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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弃珠 第18节

  久别相逢,夜里秦明珠自有一番话跟晏珈玉说。
  他窝在晏珈玉怀里,略微提了提自己的生日宴,还讲到了一个小孩。
  “我那天碰到一个还蛮聪明的小孩,本来我怎么都调不到你说的频道,是他帮我调的。”
  秦明珠边说,边捏着晏珈玉的手指玩,晏珈玉的手修长白皙,表面是略微凸起的青色静脉。
  他自己的手虽然也长,但手心肉肉的,只是表面看不大出。
  “那你谢谢人家没有?”晏珈玉的声音在黑夜里听上去,依旧是他所习惯的温温柔柔。
  秦明珠扭过头,“我当然谢了,难道你以为我那么没礼貌吗?”
  他会在亲近人的面前,会不由自主露出幼稚又娇气的模样。
  “嗯,我的明珠好乖。”已经可以称之为男人的人,低下头轻轻含住他的嘴唇,滚烫的气流擦过。
  这几年不仅有秦明珠有变化,晏珈玉也是。
  无论是相貌,或是在商业上的手段,都成熟不少,脱骨于原来的模样,彻底成了雕琢好的金玉。
  等放开秦明珠,他已然察觉到怀中人的脸颊滚烫,明明在一起也有几年了,但还是很容易害羞,跟外貌极其不符合。
  晏珈玉用手指轻轻抚摸秦明珠的脸,一路往下摸到锁骨的时候,他脸色骤然发白,另外一只手忍耐地握紧。
  秦明珠并不知晓黑幽幽中晏珈玉的变化,他呼吸有些急促,静等接下来的事情,可等到的是——
  “睡吧,不早了。”
  晏珈玉松开秦明珠,先一步躺下。他背对着秦明珠的脸已满头虚汗,唇齿紧咬。
  秦明珠呆了一瞬,委屈地也躺下了。他生晏珈玉的气,所以故意背对着晏珈玉。
  旅途的疲惫没让他生气多久就陷入睡眠,醒来是被一声巨响吵醒的。
  他惊吓地坐起身,刚想找晏珈玉,叫他一起躲起来——这个国家允许持械,他怕发生了枪击。
  但他看到晏珈玉摔在地上,旁边是碎了的台灯。
  晏珈玉手臂撑地,似乎费力想站起来,可连坐都办不到。他死死咬着牙,溶溶月光落在他脸上,一张脸苍白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秦明珠从没见过晏珈玉哭,可此时此刻,他好像见到了眼泪,他幻想中的眼泪。
  “珈玉哥!你怎么了?”秦明珠想去扶晏珈玉,却被叫停。
  “别过来,地上有碎片。”晏珈玉深呼吸一口气,手指到手臂一直在抖,“你从那边下床,穿好鞋把灯打开,然后去隔壁叫我的特助过来,跟他说——”
  他转过头看了秦明珠一眼,眼里是无尽的绝望。
  “我的腿又不能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
  “你在朱丽叶的夜晚、
  在复杂的拉丁篇章、
  在犹太和日耳曼
  另一个夜莺的松林里歌唱,
  ……
  你在记忆、兴奋和童话里
  在爱情中燃烧、在歌声中死去。”——博尔赫斯《夜莺》
  第22章
  虽然站在套房客厅,但秦明珠的心思全在房间里。他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脑海里反复都是刚刚看到的场景,以及晏珈玉的那句话。
  什么叫做腿又不能动了?
  手术都过去几年了,怎么会这样?
  “秦先生。”
  晏珈玉的特助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反手带上了门。秦明珠只来得及从门缝里看上一眼——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晏珈玉,以及围在床边那群深夜赶到的医务人员。
  原来他白天到的时候,撞见那群提着医疗器械的人,就是专门为晏珈玉过来诊治的。
  秦明珠想进去,却被拦住。
  “秦先生,晏总不想让您进去。”
  “为什么?我是他的男朋友,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我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吗?”
  特助神色为难,“晏总说他不想让您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秦明珠倏然沉默,他知道晏珈玉在想什么,怕他心疼,怕他着急,可是他现在在门口等,只会更难受。
  他闭了闭眼,把眼里那点酸涩压下去,半晌道:“是不是这次出国根本就不是因为工作?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珈玉哥的腿到底怎么了?严重到什么程度?”
  他怕特助还不肯说实话,便又补了一句,“你们现在就算想瞒,也瞒不住我了。”
  秦明珠不懂医学,听不懂医学词汇,但听懂了因果。
  几年前晏珈玉的手术是一场极其冒险,甚至可以称为赌博的手术,当时做手术的专家团队给了危险评估,建议晏珈玉不要做,但晏珈玉的态度坚决。
  此后光是术后的复健,晏珈玉都像是从死里逃生了一回。
  而这场赌博最终还是赌输了。
  今年年初,手术后遗症初露端倪,并且逐渐加重。
  一开始是术肢时不时出现几秒到几分钟不等的麻痹,后来逐步延长到一两个小时,甚而几个小时。
  除此之外,膝盖开始出现脓肿,体温不正常发热,疼痛,体重迅速下降。
  秦明珠之所以会在酒店撞见那群医务人员,是因为他们才抽取了晏珈玉膝盖处的积液,以保证他可以正常地面对秦明珠。
  但晏珈玉病情太严重了,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再次出现恶化。
  秦明珠听完特助的话,直接崩溃了,近乎连站都站不稳。
  他控制不住地弯下背脊,手指需要死死地撑住旁边的墙面,从而维持自己不倒下。
  从年初到现在有半年多时间,他竟然没有一点察觉,还抱怨晏珈玉不陪他过生日……
  “能治好对不对?”秦明珠抬起头,眼圈泛红,脸上是肉眼可见的脆弱、恳求,甚而是哀求,“现在医术那么发达,肯定有办法治好的。”
  特助别开脸,不忍看秦明珠的眼睛,“的确有,专家给了治疗方案。”
  秦明珠太想知道答案,紧张到失礼地抓住特助的手臂,瞳孔都放大,“什么方案?”
  “截肢。”
  他攥到发白的手一点点松开。
  *
  ——“我有你,还有了健康的双腿,我大概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上天对我真好。”
  “秦先生,我希望您能劝一劝晏总。晏总本人不愿意接受治疗方案,医生说……说如果不再尽快手术,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秦明珠坐在床边,看着因药物而陷入沉睡的晏珈玉,手指轻轻抚上对方的脸。
  小时候画画,画天使,书上说天使拥有最美丽的面庞,最善良的心,哪怕经历再多苦难,也会由心爱着世人,爱着世界。
  秦明珠想象不出天使的模样,画笔迟迟下不了笔,这时他的目光忽然瞥到旁边静静读书的晏珈玉。
  那时候晏珈玉坐在窗前,雪白带苍的面容好似有着丝绸般的润泽,丝绸下是鲜活的血肉,以及被仿佛钉在轮椅上的残疾腿。
  晏珈玉从11岁开始,就借住在别人家里,没有同学,没有体育课,没有同龄人拥有的普通生活,日复一日将自己关在不大的晴昼堂里。
  书和秦明珠是他这个时期唯二的陪伴,秦明珠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经常来,剩下能陪着他的就是书。
  他注意到秦明珠的眼神,轻轻转过脸,昼光透过木质菱花窗,落在细枝条似的长睫上,显得睫毛好像是金色的。
  那张脸露出一抹很淡的笑。
  “明珠。”他唤他。
  *
  秦明珠指尖发颤,在外人面前不敢落下的眼泪,此时簌簌如雨下。一滴又一滴的泪顺着脸颊滚落,打湿床单。
  他死死咬住唇,把唇咬得发疼,咬得齿牙现出血色,从而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为什么偏偏是晏珈玉遭遇这些?
  绑架、手术、复健,每一步都难以承受,都是锥心之痛。
  为什么要给了希望,又将希望拿走?甚至比之前还要残忍。
  截肢……
  那条遭遇过绑架案伤害、做过手术的那条腿,现在要从膝盖这一块就开始切除,只有这样,才可以保住命。
  “明珠。”
  一声低唤声惊动秦明珠,他先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才看向床上的人。
  晏珈玉神情疲倦,连眨眼的速度都很慢,他看到了秦明珠哭红的脸,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轻轻擦掉秦明珠下巴处的一滴泪。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秦明珠疯狂摇头,声音已经完全哽咽,“没、没有,你不用跟我道歉。”
  晏珈玉阖了下眼,又缓慢地睁开,药效让他困顿。
  天色已经灰蒙亮,他看到外面的一片深蓝,有自由的风吹过。风没有生腿,但可以从海上来,穿梭过摩天楼,去往平原。
  “对不起,明珠,我又瞒着你事了,不要生我气好不好?”他擦完眼泪的手,摸索着轻轻握住秦明珠柔软的手,“我以为这事很轻易就能解决,结果……”
  他停了几秒,“结果不太好。”
  秦明珠反握住晏珈玉的手,仿佛这样他才有勇气,他是个胆小鬼,竟不敢说接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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