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施纤纤看他这样,也识趣。但看他一会抽一口烟,便有些烦躁,于是伸手上去一把把他手里抽了半截的烟捏到自己手里,弯腰就把烟头按在地上给捻灭了。
  然后她拿着熄了火星的半截烟站起身来,问安卜最后一句:“闹掰了吗?”
  “没有。”安卜说得还是干脆,“我不会同意,不过我需要冷静冷静。”
  施纤纤给安卜竖了竖大拇指,她完全看不懂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问了,最后只交代安卜一句,“有问题就解决,别影响我们的任务就行。”
  安卜转身往宿舍走,“你这当了领导就这么紧张可不行,自己的人都不相信了?”
  施纤纤懒得理他,就他们这一个个的,怎么相信?她跟着安卜走到他宿迁前,抬着声音就往里面叫了一句,“昌杰明,出来!”
  昌杰明在里面听到施纤纤叫他,二话不说跑出来。毫无意外的,他手上也夹着一根烟。
  施纤纤盯着他,微微弯腰把他手指间夹着的烟拿下来,训一句,“能学点好的么?”
  昌杰明看看被施纤纤拿过去的烟,又看看施纤纤的脸,很没脾气地回一句,“是方顺给我们派的,不抽浪费了……”
  施纤纤懒得理他,拿着两根烟就走了。
  回到宿舍里,发现蒋珂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她把昌杰明那根烟掐了,一起扔进垃圾桶里,便翻出笔记本来,坐在写字台边记录今天的事情,然后一条条罗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所有事都记住本子上,翻看一下就知道什么事是什么进度,有没有遗漏之类。
  中午休息之后,下午施纤纤和安卜带着蒋珂和昌杰明又见了北京军区的团长和舞蹈教员声乐教员和乐队总指挥。见过面以后,和要教他们舞蹈音乐的人也都进行了初步熟悉。教舞蹈的是两个领舞《草原女民兵》的姑娘,音乐部分也派了两个人给他们,一个就是方顺,他主要是拉二胡的。而另一个,是吹长号的。
  人员安排好并见过以后,身为领导的团长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这件事基本就是交在方顺手里。当然舞蹈教员和乐队总指挥也会抽时间对施纤纤他们进行指导,只是不能把许多时间给他们,只能看一场提点一点。
  而就算是两个领舞的姑娘和方顺并那个长号手,都不能全天教他们,只规定了下午两点到五点的三个小时教他们东西。其他的时间他们自己也要练功排练,正好也让蒋珂他们自己消化消化舞蹈动作和站位。
  团长和几位教员走后,练功房里就剩下施纤纤安不和方顺一些年龄差不多的人。初次见面,当然要用些时间来认识熟悉彼此,所以这个下午并没有直接就开始舞蹈的教学。
  而在认识的过程中,两边的同志态度都很明显,方顺说什么都爱带着蒋珂,以老乡的身份把蒋珂自动归类为自己人。而两个教舞蹈的领舞女兵,明显更愿意接近安卜,喜欢和他多说话。
  然后,就剩下施纤纤和昌杰明并那个长号手被撂在一边,有点说不出来的尴尬……
  ***
  到北京军区的这第一天的下午,半天时间是被消磨过去的,没有做一点实际的事情。
  到了晚上,文工团刚好有表演,蒋珂四个人便去礼堂找了偏僻的位子坐下来看了北京军区的表演。在看的过程中,对其他的样板戏和舞蹈剧目都是以寻常的心情看,但到《草原女民兵》的时候就看得格外仔细。
  施纤纤看着台上扛着红旗跳跃的女兵,笑着跟蒋珂说:“回去你就扛大旗了。”
  蒋珂非常认真看着台上舞蹈演员的每一个动作,搭施纤纤的话,“随周老师安排吧。”
  施纤纤和蒋珂安卜都看得仔细,也在琢磨这出舞蹈的精髓,不管是奏乐还是舞蹈动作,要体会要分解要记忆的地方都很多。只有昌杰明对这个不是那么认真,在椅子上坐一会跟安卜说:“说真的,他们团条件比我们好多了,椅子都比礼堂的椅子好。”
  安卜看着台上的表演没理他,他也就没再自讨没趣说下去。
  等表演看完,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几个人回去宿舍,和在南京的时候一样,找地方洗漱准备睡觉。
  换了一个地方,很多地方都不是很熟悉。但总体来说,每天也都去那几个地方,营房饭堂和练功房。这里的团长对施纤纤他们比较客气,为了让他们能安心快速地把舞蹈学好带回去,直接安排了团里的一个小练功房给他们,让他们不需要挤在所有人一起,那样需要迁就的事情太多,实在浪费时间。
  而一直到晚上洗漱完了脱了衣服躺到床上,这一天安卜和蒋珂互相之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蒋珂不知道安卜什么意思,她心里在意,但是不表现不问。句句扎人心的狠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她再去问别人什么意思么?
  蒋珂清楚地记得,安卜昨晚上明显有想把她丢在原地自己走掉的想法,但是后来他又回来了。如果他经过一夜的思考,选择跟她疏远的话,一点毛病也没有,蒋珂没意见。
  虽说没意见,可心里总归不舒服,不舒服就会反反复复放在脑子里想。也就到这会儿,她才真正感觉了出来——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一件让人超级烦躁的事情。理智和情感掺杂在一起,想任性不能任性,喜欢还要克制。因为没到能看见结果的那一天,放肆就是不负责任,欺骗更是耍流氓。
  蒋珂躺在床上,看着宿舍里暗得发昏的房顶,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哲学诗人。她以前从来不想这些事情,现在感觉大脑基本已经超载,负荷过重,稍微短个路就全烧了。
  然而她想归想,等在凌晨的起床号声中从被窝里爬出来以后,理智一找回来,就还是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也就从这一天开始,他们都要进入角色开始学东西,心思收一收,往该放的事情上放。毕竟他们这趟出来,不是来谈感情的,而是来学东西的。
  上午的时候本地文工团的几位都在排练厅练功,蒋珂和施纤纤也就在他们给安排的练功房里练功热身,方便下午人过来的时候能直接进入学习状态。
  而《草原女民兵》的谱子已经送到了安卜和昌杰明的手里,两个人一上午便都在一边琢磨谱子,拿小提琴从头到尾拉了两遍,并没打扰施纤纤和蒋珂练功。
  这样等到下午两点钟,方顺带着他们团的三个人准时来到练功房。本来几个人都有些熟悉下来了,没什么问题直接开始就是。但在方顺进了练功房以后,施纤纤和蒋珂并昌杰明就被一件与教学无关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方顺的军装胸口口袋上,别了一排的军功章,金的红的银的,十分晃眼。他看自己的军功章吸引了蒋珂和安卜几个人的注意,便笑着说:“刚才参加军区里的表彰大会,要上台发言。您瞧,赶着时间呢,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对着蒋珂说的,蒋珂没说话,倒是昌杰明嘴贱嘴快笑着学他的腔调说:“我看您不是没时间换衣裳,就是明摆着刺激咱们来的。”
  方顺笑着把胸口的军功章一个个往下拿,突然又说:“都是些不起眼的低等功,能刺激谁呀?我瞧你们安干事很优秀,得的奖章定是比我多。我这个啊,忘了拿下来,今儿算献丑了。”
  方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微妙,连昌杰明都听出来了。这就厉害了,一天就把蒋珂以老乡的名义拉进了自己的阵营,还很准确地把安卜立成了“敌人”,压安卜来了。
  别人不知道原因,安卜可知道。
  昨晚上演出结束后,他和施纤纤昌杰明去厕所,只有蒋珂不去也不想走,于是一个人等在礼堂外面。等他上完厕所回到礼堂外看到蒋珂的时候,方顺正好站在她面前跟她说话。
  后来走得近了点,也能听到他们说什么。方顺老乡长老乡短,说没事要单独请蒋珂吃饭。
  蒋珂客气拒绝着说不用了不用了,但他却坚持,跟蒋珂说:“一定要交你这个朋友,以后说不定你还回北京呢,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么?如果回来了,到时候有什么困难,一定要来团里找我。”
  蒋珂再说话的时候就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安卜,面无表情的模样。他就盯着她和方顺看,也不说话。
  方顺意识到了什么,顺着蒋珂的目光自然也就看到了安卜。
  两个男人目光往一起一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时方顺就被安卜的气势压输了,他想再跟蒋珂说什么也没说出来,便说要回礼堂帮着收拾东西,有空再找她聊。
  方顺往礼堂里回去后,安卜也没上前去和蒋珂说话。两人隔了三五步的距离,互相对视,就是不说话。然后昌杰明和施纤纤回来,便回了宿舍。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方顺今天戴着这些奖章来,大约也是因为昨晚气势上输了觉得不痛快。
  安卜现在却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在方顺说完话后,他拿着小提琴的琴弓在琴弦上拉了两来,目光落在自己小提琴的琴弦上,开口说:“那您猜错了,我什么军功章都没有,只有个爹。”
  这话什么意思,方顺表示没听懂,便好奇地看着安卜。
  安卜当然还是要解释的,手里的琴弓搭在琴弦上不动,抬起头来看向方顺,嘴里要是叼根烟或者剔牙的竹篾条儿,那就一活脱脱的军痞二流子。
  没有叼根烟或者咬一根剔牙的竹篾条儿,所以现在就是一副高干子弟臭神气的样子,说:“就我爸,南京军区副司令。”
  第64章
  安卜的话一出口, 施纤纤和昌杰明就下意识要喷笑出来——他也有跟人斗气的时候?
  到底是忍住了, 施纤纤和昌杰明都抿着笑,不多说什么, 只在旁边当戏看, 正好看见方顺手里拿着军功章正往军装下面的口袋里装, 动作在安卜说完那话的时候就慢了下来。
  方顺把军功章装好后,还不敢确定安卜说的话是真是假, 便转头看了看施纤纤和昌杰明以及蒋珂。看到施纤纤两人一脸看戏的表情,还有蒋珂低头完全不想参与其中的样子, 确定了这是真的。
  然后他转回身子去面对安卜,伸出手在自己的衣袖上擦了擦,再慢着动作把手送到安卜面前, “失敬。”
  安卜看着他,把手里的琴弓放下, 握上他的手, “幸会!”
  施纤纤乐到要忍不住,自从安卜认识蒋珂后,安卜就时不时让她乐到不行。昌杰明也乐,但在下午学习开始之后, 就没有人再提这个小插曲。而且有些事情, 别人在的情况下也不好调侃。
  一直到傍晚在饭堂吃晚饭,打好了饭坐下来的时候, 昌杰明才开始调侃安卜, 学习他的表情语气重复他的话, “就我爸,南京军区副司令。”得意被他夸张了数好几倍。
  安卜没好气地在桌子底下踹他,“不想吃饭滚回宿舍!”
  昌杰明才不理他,收收被他踹的腿,继续笑着问他:“阿卜,你不是从来不屑提你家老头子么?今儿这是怎么了?”
  安卜昌杰明欠揍的样子压两口气,然后说:“军功章没带。”
  听完这话,施纤纤和昌杰明又一起忍不住笑起来。昌杰明笑得尤其夸张,浑身乱颤,看着蒋珂说:“小同志,不哄你,安卜安干事,以前从没这么傻过。他以前老骂我傻,你现在看看,谁更傻。”
  蒋珂其实也是在笑的,但昌杰明把话题递给她之后,她就收收笑意没再笑,只冲昌杰明摇摇头,不说话。
  然后他们也没有得多少时间自己人坐着不顾忌地说话,在他们坐下不一会儿后,方顺和两个教她们跳舞的女兵就端着饭盒来了他们这桌。搁下饭盒就在长条凳上坐下,并客气。
  说的话倒客气,两个女孩子笑着问安卜他们,“吃得还习惯吗?”
  施纤纤礼貌回话,“还好,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自从方顺三个人坐下后,这桌子上就热闹了。方顺和安卜的那段小插曲过去后,下面排练的时候并没有产生其他的不愉快。用方顺的话说,“大家虽然不是一个军区的,但也是战友,不打不相识。”
  不打不相识之后,就是朋友了,一桌上吃饭,一练功房里教学排练,互相问问彼此文工团的情况,聊起有趣好玩的事情,自然也就越来越熟了。而在熟了之后,学习的事情也就会变得更轻松顺利。
  晚上方顺几个有自己的排练,因此蒋珂施纤纤四个人又得了自由的空间。在练功房里练习下午三个小时学习来的动作,一点点分解再成段串起来,反复加深记忆。
  施纤纤看安卜和蒋珂之间还是互相不说话也不管,只要任务能顺利进行下去,她也不操这份闲心了。
  她不知道蒋珂到底对安卜说了什么话,让他需要冷静这么久。
  其实安卜和蒋珂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安卜在主动,在牵着蒋珂走。只要安卜不主动了,蒋珂一心专注跳舞,他们之间就呈现出了现在的疏离态势。如果安卜一直这么冷静下去,两个人基本说散也就散了。
  但看安卜和方顺斗气的态度,施纤纤知道,他是不可能轻轻松松就放手的,所以也并不担心什么。
  晚上四个人排练结束后,一起回宿舍梳洗睡觉。只要地方适应下来,每天该做的事情有了明确安排,日子也就自然会变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环往复的样子。
  施纤纤以为蒋珂和安卜之间还要日复一日地保持那么几天,结果第二天两个人闹起来了。
  虽然只有一天,闹起来却也是有个过程的。
  上午他们在练功房练功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该熟悉谱子的熟悉谱子,该练动作的练动作。中午的吃饭的时候桌子上又聚了几个本地文工团的女兵,虽然每个都是样子热情,以东道主的身份来招呼南京来的战友的,但其实不难看出都是奔着安卜来的。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现,但那种隐隐的心思也不难让人察觉。
  施纤纤能看出来,蒋珂自然也能看出来,甚至她比施纤纤在这件事情上还更敏感很多。但是,她和施纤纤都没有对这个进行交流或者表现出什么。毕竟,这其中有很多她们主观臆测的成分。
  蒋珂之前就从叶湘嘴里得知安卜很受女孩子的欢迎,但是在南京文工团的时候,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因为安卜基本不和什么女孩子在一起,向他明确献殷勤的也几乎没有。就算有人心里有心思,那也都是暗下里的,和安卜之间根本没有任何真正的接触。
  而现在到了这里,新环境新认识的人,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稳定下来的样子。他们和这个文工团的所有关系都刚刚开始构建,不熟悉的人之间开始找朋友,带着热情带着礼数带着客气,理由充分,一点也不唐突。
  方顺看蒋珂是自己老乡,话说得多了点,想真正交个朋友顺便多照顾她一下,不能说不正常。发现因为安卜的存在行不通,就没再过度笼络。那么,那些女孩子看安卜各方面都入眼,再知道他一个特殊的身份,爱跟他多说几句话交个朋友,也就不能说不正常。
  蒋珂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甚至还想,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本地文工团里有女孩子跟安卜真的看对了眼,他们能不能成就一段两个城市的跨地佳话,最后走到一起。
  想到这里没得出结果,自己就先不爽了。再想起安卜这两天一句话不跟她说,现在就坐在她面前跟别的女孩子搭话说笑。就算他没有说笑,现在在蒋珂眼里也就是说笑。
  到了下午的时候,让蒋珂更生气的事情又出来了。在休息时间的时候,两个教她们跳舞的女孩子站在安卜旁边,帮他一起整理核对谱子。都是特别平常的讨论方式,两个姑娘指着谱子跟他讲说哪里是长号哪里是古筝哪里又是二胡,小提琴在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落,歌声起的时候是什么样,说着还给他唱两句。
  蒋珂练舞的时候强迫自己不去看钢琴那边的三个人,却还是会在转体的时候看到,避免不了,然后就越看越气。
  她想得很明白,她不要求安卜在听了自己那些话之后还跟她在一起浪费感情。心里也知道安卜搭那些女孩子的问话,或者说现在和这两个一起讨论谱子,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不行,她就是生气,还忍不住。
  分心的情况下蒋珂不想再跳舞,便也停下动作去一边休息。拧开军用水壶盖子喝水,抬手擦一下额头的汗,盘腿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然后这时候方顺来到她旁边,手里提着二胡,拉两声粗嘎的音,开口问她:“感觉怎么样?好不好学?”
  蒋珂平平气,回他的话,“还好,感觉一个月应该够了。”
  方顺伸腿勾了个小板凳过来,往她旁边坐下,又问她:“喜不喜欢听二胡?”
  蒋珂想反正坐着也没事,昌杰明和施纤纤还有那个长号手还在配合着练习,她就只能跟方顺说说话了,于是看着方顺说:“还可以,你要拉一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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