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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8章:徐中丞此言定有深意!

  “本朝的第七种社,其实不叫社,究其实际,便是世家大族的私兵。自然,这些私兵都是以里社的形式存在的。世族家中有‘宾客’和‘徒附’,这两拨人都是依附在世家大族门下的兵农合一组织。‘徒附’都是耕种世家大族土地的依附农民,一旦忤逆了世家大族,他们便会无天可种,以致饿死。故尔,世家大族便是他们头上的那一片天,比朝廷和官府还高。”
  “‘宾客’的成分比较复杂,以世家大族豢养的食客居多,流亡的‘群盗’,被朝廷通缉的侠客,甚至亡命之徒都有。世家大族手中有了‘宾客’,便可以利用他们横行乡里,欺压小民百姓了。‘阳翟轻侠赵季、李款多畜宾客,以气力渔食闾里,至奸人妇女,持吏长短,从横郡中。’国朝立国之初,‘宾客’为恶还不甚烈,,只是世家大族手中的打手而已。”
  “可是到了新莽末年,社会动荡不安,加之币制崩坏,人人都看不到希望,朝不保夕。世家大族们为了自保,逐渐以‘宾客’为首,以‘徒附’为附庸,开始组建兵农合一的军事组织。方此之时,世家大族田连阡陌,跨州连郡,私兵众多,以至于成为了左右天下的力量。”
  “新莽末年,世家大族筑垒自保的不知凡几。如冯鲂为南阳族姓,‘王莽末,四方溃畔,鲂乃聚宾客,招豪桀,作营堑,以待所归。’‘赵、魏豪右往往屯聚,清河大姓赵纲遂于县界起坞壁,缮甲兵,为在所害。’世家大族之间,为了私怨和利益,相互攻杀征战不停。”
  “当时群雄并起,光武帝在更始帝麾下担任将军一职。因为兄长刘演被杀,光武帝为更始帝和绿林诸将所忌所逼,不得不出抚河北,势单力孤之时,得到了上谷、渔阳两郡世家发突骑支持,这才灭了王郎,平定了河北。这便是光武帝依靠世家大族取得帝位的肇端。”
  “就在数年前,黄巾起事之时,李乾在乘氏有宾客数千家,皆按部曲编制。李乾死后,其侄李典投靠曹操。由此可见,这些兵农合一的军事组织,便是世家大族起兵的基础。光武帝出巡河北之时,正是穷途末路之际,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确实是绝无可能翻盘的。”
  说到这里,徐庶得出了结论。“所谓的光武帝与南阳豪强、世家大族共天下,这个结论是正确的。世家大族往往用这件事儿大发议论,宣扬世家大族的重要性。可是,他们并没有想到,光武帝得世家之力掩有天下,不得不让出了很多利益,他心中也是不舍的,只是因为是同生共死的战友,所以不忍心下重手。可是明帝就不一样了,他意识到了世家大族的力量,推崇法制,大力诛杀横行不法的世家大族。世家从此开始读书,读书,为的便是长久。”
  在座的数百儒生世子之中,有很多是出身世家大族的,他们都是族中的佼佼者,族中长老曾经为他们讲述过族中秘辛。徐庶的一席话,便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使得他们立刻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大司马的赋税新政,一向为世家大族们所杯葛,此时此刻,徐中丞用这么多篇幅来讲游侠、群盗和世家大族,其中定有深意,并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这些人都是极聪明的,略略一想便都明白了。这便是大司马的阳谋,如何应对游侠、群盗和世家,人家都说得清清楚楚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朝廷早已做好了完全准备,不服的尽管放马过来!
  “底层社会的第八种社,便是以宗教信仰相结合的民间组织,这种民间组织让朝廷和官府大为头疼。何也?这些宗教组织初创之时,总是披着劝人向善、抚恤流亡、赈济孤寡的外衣,只要不打出反旗,不触犯律法,朝廷便不能轻举妄动。可是一旦行迹败露,便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欠那一阵儿东风了。就像手中的一只雀儿,攥紧了就死了,惹出无数麻烦,可是一旦稍稍松开,雀儿就立刻飞走了,飞上苍天,再也寻觅不到它的踪迹了。”
  徐庶的这番比喻,立刻便引起了一阵笑声儿,数百儒生士子们立刻理解了其中的深意,完全体会到了朝廷头疼不已的原因。他们的脑海中翻云覆雨,不断地起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儿,入仕做官,其实就是如何体会理解朝廷的本意,以之作为标杆儿,指导自己的施政。今日徐中丞的这一番话,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让他们学会了如何冲人主和朝廷的角度去看问题,去思考问题。譬如这赋税新政,在人主眼中,就是防微杜渐,真正的优礼世家。可是世家大族们却不是这样看,他们以为,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对抗全天下的世家大族。
  “光武帝之所以定鼎天下,除了世家的支持之外,还因为一句谶语:‘刘秀发兵捕不道。’所以,本朝从光武帝开始,上流社会便流行阴阳五行和谶纬学说,下层则盛行各种巫术。两种学说也经常相互渗透,相互影响。民间的巫术便是基于宗教信仰所组成的民间组织。”
  “《汉书?哀帝纪》载,建平四年,‘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经历郡国,西人关至京师。民又会聚祠西王母,或夜持火上屋,击鼓号呼相惊恐。’所谓的‘传行西王母筹’,便是假借西王母之名,传送筹策。这次声势浩大的‘行诏筹’, 或被发徒践,或夜折关,或逾墙入,或乘车骑奔驰,以置驿传行,经历郡国二十六,至京师。史书言之凿凿,可见其势。”
  “如此大的规模,如果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在运作,是谁都不会相信的。这便是人主和朝廷最头痛的地方,如此大的势力,用在正途自然是极好的,若是用在邪处,或是主持之人起了坏心思,那便是等同于造反作乱了。从历史上看,这些组织多数以谋反告终。”
  “光武帝时,河南卷县维汜,‘妖言称神,有弟子数百人,坐伏诛。后其弟子李广等宣言汜神化不死,以诳惑百姓。建武十七年,遂共聚会徒党,攻没皖城,杀皖侯刘闵,自称南岳大师。’这便是其中一个例子。或许刚开始,主持之人并未曾多想,可是随着势力的壮大,手中权柄日众,但凡是人,就不能不在心中起了贪心。一旦起了贪心,便走上了不归路。”
  “八九年前,黄巾大起,钜鹿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奉事黄老道,畜养弟子,跪拜首过,符水咒说以疗病,病者颇愈,百姓信向之。角因遣弟子八人使于四方,以善道教化天下,转相诳惑。十余年间,众徒数十万,连结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号也。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
  “张鲁,祖父陵,客蜀,学道鹄鸣山中,造作道书以惑百姓,从受道者出五斗米,故世号米贼。陵死,子衡行其道。衡死,鲁复行之。张鲁依靠五斗米道,割据汉中。以鬼道教民,自号‘师君’。其来学道者,初皆名‘鬼卒’。受本道已信,号‘祭酒’。各领部众,多者为治头大祭酒。皆教以诚龘信不欺诈,有病自首其过,大都与黄巾相似。还有琊道士于吉,先寓居东方,往来吴会,立精舍,烧香读道书,制作符水以治病,吴会人多事之。”
  “诸君日后都是要做地方官的,如何对待民间的宗教组织,是地方官最头疼的。要站在朝廷的角度去想,应付之法有二:其一,便是严密监视,使之导人向善,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其二,便是自古官场的不传之秘,要时刻分化瓦解,断断不可使他们成了气候儿!”
  “噫!”数百儒生士子们一齐动容了,徐中丞所言,正是一语中的!使之导人向善是正途,这是人主和朝廷都愿意乐观其成的。分化瓦解,不使其坐大,这便是神妙手段。如此看来,宦海浮沉,其中还是有诀窍儿的。想到这里,世家出身的儒生士子们心中便有些惶恐不安了,御史中丞徐庶徐元直前来讲学,讲得还是游侠、群盗、世家、造反之类的字眼儿,这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定然是想通过自己的嘴巴给族中带个话儿,何去何从,请妥为思谋!
  “徐中丞此言定有深意!讲学一毕,我便要立刻返回家中,将这些话头儿讲给家主和族中长老听。张兄,不知你可是做如此想?”一个年轻儒生压低了声音问自己的好友。“赵兄说得极是!以我观之,这便是朝廷和大司马借徐中丞之口做出的警告!必须立即禀告族中长老。事不宜迟,讲学一毕,我二人便立即起身,相互之间,也好做个见证,如此族中才会重视!”另一个白衣儒生做事向来谨慎,略略思索了一番,这才缓缓答道。
  “如此甚好!便依张兄之意!”年轻儒生微微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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