装作没有察觉。
  终究那些东西也是想要别人注意到它们的,越是恐惧害怕,它们便越是来劲。梁舟觉得自己昨晚听到的那声叹息多半也是那种东西。
  梁舟说:“回禀贵妃娘娘,草民小时候体弱多病,多亏一名云游老道的药方才渐渐好了起来,如此也算是一段奇遇吧。”
  贵妃说:“可是本宫听说……”
  皇帝却突然伸手拉住了贵妃说:“爱妃,再不吃,菜都凉了。”
  贵妃美目一转,说道:“陛下说得是,都怪臣妾,一心想听传奇故事,忘了伺候陛下用膳。”
  后来皇帝夫妇又跟梁舟有的没的闲扯了一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然后大约辰时正就将梁舟送了回去。
  梁舟没头没脑进了一回宫,下了轿子还有些莫名其妙,谁想到阴影里突然蹿出个人来,吓了他一跳。
  “小船!”
  被搂进怀里后,梁舟顿时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他问,“吃过饭了没有?”眼前的人正是英华。
  第73章 一醒来穿越
  英华似乎在夜风里已经等了许久了, 手臂摸上去都是凉的。梁舟又是心疼又是诧异说:“怎么不进去坐?”说到这里, 却忽然顿了一顿,梁舟在英华的胳膊上摸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 夜色之中看得不是太分明, 只见英华的右手肘弯不到的位置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疤痕甚至环绕着整条胳膊。
  英华低头,突然猛地缩回手, 拉下了袖子。
  梁舟说:“你的手怎么回事?”
  英华答道:“前次打马贼的时候受了点皮肉伤, 已经无事了,怕你担心, 所以没跟你说。”
  梁舟有些狐疑, 他看那伤疤有些眼熟, 而且总觉得这不是皮肉伤能形成的伤口,反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了胳膊。突然之间,脑袋“嗡”的一声疼了起来,梁舟“啊”的惊叫了一声, 险些摔倒。
  英华赶紧扶住他问:“你怎么了, 小船, 你没事吧?”
  梁舟回过神来,那痛楚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刚才那么沉重的一下只不过是他的幻觉。梁舟疑惑地敲了敲脑袋,随后道:“没、没事。”
  英华说:“我听说你被陛下和贵妃娘娘喊进宫去了,着实不放心,所以在这里等着。”
  梁舟任英华牵着他往府里走。梁舟说:“娘娘说喜欢画心布, 所以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紧张。”
  英华欲言又止,最后道:“哦,是这样。”
  梁舟有些疑惑,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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