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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 第15节

  作者有话说:
  哦,女主肯定是不死的
  第17章 剑出山河
  (我只能做这明火,我只能做清道的人)
  日头出得很快,今日天色该会不错,露气与寒意在金光之下迅速消散。
  倾风一路快行,临近溪岸边时,再忍耐不住,随着咳嗽呕出几口血。再想继续赶路,眼前已是阵阵发黑。
  远山的峰顶还团在早雾的朦胧之中,她视线天旋地转地一顿打晃,脚步虚浮,再难支撑。随意按住路边的一块石头,顺着滑坐在地。
  昏厥过去之前,她脑海里想的还是,出门一次,既送了一把木剑,又没了举父的面骨,亏大了。醒来还是要去南城刑妖司一趟,把寄存在他们那儿的剑都拿回来,免得陈冀说她败家。
  等她重新睁开眼时,入目那片星光稀疏的夜空让她产生了一瞬的恍惚,随即便被前方温热的火光拉回了神。
  竟然又是晚上了。
  她身上盖了一件老旧的长袍,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下去。正对面的陈冀佝偻着背,正用一根木柴在火堆里翻搅。
  火光噼里啪啦地响,红色的火星不停往外飞溅。
  倾风呆坐片刻,捡起衣服检查,果然在衣摆处看见好几个被烫坏的黑点,万般无语道:“不要玩火。你多大了?”
  陈冀这才住了手,抬高木柴,敲敲火堆上架着的一口小锅示意。
  里面是炖得正软烂的清粥。
  倾风手脚还是无力,双手捧碗都止不住摇晃,所以只敢打一半。
  她喝了一口,表情浑浑噩噩地坐着,脑子里好似被凌厉的剑风席卷过,将大多数的思维搅乱成一片混沌,甚至听不清近处那溪泉汩汩的声音。
  “弄得这么狼狈。”陈冀略微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目被松垮的眼皮沉沉压着,似睁开又似半阖,开口就是奚落,“你是到阎王家偷鸡摸狗去了?”
  这人是真的不会说人话。
  倾风提了口气,睡那么些会儿,身体那种沉累的感觉退去了些,说:“我今日碰见了几个对你极为推崇的年轻人,真该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现在邋遢的模样。”
  头发梳得杂乱也就算了,一件灰扑扑的旧外衣还穿得随意,被他自己补得袖子一边长一边短,看起来蓬头垢面。
  陈冀睨她,哂笑:“那是,我家养了只吞金的小鬼。”
  倾风心虚地摸摸眉毛,决定不与他就着这个话题深聊。
  长夜的深邃与静谧,似乎隔绝了俗世的凌乱跟纷扰,天地之间那看不清的风与云,都因此变得清微婉约。
  倾风平和地与他说了万生三相镜里的事情。火光映跃,陈冀听完,问了一句:“怎么?知道你父母叫什么了?”
  倾风摇头:“没有。”
  她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写有名字的物品,最后也只知道自己以前的小名叫阿芙。
  倾风笑说:“其实不多执着,只是好奇。”
  她醒来后便陪着陈冀在界南游走,半条命踩在鬼门关里,每日长久受妖力反噬折磨,疼得彻心彻骨,哪里分得出精力去关心自己是谁?
  侥幸苟活之后,也忙着跟随陈冀习武。不知自己天年几何,只数眼前的日子,静等残生了却,没那心情去探究诸多。
  陈冀点头:“人之常情。”其余的并不多说,只催倾风再喝点粥。
  倾风又接着往下讲纪怀故的事。
  陈冀静默着听着,神色不似愤怒亦不全是悲凉,更多是一点种不清道不明的闪烁。
  她说完后停顿下来,等着陈冀评判,他却又拿着木棍去捅那火堆。眸光在明灭的橙红中变得晦涩,似沉浸在某段感伤而苍凉的回忆之中。
  倾风今夜的好奇心真是难得膨胀了,索性刨根究底问个明白:“纪怀故的父亲假意奉承,抢夺你的军功,是真的吗?”
  “要么是狐狸道听途说,要么是狐狸故意诓你。”陈冀竟帮他说了句话,“我认识的纪钦明,不是这样的小人。”
  权力的风波属实难料,深陷其中,不知会被雕琢成什么模样,陈冀想想加了一句:“如今不知道了。”
  倾风往火里添了把干柴,问:“他叫你大哥?”
  陈冀:“他确实叫我作大哥,不过不是为了什么巴结献媚。”
  陈冀第一次愿意正经地同她说起这段过去,二人闲聊家常一样地往下说。
  “我初入刑妖司时刚十五岁,不是什么陈氏主家教养的弟子,只是一个乡野出身的泥小子。纪钦明纵然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身份也比我尊贵,何况他比我大八岁,认真算他该是前辈,我需得叫他一声师兄。”
  陈冀抬高视线,望着渺远的某处,回忆着道:“当时先生将我们四人排到一起,我四人……当然主要是另外三人性情桀骜,不服管教,见面就掐个你死我活,非要争个高下。于是就互相比划了一下,定个先后,省去那些徒劳争吵。”
  他说到一半,还得停下来自吹自擂一句:“你师父我,一剑惊鸿!”
  倾风连连点头:“是是是。”
  陈冀眉飞色舞,过了那么多年还为此事深感骄傲,爽朗笑了两声:“自然成了大哥!”
  倾风捧场地鼓掌。
  “纪钦明最次,他是四弟。不过他这人很有意思,敢抛得下脸面叫我大哥,还为我们几人端茶倒水侍奉了一个月。他技不如人,所以不觉得丢人,只暗恨自己资质平庸。我们四人志气相投,满口大话。猖狂得很。”
  陈冀说到这里,都还是神采奕奕的,有种年轻的蓬勃朝气。
  这段辉煌而温馨的过去,在他跌宕的人生里大抵弥足珍贵,可惜不多,往后便只余残山剩水。
  他说完此处情绪也中断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后面的故事。
  虽然一切都是他的亲身经历,可被他掩埋在厚重的风沙里,少见天日,所以再次勾起时有种昏黄、陌生的生涩感。
  只是不知为何这陈年的酸楚还会这般浓烈,他一掀盖子,喉咙就被熏得嘶哑。
  “十五年前那场大劫,老二去了妖境,老三是陈氏家主的长子,随那六万将士一起下落不明。我也要来横苏,纪钦明是不同意的,他觉得我该留在京城,等来日成为剑主,再杀入妖境。他极力劝阻我,可惜我意坚决,孤身南下。”
  “无人愿意随我来,他以为我能死心,没想到我这人倔强。后来快天亮的时候,他还是心软,冒险带着小股亲卫过来支援。他坚信我会是下一任剑主,想追随我收拾山河。不料我变得这般萧索,他痛心疾首,恨我自残,导致人族也行至末路。”
  那天,陈冀也是这样满头白发地坐在火堆前。不过当时他一言不发,自己对未来也有许多迷惘不知。
  纪钦明看着他,久久等不到他出声,家国遭屠、兄友遇难的悲愤都在顷刻间爆发了出来。他的情绪很不平静,冲过来对着陈冀拳打脚踢。
  陈冀安然坐着,纪钦明打了他两下,自己却颓然没了气力。
  当天晚上的对话,陈冀记得一清二楚。
  陈冀仰起头,平静问他:“你觉得人族为何百年未出剑主?”
  纪钦明看着他的皱纹与白发,每一眼都觉得刺痛,大声吼道:“因为人族势弱,因为我们不够强!只要实力够强,必能撼动山河!”
  陈冀说:“我觉得不是。自龙脉断裂起,自人族自弃起,自人、妖两境封闭起,我们人族就失了进取的锐意。提起妖族就栗栗危惧,如临深渊,只能胆战心惊地守着那片断山,等着有人再斩一刀,再苟活数年!界南若失,我纵然修炼出通天的剑法,也不可能拔得出社稷山河剑!”
  就同妖王说的,人族的脊骨断了,哪里还会有国运之剑?
  陈冀自那七剑之中有所了悟,前路虽险阻,可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
  人族数百年来一直回避的,最难、最长、最远的路。
  他问:“而今人族需要的,不是独独一个剑主。就如同先生,就算他能测算天机,又如何?这世间事事皆能如他所料吗?凭他一人能力挽狂澜吗?”
  纪钦明只感绝望,看着陈冀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更觉悲愤。
  他们兄弟四人,三个都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如今一个死生不知,一个叛离人境,一个自甘堕落。偏偏他们都不觉错。
  “你又怎么知道不能?人族又能再用几年重新等一个陈冀!世人没有那锋锐之心,你陈冀也没有了吗?!当年那个豪情万丈的人是谁!说要带我荡平妖境的人是谁!”他哭得涕泗横流,毫无形象,又来抓陈冀的衣领,质问他,“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我陈冀去哪里了,我兄弟去哪里了!”
  陈冀淡然地说:“说明这是我陈冀的命。我只能做这明火,我只能做清道的人。我为他守这界南,我要告诉所有人,天下苍生!人族的脊梁,只要有我陈冀在,就不会,也再不能,往后倒退半步!”
  纪钦明只觉这群天才都天真到荒谬,第一次那么痛恨天道不公。仰头大笑出来。
  “好,你们都英勇!你们都要走你们的道!”纪钦明指着他咬牙切齿道,“陈冀,你就烂死在横苏吧!你就把自己跟他们的尸骨葬到一起!我要一个人回京城,我来守这苍生!”
  火舌燎到了空气中的灰尘,微末的火点在风中飘散。
  木柴烧焦的气味带着一丝丝的苦,浸透了十五年的时光。
  倾风听着他的声音,仿佛看见故友分崩离析,志朋分道扬镳的结局。心下感慨丛生,又不知该作何评价。
  “他捡走横苏的妖族尸骨,大家都知道。他弃武从政,当年他说他是为了山河社稷,我信。”陈冀摇头说,“可惜我二人,不同道。不知他这十五年来,变成了什么样。”
  第18章 剑出山河
  (师父,多念点书吧。)
  何止是道不同。
  如今倾风杀了他儿子,该得是世仇了。
  他一直身在界南,清心寡欲,即便二人分别时话说得狠绝,也只当是分流云散,人各不同。
  经年未见,再闻音讯,便是生死依托的挚友与自己结了杀子之仇。陈冀心中所想所感,必然不同他这一声浅谈来得那么简单。
  倾风将碗放到边上,捡起地上散落的干柴,一根根往火光里堆。很快手边就空了,火光大盛,烧得锅中白粥鼎沸。
  陈冀将锅取了下来,看出她神色中有些微黯然,新奇道:“你后悔了?”
  “若是会让师父伤怀,确实是有些遗憾的。”倾风拍了拍手上的沙尘,不知哪时候沾上的碳渍,两只手都糊黑了。她往衣服上一擦,笑容混不吝地道:“不过我不后悔。纪怀故该杀。世人不敢杀,我这样的亡命之徒有什么好怕的?”
  陈冀见不惯小姑娘这么邋遢,把自己的外袍扯了回来。
  倾风又问:“师父你说,纪钦明不会派人来界南找我报仇吧?”
  “我怎么知道?”陈冀不甚在意地回,“不过派人来杀,总不能是空手来的。”
  倾风期待道:“也是。界南久无来客了。”
  二人又烤了会儿火,等火光寂灭,暖意退去,陈冀一丢手上的木柴,撑着膝盖起身,说:“该回了。”
  倾风去溪边打了盆水,浇透余烬,跟在陈冀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
  许是这次伤得太重,晚秋一场大雨,寒意浸人,倾风就开始病了。
  屋外草木摇落,倾风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声繁而势沉的雨水,砸落在水缸、蓬檐、枯枝、石桌之上,敲出高低不一的奏响。偶尔扬起头,透过窗格,不知是梦是幻,好像看见一个在风雨中徘徊行走的人。
  不过更多时候是孤寂冷清的秋意,群鸟俱寂,寥落无人,只有陈冀守在她屋前,手里拿着把刻刀,摩擦出一道道低沉而粗哑的刨削声。
  界南素来是这般萧瑟,倾风闭着眼睛,梦里都在想,如果自己走了,陈冀就该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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