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孤岛

  留一手这个习惯，显然并不只是天朝人才有的习惯。
  在将各国预留下来的各式底牌和杀手锏汇总一番后，伊诚当时其实就一个想法——
  你们特么的有这么多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干嘛不等敌人到地球来时再一锅端，非要打到太阳系外去玩什么葫芦娃救爷爷的闯关游戏是弄啥嘞！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很多武器其实年代已经相当古老，就算能够勉强启动，大概也只能动用一次，而且还有损毁古迹的可能……”
  现在伊诚所在的办公室，可不再是天朝那个小小的拥挤的公寓，又或者是救世主管理办那种连空调都要分时段制冷的吝啬办公场所。
  整整一层办公大楼，如今熙熙攘攘的全都是各国的超级英雄人来人往，而这一层的主要办公人员，被某人利用职务之便全部安插了天朝超级英雄和主角队救世主们，美其名曰“语言沟通便利”。
  当然了，除了作为主办公室的，如今供他使用的这一间整个楼层最大最豪华最宽敞的领导人级办公室外，还有其余四个稍差一些的办公室，以及零零散散十数个小型办公室，供其余各国的超级英雄和联合国特派员们使用。
  站在玻璃窗旁，拨开百叶窗看着外面各国超级英雄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伊诚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这么说，文化古迹比超级英雄们的性命还值钱？”
  “至少在事情发展到目前的局势前，是的。”
  “……”
  这可真是残酷的回答。
  伊诚转过身来，望向了端坐在办公桌旁，对面前热腾腾的美式咖啡视若无睹的希瑞。
  “那么，现在如果我要动用这些武器，并且启动整个星球的防御程式，想必应该不会有人说三道四了？”
  “不，会。”
  希瑞的回答言简意赅，如果不是断句干脆鲜明，伊诚怕是用着同声传译都会理解出一个错误的答案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的……无非是那些除超级英雄之外的普通人的看法吧。”
  “是的，没错。”
  “那你来告诉我，当超级英雄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这些普通人在地球上做什么？摇旗呐喊，还是像你刚才一样，提前为了未来可能的既得利益争权夺利？”
  “……抱歉，但我只是为了全体人类着想。”
  希瑞的声音突然变得强硬了些许。
  “我从一开始就认为，这场战斗根本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
  “就因为你的哥哥战死在前线的缘故？”
  “砰！”
  白皙的巴掌用力拍在桌面上，甚至于满满的一杯美式咖啡都因为这样的震荡而撒出大半。
  “请您不要用这种方式污蔑我哥哥的牺牲！”
  “这可不是我在污蔑，是你自己说战争本身毫无意义的，不是么？”
  望着暴怒的希瑞，伊诚撇了撇嘴。
  “既然是一场无意义的战争，那么，那些牺牲的超级英雄……他们的死也是毫无意义的，甚至是……愚蠢的，我想，我这个逻辑应该没有问题。”
  “……所以。”
  本来已经到了失控边缘的希瑞，忽然重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你把我叫到你的办公室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嗯？就是为了以胜利者的姿态羞辱我么！”
  “当然不是，我们不是在商讨……如何利用地球现有的武器与防御措施，以及联合应对异星部队的问题么？”
  “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您了，尊敬的主角先生。”
  希瑞刻意地在“尊敬”二字上着重发了音，里面的意味不言而明。
  “是，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我贸然动用这些武器，以及……按照我之前的意图，发动全体战时动员令，都会引起普通人的激烈反弹和抗议，甚至于……可能发生暴动或是更糟糕的情况。”
  “这是根据分析所得出的最贴近现实可能的结果，在我看来，这样的行为是不值得的，不但会对我们的作战计划产生严重影响，而且……得不偿失。”
  “是啊……得不偿失，真是个再贴切不过的说法。”
  伊诚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巴掌，然后晃悠悠回到办公桌后，属于自己的那张真皮老板椅上。
  “按照你的说法，战争本身是无意义的，全民动员也是得不偿失的，那么你告诉我，我们进行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牟利么？”
  他没有等到希瑞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向下说。
  “没错……战争的本质就是利益的驱使，而这一场……世纪之战，没错，就如同你之前所说的那样，看起来，这场战争的根本源头就在我这个主角的身上，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星球失去了主角，那么……会如何呢？”
  听到伊诚的这一番话，希瑞微不可查地皱皱鼻子，声音里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些许的讥诮。
  “……我想……是您将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那当然，在我看来，谁的命也没有自己的命宝贵，这话没毛病吧？”
  伊诚哈哈一笑，然而在下一秒瞬间就变了脸。
  “那你说，我干嘛还要拼死拼活帮你们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活着不好么？！”
  “恕我直言！”
  见伊诚发火，希瑞的脾气也上来了。
  “您之所以极力促战，正是为了保住您这条宝贵的小命！”
  “我他喵的要是为了保命就压根不会来到这个见鬼的战场！”
  或许是觉得这样说服力不够，伊诚隔着桌子一把伸过去，直接拎住了希瑞的衣襟，将她拽到和自己脸贴脸的近旁。
  “你……干什么！”
  希瑞一开始没来得及反应，等到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时，却听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张嘴巴里，宛若恶魔低吟一般的话音。
  “你之前不是想要从我的身上挖出真相么？那我现在先向你稍微透露一个真相——我不是主角。”
  “……？！”
  本来已经抓住伊诚胳膊的手瞬时僵住，看到希瑞那惊愕，恐慌，不一而足的表情，伊诚嘿嘿一笑，在收回自己的手之前，顺手在她衣襟里的胸脯上捏了一把。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试图证明这一点么？现在我可以摆明车马告诉你，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主角，和这个时代，这场战争其实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你和那些人一样……都是来自未来的救世主？！”
  有关于“救世主”的概念，在此前已经向全体超级英雄传达过——当然，在说明中，救世主这一称呼是因为“英雄们拯救了世界”而更改，而实际上，关于救世主计划以及后世的大部分情况，都被隐瞒了下来。
  尽管如此，以希瑞的智商，还是在第一时间猜到了伊诚想要表达的内容。
  “可……可是……天朝的超级英雄们……还有……超网的账号……”
  “别忘了，如果我是来自未来的话，这些……对我而言都算不上什么问题。”
  “……”
  失去了伊诚的施力，希瑞的身体一下子软瘫下来，坐在了伊诚对面的座位上。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了打击你，不可以么？”
  “……你！”
  “我什么我？如果你再对我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说话，信不信我直接把这件事向全世界公布？”
  好整以暇的某人敲了敲面前的桌子，一脸恶趣味的模样。
  “你不是说……普通人珍惜古迹多过超级英雄么？那么，如果他们知道现在就连自己的小命都难保的话，还会不会在意那些东西呢？”
  “你……你不能那么做！”
  被伊诚的这句话惊到而重新回过神来的希瑞，第一时间又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毕竟，我比你们任何人都希望这场战争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
  说着，伊诚又笑了起来，看得希瑞心里发毛。
  她之前到底是怎么傻到认为这个男人可以被她掌握在手里，任由搓圆捏扁的？
  现在看来……被搓圆捏扁的那个人，分明就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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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斯马尼亚岛效应，对人类而言是一个有趣而残酷的现象。
  根据这一理论，当人类处于一个封闭的圈子内，缺乏与外界的沟通与联络时，其社会文明会逐渐陷入停滞并逐渐退化，直至丧失一切生存手段并最终走向衰亡。
  “从宇宙的广角来讲，地球……就是一个封闭的塔斯马尼亚岛。”
  桌上的咖啡已经被清理干净，如今的伊诚手里捻着高脚杯，而希瑞仍旧正襟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上去格外顺从与服帖。
  这样的表现让伊诚十分满意，于是，他也不再吓唬这个未来几次三番给自己添乱的老女人——毕竟人家现在还是个挺漂亮的女人来着——而是说起了最初的那个话题。
  “在地球这座孤岛上，人类形成了封闭且独立的小圈子，按照塔斯马尼亚效应，当整个文明发展到某个极限时，就会陷入停滞，然后逐渐倒退，最终回归原始时代，乃至于彻底灭绝……”
  “请问……这和我们之前所说的，‘主角’的存在，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对于这所谓的“孤岛理论”，希瑞在心里是嗤之以鼻的，毕竟人类社会发展了这么久，也没看到有任何停滞的迹象，恰恰相反，在最近的几百年里，尤其是当超级英雄时代到来以后，人类社会的发展，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这个不那么贴切的说法来形容。
  “当然有关系。”
  伊诚抿了一口红酒，对希瑞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你认为，想要打破孤岛效应，需要的是什么？”
  “既然是孤岛，那么，只要想办法与孤岛之外的世界取得联系……”
  希瑞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
  她明白了伊诚的意思。
  想要与外界取得联系，就必然要有敢于脱离孤岛，向未知世界闯荡的人，而这个人，对于整个孤岛而言，其存在的意义大抵就是……
  “主角，就是打破孤岛效应的关键。”
  伊诚斩钉截铁的话语，将希瑞恍惚的心神唤回。
  “可以说，从人类得知了主角存在的意义，并且加以利用开始，人类社会才真正意义上地进入了飞速发展的阶段，一个个小的孤岛因为主角的存在而与更大的世界相连，直到现在，整个星球被联系成为一个文明整体，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人能够否定每一个为此做出付出和牺牲的……主角们的功劳。”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希瑞深吸一口气，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这一次，她是真正地明白了伊诚此前所说的，“人类失去主角”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一个再没有任何进步空间，故步自封的星球，哪怕通过牺牲主角换取了短暂的和平，可是在那之后，整个星球的文明与社会也将因此陷入停滞，最后的结果，就如同孤岛上的人们一样，一步步地退化并最终消亡与宇宙之间。
  “说是宇宙的法则也好，又或者是人类的幸运也罢……总而言之，主角的存在，成为了打破孤岛效应的关键，而同样的，异星所需要的，也不仅仅是战争的胜利——红导师之前应该已经对你们说过关于‘主角’和‘主角星球’的概念，而现在，异星所需要的，就是将二者合而为一，否则……如今同样已经将文明发展到极限的他们，在接下来所将迎来的，就是衰退与消亡。”
  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伊诚站起身来，绕过办公桌走到了若有所思的希瑞面前。
  “对我们人类而言，也是一样。”
  “这是一场……无论哪方都不希望输掉的战争。”
  “因为……输掉的结果，就是灭亡。”
  “……”
  值得一提的是，伊诚现在对希瑞所说的这些话，并不是红导师告诉他的。
  或许是因为能力的提升，又或者是因为在与红导师的战斗过程中曾短暂接触到了更高维度的视界，这一切，都是伊诚在回到这个时间，并亲身参与到世纪之战中时，藉由黑衣人网络的分析与自己的思考所悄然形成的明悟。
  一直以来，他其实都很好奇主角存在的根本意义，毕竟个人英雄主义这种事就目前来看其实已经不符合时代的潮流，既然如此，主角这种落伍的设定也理应在进化论的基调下被彻底淘汰。
  正所谓存在即合理，在理解了这一切背后的意义后，伊诚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红导师会说这场世纪之战“绝不能输”。
  而异星那边……恐怕也是一样。
  “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是战争，最终只能有一方胜出，只能说……算你们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