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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5)

  乌答儿:
  第20章 妄为
  消息传来时,长生殿内隋帝一家三口正围坐在一处,于深宫内赏春,写春词。贵妃娘娘刚抽出一支上等的好花签,笑得明艳不可方物。
  茶香袅袅。
  雾气令眼前发生的一切格外不真实。隋帝失手跌了茶盏,贵妃惊呼一声,随即下意识地转眼去看南广和。
  南广和斜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耳朵内嗡嗡一阵轰鸣。他这几年过的太过安逸,除了每晚夜间偷偷修习重新引气入体外,渐渐觉得自个儿神魂苏醒的时日渐长。与体内新生出来的那个娇柔灵魂俨然有逐渐融合之势。
  王青霄此人,于娇柔的韶华殿下而言是个难得的好哥哥,知情识趣,又懂得容让。于孤傲的南广和殿下而言,王青霄却是一位难得的将才,如宝剑在匣,虽然尚未得到重用,却明光四射,隐隐然有大隋朝皇威再振的声势。
  所以体内的无论是韶华,还是南广和,都对王青霄很有好感。
  无关情爱,纯粹是流年浸泡过后的信任与温情。
  然而他终究是放任太久了,心放的太早,竟忘了一直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仙阁。他以为,乌答儿在接到婚书后立即暴/毙,是仙阁出手。王青霄没有,他安然度过了四年,与他朝夕相伴,也许是仙阁无暇顾及,也许只是侥幸仙阁对他势在必得的心,并不那么强烈。
  南广和很想忍住脸部的表情,肌肉却一直不听话地自行抽搐,嘴唇抖的尤其厉害。他抬起手,才发现手中空无一物,茶盏早已跌碎在地。
  青砖地上茶渍狼藉,父子两人的茶盏,都碎了。
  而他自己的手掌中,赫然有蜿蜒血迹。
  吾儿,贵妃一直随着他目光在转,落到染血的手掌上,立刻发出一声惊呼。忍不住倾身将广和牢牢抱在怀中。吾儿莫怕,莫要难过
  话虽如此说,她自己却先哭了。
  梨花带雨,悲痛欲绝。
  一家三口心内皆知晓,这一次突围,以西南王世子王青霄的性命为代价,身为凡人的他们再次在仙阁面前一败涂地。
  这巨大的恐慌与沮丧,甚至一时间淹没了哀伤。南广和不由得抬目四顾,心下惶惶然。仙阁,国师崖涘!
  他突然蹦下地,慌慌张张地往翔翥殿奔去。他奔跑的太快,一阵阵春风夹杂着娑婆沙华的香气,令他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始终找不到胸腔里那颗心落在何处。
  待奔到翔翥殿外,扑通一声,居然摔了一跤。
  殿下,殿下啊,小心您自个儿的身子!小三儿一路跟在他身后,哭喊的声音隐隐绰绰,像隔了一层雾气袅袅的茶汤。
  茶汤扑面。滚烫的,惹得他一阵疼痛。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哭了。
  崖涘南广和狼狈地爬起身子,用手拍门。
  翔翥殿深门紧闭,满地落花不开门。
  崖涘,崖涘你出来见一见我啊!南广和提高了声音,陡然心里发慌。他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个猜想,却不敢去认。
  崖涘,崖涘
  小三儿终于追上来,从身后抱住他,拼命想把他拖回韶华宫。贵妃派来的数名宫娥亦缚住他手脚,拦在门外。
  南广和拳打脚踢,白色软底靴踹在翔翥殿的门上,声嘶力竭。崖涘,你见一见我,告诉我
  他声音戛然而止。
  门微微启开了一条缝。门内,一个白衣道人静静立在那里,垂目凝视他。
  崖涘!南广和惶急地叫他,目中隐约有泪光。王青霄,王青霄他死了
  崖涘微微一愣,下意识抬脚就要迈出来。一步之遥,他却倏然顿住了,声音清冷道:殿下,你又偷偷修习那本书了!
  声音是肯定句,非常截然。
  南广和茫然随着崖涘的目光在自身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围绕他身侧的太监宫娥皆以袖掩面,匍匐跪拜在地,身体瑟瑟发抖。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崖涘气急,忍不住从袖子里揣出一枚灵符。灵符遇到他白玉般无瑕的指节,立刻凭空化作一面水镜。
  水纹微微荡开,照出镜中人一身朱衣燃起了烈焰,火舌灿烂绚丽至极。镜中人下巴尖尖,一双丹凤眼儿含露,发丝衣角无一处不在燃烧。
  满头钗环不知何时跌落,青丝如瀑布般垂至脚面,在火焰中一根根扭曲成微弯的弧线。
  镜中人眉眼越发美艳,一点朱唇轻启,十指青葱如玉。似一个从烈焰中走出的朱衣鬼,又似烈焰中燃烧的堕世仙。
  南广和身处于烈焰之中,却浑然无所觉。
  他茫然与镜中人对视了片刻,啊了一声。愣愣的,眼珠子缓慢转动过来,看向崖涘,口中喃喃道:王青霄,孤的驸马他死了。
  便是不死,也得被你这副模样害死!
  这四年来,南广和见到崖涘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竟不知何时起,一向清冷却待他如珠如玉的崖涘,竟也学会了冷嘲热讽。
  从崖涘口中吐出的责备,如三月里下起的一场磅礴暴雪,浇熄了南广和心头仅存的一点热气。冷的刺骨。凉彻人心。
  你南广和脸皮抖的越发厉害,眉眼漂亮极了。在这雪一样白的脸上,这样绝色的美貌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崖涘蹙眉,手中白玉柄麈尾微微一动,尚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南广和突然间如玉山倾颓一般,仰面向他身上栽倒过来。
  殿下崖涘一惊,立刻忘了师尊太丙道人的吩咐,下意识伸手将人一搂。想了想,觉得不妥,待再要将人推出去,却见南广和周身烈焰熊熊燃烧,将崖涘一并裹入其中。色泽浓烈,爱憎分明。
  凤凰在极伤心的时候,或者感到极其愤怒时,会不自觉点燃本命天火,火舌熊熊,烧尽天下间一切污浊。
  崖涘垂眸,见南广和果然已经灵力耗损过度,人陷入了昏迷。雪一样苍白的小脸上,眉头紧锁,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又像是,奔跑过来,仅仅为了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的不甘与屈辱。
  崖涘无声叹息,将人搂在怀中,环视门外拜倒在地簌簌发抖的众人,声音清冷道:今日之事,若尔等泄露半个字,便诛灭九族。尔等可知该要如何?
  知道,知道!
  众宫娥太监皆连声答应,颤抖的越发厉害。头颅埋在地面,恨不得整个人钻入地洞内。又恨爹妈少生了八只脚,刚才没来得及飞身闪开。见到了这奇诡一幕。
  崖涘将翔翥殿的门重重合上。随后,在无人窥见的地方,手指轻轻拨动了几下。虚空中袅袅波纹荡开,一丝一缕,无声无息地飘入殿外众人的头顶,覆盖全身。
  殿外原本跪拜在地的众人立即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待再次清醒过来时,对方才小殿下无故自/燃一事已不复记忆。只纷纷诧异自己为何跪在翔翥殿外,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不明所以,纷纷起身离开。
  你既然不相信他们,又要费心叮嘱作甚!
  身后传来太丙道人不满的嘟囔声。
  崖涘闻声回头,却见太丙道人双手各持一个瓶子,正在小心斟酌对半搅匀后得到正确配方的概率有几分。
  见崖涘看他,太丙愈发不满道:瞧瞧,这就是你看上的小丫头片子!无缘无故起什么火
  太丙道人说着,张口结舌,话语都不利索了。起,起火这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是个什么东西?!!
  崖涘无奈,只得叹息一声,道:师尊明鉴!此子并非外界所传,凤华帝君用先天元气与自身精血所化的后嗣,而是一只真正的凤凰。所以弟子无论怎样小心些,都不为过。只因这世上的人,都不可信。
  啪嗒!
  太丙道人精心调制的药剂摔落在地。
  这,这可真是无量天尊啊!太丙道人双目失神,手指着这个好不容易哄到手的乖徒弟,哆嗦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你也忒胆大妄为了!太丙道人气的雪白长须一抖一抖的,半天找不到话语,只得反复道:太妄为!怪不得仙阁叫嚷着要这个小丫头,敢情是真的凤凰儿!!
  就连太丙道人,亦不知晓凤凰从来都是雄性,至今尚无凰,只有凤。
  崖涘垂眸,歉然道:怕是又要连累师尊了!
  太丙道人抖了半天,捂住心肝儿,觉得丹田内那个碧青色的小人儿又在气急败坏地跳脚大叫:咄!让你当日心软收下这个祸害!与那姓萧的一样,居然是个惹祸的祖宗哎!这可怎生得了!
  捧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一只小凤凰,难道要与仙阁正面杠上?!
  你老胳膊老腿的,还斗的动吗?
  太丙道人心肝儿抖了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瞧着祸害徒弟抱着小殿下一步步走入翔翥殿深处。
  你,你要去作甚?太丙道人直觉不好。
  他今日妄动了真火,若不及时调理,怕落下病根。崖涘怀中抱着人,头也不回,渐渐去的远了。
  风卷落花,一地残英。
  恰如凡人的生死夭亡,自花枝繁盛的顶端坠落,化作泥土。一切皆发生的悄无声息。于当事人而言,却又如此惊心动魄。
  作者有话要说:
  如前言,王二驸马再次闪回两章。感谢朝暮追宛娘娘每日一枚地雷!感谢人畜无害的小脸勤奋催更+地雷!感谢脱发怎么办快用霸王防脱的手榴弹!
  第21章 并辔
  风萧萧地,从耳际呼啸而过。
  太丙道人没好气地站在翔翥殿屋顶上,脚下踩着青灰色鱼鳞瓦片,怀中抱着拂尘,雪白长须抖了半晌,方才老气横秋地摇头叹息道:徒弟大了,不中留啊!
  从翔翥殿屋顶望出去,能瞧见大半条朱雀大街与巍峨宫门。大隋朝皇城一共九进,大小屋宇一共999间,以隋帝所居的金殿为中轴心,前有文成殿,后有武英殿。金殿、文成殿、武英殿列于同一条中轴线。左侧大片屋宇连天,是皇室子弟以及后宫嫔妃的居所。右翼则多属国师客卿及诸侯之子来京时的临时居所,大半空置着,多有野草连绵,在春日下野草生长的郁郁葱葱,长势颇为喜人。
  大隋朝皇宫乃开国元后亲自规划涉及的舆图,取自修仙界常提及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三大主殿建筑的尤为辉煌,金碧色的琉璃屋顶,朱红色宫墙,地面皆铺以青砖。台阶则清一色取汉白玉。
  颜色煌煌,让人见之心喜。
  但此刻太丙道人遥遥望着自宫门口牵着马与小殿下一道并辔而出的崖涘,心下只觉得郁卒。两个并辔而行的白衣人儿,一个极高,一个纤弱,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很。实则,一对儿惹祸精!
  昨儿日小殿下于翔翥殿前不慎泄露了行藏,天火焚身,在昏迷过去之后由自家乖徒弟抱入翔翥殿内室。崖涘耗损了许多气力,才勉强将南广和体内乱窜的真气引入丹田。
  原本好不容易重新将养至金丹期巅峰的修为,此刻又有些境界不稳。
  但夜晚时,南广和一觉醒来忘了大半,依恋地拽住崖涘衣袖,死活不肯回韶华宫。贵妃派人来寻,得知人在翔翥殿,便默默将人都遣散了。
  太丙道人于世俗男女一事浑然无所知,却也隐约觉得不妥。小殿下今年十一岁,已有了两任准驸马,怎么可能留宿于国师们居住的翔翥殿?
  隋帝必定派人来寻!
  他且等等。
  于是昨夜可怜的太丙道人一宿没睡,眼巴巴地抱着拂尘坐在翔翥殿外的石凳上吹冷风。
  三月的夜风乍寒刺骨,他自从救了崖涘那个傻小子后,修为大损,此生修仙已然无望。修仙之人,身死后,便连下世亦不可得。
  拖着这样老风箱一样,呼啦扯动一次就要泄露几分元气的破败身子,太丙道人昨夜倒是独自想了一夜的心事。
  他怀中抱着自幼从国师府后堂兵器堂捡来的拂尘,拂尘丝与他发间眉色一般雪白。他先是琢磨了一番三百余年前,师门最后一个祸害,萧行之飞升成果,从此山中只留下了他一个孤寡。孤单单闭了三十年关,然后下山后,铺天盖地都是大隋建朝的消息。
  那时的太丙道人只是个混沌未开的小子,对于世俗红尘不仅不感兴趣,反倒有几分惧怕。因为怕沾染因果,就连隐约听到大隋开国元后乃是上界凤华帝君的消息,他都不曾起念头入世看一看。
  也因此错过了与寄居人世的凤华帝君唯一一次相见的机会。
  浮世短短三十载,他炼了几瓶催化花草生长的无用的药剂,然后再无事可做。便抱着药剂勤勤恳恳地将后山的花花草草都浇灌了个遍。然后,又闭关了。
  一整夜,太丙道人最终没等来隋帝,也没等来接小殿下回宫的太监宫娥。
  乱七八糟的,太丙道人倒是将什么都提起来,如同提溜一串儿珠子似的,每一颗都从记忆中摘出去,洗涮干净,反反复复地琢磨了一遍。
  活了五百多年,他此生见过的人从前只有九嶷山陪伴他长大的师兄弟们,以及那个老是贼兮兮不靠谱的师尊。
  再后来,便多了一个崖涘。但崖涘陪伴他只有二十载,实在太短,还不够他岁数的零头。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捡到一个小徒弟,就入了红尘。不仅遵循九嶷山历代掌门的旧规,将自个儿卖给世俗皇朝当了国师,还替崖涘这个九嶷山新一代祸害,操碎了心。
  太丙道人吹了一夜的寒冷春风。
  翔翥殿内,那个名唤南广和的小殿下却依在崖涘怀抱中,沉沉地睡了一夜。
  崖涘怀中抱着那个小人儿,眉眼低垂,不声不响地坐在床头。雪白道袍如行云流水般,倾泻在床侧。春夜无月,独有床榻上那个青丝铺泻的小人儿,浑身上下散动着淡淡青色的星光。一点点,落入掌心即消逝不见。
  那些淡青色星芒偶尔顽皮地落在崖涘身畔,似乎颇有灵性,留恋地绕着他白玉冠旋转飞舞了片刻,又试图穿过他面上的法术,妄图停留于他的眼角眉梢。
  崖涘心下微动,以指尖虚虚捏住一枚淡青色星芒,轻轻地凑近,吹了一口气。
  恰如那年于紫昙华林,他轻轻吹了一口,带有优昙花香味的微风便撩开了凤华帝君一身朱红色的华美长袍。那人回首,散漫一笑。
  风华无双呵!
  浮生一世,于崖涘而言,如烟如梦又皆成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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