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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白源把手指扣在扳机上,“但是没关系,生而无知、死而无谓,这就是人类。”
  李敏行盯着扳机上那根弯曲的食指,瞬息的动作在他眼中犹如痛苦的濒死期一样漫长。他在心底狂乱而强烈地祈祷:别开枪!开不了枪……枪坏了……对,枪炸膛了!
  白源猝然感觉到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从充斥天地的所有物质中,无孔不入地向他压了过来,仿佛海啸席卷微渺的船只。他立刻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加以抵挡,脚下仍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了几步,枪柄在手中发热,越来越热,他能感应到里面的燃料正在产生超剧烈的核反应,难以负荷的脉冲能源箱很快就要自爆解体!
  ——“绝对领域”的规则力量!因这个世界的主人的强烈精神波动而悍然降临!
  破妄师们受过严格的精神训练,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抵抗这种规则压制,然而人因求生欲望而爆发出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此时此刻稳稳地占了上风。
  白源当机立断,将枪支使劲扔了出去,同时具现化出一支小型喷射器贴在枪柄上,将它倏地推送出几百米距离,在落地前就炸成了一团巨大的烈焰。
  李敏行震惊且后怕不已:这枪竟真的炸膛了!看这自爆的威力,要是对方没把它远远扔出去,绝对是玉石俱焚,连带自己也要搭上一条性命!万幸啊……
  白源微微皱眉:“绝对领域”的规则果然麻烦,在主人无知无觉时就具有这么强的控制力,要是对方发现了其中奥秘,就更难应付了。
  李敏行回过神,转身正要乘机逃跑,从身后传来一个沉静如水的声音:“举起手,白源!慢慢后退,退到距离他十米以外,否则我就开枪打烂你的后脑勺。”
  ……是卫霖!卫霖回来了!李敏行停下脚步回过头,激动地寻找保护者的身影,心中又有些疑惑:他既然要伏击白源,为什么不直接开枪击毙对方,不是一了百了吗?但转念一想:或许白源身上还有什么危险武器,微型炸弹什么的,卫霖一定是怕对方在临死前引爆,累及我的生命安全——他果然是把保护我放在了首位!
  白源非但没有举手后退,反而把手伸向肋下风衣中,在李敏行的心提到嗓子眼之前,卫霖果决地开了枪。
  一声枪响。
  白源的身体猛地一震,面朝下扑倒在地。
  李敏行连连向后跳去,惊慌地看着地上纹丝不动的白源——暗红色的血从他后脑勺汩汩流出,很快被松软的草丛与土壤吸收。一枪击中要害,他肯定死了。但奇怪的是,流出的血量很少,且很快就停止了,就连李敏行这种毫无医学常识的外行人看了,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卫霖冲过来,握住他的手腕:“走吧,在他的同伙找到尸体前,我们离得越远越好。”
  李敏行晕乎乎地被他牵了一路,直到走出树林,看见白源之前停在路边的越野车,才有种恍如梦醒的感觉:“他死了……你杀了人?”
  卫霖停下脚步,侧过头一脸认真:“没错,为了保护你,我会杀人。”
  李敏行仿佛抽了口气,在他的注视下觉得眼眶发烫。
  好在卫霖没有让他尴尬太久,直接摸上了白源的车,“他临走时把钥匙拔了,混蛋。我们的车撞坏了,这地方又偏僻得很,没有车很不方便。”
  “怎么办?”李敏行问。
  卫霖朝树林抬了抬下巴:“回去他的尸体上找车钥匙。”
  “啊?”李敏行露出为难的表情。
  “你不想过去也没事,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卫霖走了几步,李敏行追上来,说:“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第7章 死去活来的白源
  两人又重新回到树林中,拨开茂密的枝叶,看见方才枪战的那片空地——原本俯卧在地面的白源的尸体,正一板一眼地站起身来,动作规范而机械,犹如提线木偶。李敏行脸色刷白,猛地揪住了卫霖的胳膊,目光中满是恐惧。
  卫霖也蹙起眉,但神情仍然镇定,从后腰拔出手枪瞄准死而复生的白源,接连开了六枪,每一枪都打中头颅、胸腹等要害部位。
  白源被子弹冲击得身躯连连震颤,再次栽倒在地,寂然不动了。
  “……怎、怎么回事?难道刚才他没死?不可能啊,我明明看你打中了脑袋,他后脑勺上全是血……”李敏行语无伦次地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是普通人。但我之前跟他交手时,并没有发现这么诡异的情况。”卫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举步走过去,翻看白源的尸体。
  弹孔累累、血流满身,显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卫霖从白源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又从头到脚仔细搜查了一遍。李敏行看没有异状,也大着胆子跟过去,谁知刚挨近一米内,便发现白源尸体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啊——”他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卫霖面沉如水,枪口顶住尸体的后颈又开了一枪,随后把手指伸进血肉模糊的伤口内,一阵抠挖,拔出了个长约三厘米、比小指头略细的圆柱体,在衣服上擦去血迹。
  看起来像是某种金属零件,李敏行本身就是从事电子行业的,迅速辨认出来:“‘云柱’神经芯片?据说拥有数千万‘神经元’内核、几十亿个‘突触’内核,能完美模拟人类大脑,并具备超级计算、应用程序等电脑功能!这可是迈向人工智能的关键性一步!我以为这种芯片还只存在于实验室的理论中……天哪,白源不是人!”他像被扎了一刀似的跳起来,“难怪开了这么多枪也死不了,他是机器人?不,应该说是改造人,将生物肌体与机械、电子元件融为一体……
  “难怪他之前说了那样的话——‘生而无知、死而无谓,这就是人类’。因为在他的自我认知中,已经置身于人类的范畴之外。”李敏行像推开了某扇通往更高维度空间的大门,震撼而沉迷地喃喃,“具备自主学习能力的神经芯片……与之相比,我们公司参与的电子信息技术与产品的研究,简直落后了五十年!这太不可思议了……”
  卫霖把那枚“云柱”往他的掌心里一塞:“技术宅的世界我不懂,但我知道,有一个——或者不止一个——怎么也死不了的家伙想要你的命。如果你对这些高科技感兴趣,最好能活到把它们研究出来的那一天。”
  李敏行打了个寒噤,握紧了手中的芯片。
  “走吧,虽然我拔出了芯片,但也不能确保他不会死灰复燃,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卫霖起身说。
  李敏行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走出这片埋葬了诡异与奥秘的树林。直到重又开车上路,他还在琢磨白源的真实身份与其背后透露出的更加令人惊悚的信息:不论藏在暗处的指使者是谁、目的为何,都代表着他在自己未察觉的某些方面,拥有被追杀与灭口的价值与必要性。
  如今再回想起白源之前说的话,句句都隐含深意:
  “你一死,这个世界就完了。”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
  莫非,我对这个世界的重要程度,远远超过我对自己的认知?我真的能影响世界的生存与毁灭吗?莫非……我就是那个被人们随意调侃、被影视胡乱演绎、但又着着实实存在着的——救世主?!
  他被自己的念头震惊了,不禁转头望向正在开车的卫霖。
  卫霖的侧脸英俊得像一幅精心打造的电影海报。
  “我……”他觉得有点心虚,但又生出更多的心喜,试探地问道,“你觉得,我是不是……与众不同?”
  “毫无疑问,至少在我看来。”卫霖不假思索地回答,心道:能把妄想世界搭建得像一部高成本科幻动作商业大片,像你这样的妄想症患者可不多见。
  李敏行缓缓扯动唇角,露出他们相遇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卫霖把着方向盘,快而稳地开着车,讯环在左手中指上微不可察地震动起来。因为他之前关闭了提示光,眼下又不方便开启全息投影系统,所以来电转化为向佩戴者的神经系统发射特定的脑电波信号,几乎等于通话的对象直接在他脑中说话一般。
  他选择了接通脑电波。于是白源的声音出现在他大脑中,言辞间微带着点得意:“怎么样,李敏行是不是吓得够呛?”
  卫霖无声地回答:“放心,他的心理素质还有继续提高的空间。说起来,你是怎么办到的,具现化出整个改造人?我之前猜,你只能具现化出无生命的物体,难道猜错了?”
  白源此刻似乎心情不错,难得好声气地说:“你没猜错。但谁告诉你,那个‘白源’是有生命的?”
  “简单的说,就是你用个会动的假人耍了本世界的‘造物主’一通,小心遭天谴。”卫霖吐槽。
  白源冷然笑了一声:“这下你错了,不是我,是‘我们’,所以遭天谴的话也有你的份。”
  “好吧,那么为了讨上帝的欢心,我决定见你一次干一次。下次你露面时,小心我不打招呼直接上。”卫霖说着,忽然发现好好的话出了自己口中,总带有那么些含义不纯的变味,会不会被对方误会成言语上的性骚扰?
  他花了两秒钟反思了一下自己的三观,觉得端正得无可挑剔,于是把这一点点自省抛诸脑后,转了话锋问:“对了,你在那枚芯片里存放了什么信息,引诱李敏行继续调查?”
  另一头沉默了片刻,就在卫霖怀疑对方又莫名其妙生了气的时候,白源开口道:“你慢慢猜。”随即挂断了通话。
  ……小气鬼!卫霖悻悻然想。
  李敏行望着车窗外漆黑如墨的天色,问:“我们这是要直接开去基地,还是先找个旅馆住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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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霖决定带着李敏行去旅馆住一个晚上,顺道联系白源,商讨下一步计划。
  他们来到市郊附近的一家没挂星的小旅馆,订了两间单人房——其实李敏行心下是想订双标间的,认为床边有个保护者,晚上能睡得瓷实些。但卫霖用“我睡觉打鼾怕会影响你”的借口推辞了,于是选择了相邻的两间客房。
  进入房间后,卫霖反锁房门,打开浴室水龙头,撩着水花随意洗了把脸。镜子里映出一张眉目俊朗的青年的脸,眼角微弯嘴角微翘,显得亲切讨喜。在卫霖的家乡,人们管这种未语先含笑的气质叫“好疼款”,这个“疼”不是疼痛,而是招人疼。所以他走到哪儿都有好人缘,女孩子们觉得他暖萌且很会撩,男人们则觉得他开朗健谈好相处。
  唯独一个白源,不知是看他哪里不顺,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卫霖认为白源是那种天生脾性歪的类型,而这个“歪”倒还没到“乖戾孤僻”的地步,说白了就是自视甚高,对除自身以外的人善意不足、疏离有余。因而觉得两人处不来的问题全部出在对方身上,自己如今被迫与他搭档,为了工作也只能尽量迁就,对方要是实在太讨厌……就找机会收拾他一顿。
  卫霖正摸着下巴盘算怎么收拾死对头,对方就跟心电感应似的在此刻呼叫通话。他随手按上镜面,极短的光影波动后,白源的半身清晰地出现在镜中。
  看到他的第一眼,白源似乎怔了一下,可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明明仍是那副冷漠倨傲的神色。
  “猜到了吗?”白源劈头盖脸问。
  “什么?”卫霖立刻反应过来,“哦,芯片里的信息,我还没来得及看。”
  白源习惯性地偏了头,露出微嘲神情:“低效。无能?”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径直挂断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卫霖朝镜子翻了个白眼:这个通话到底目的何在,就为了专门来嘲笑他一句?还是说,白源很为芯片里的设计自得,以这种别扭闷骚的方式来……求表扬?
  卫霖瞪圆了眼睛,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要是真的,那可有意思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水珠从湿发抖到了脸颊脖颈上。现在他倒是生出了几分迫切,想要尽快解开芯片里的秘密信息,看白源究竟在玩什么口是心非的把戏。
  他看了看表,晚8点,时间还早,于是连脸都忘了擦,走出房间去敲隔壁的房门。
  李敏行疑神疑鬼地检查完房间里并不存在的微型探头和监听器,刚洗完澡,就听到了敲门声。
  “——谁?”他紧张地提高了音量,并随时打算朝隔着一堵墙的卫霖大声呼救。
  “是我,卫霖。”
  李敏行这才松了口气,走过去开门。
  看清对方的样子后,他有点诧异——之前卫霖在他眼中,一直是坚毅沉着的形象,无论是说话、开车还是打斗,都带着股训练有素与雷厉风行的战士气息,虽然感觉极为可靠,却不是特别容易亲近。而如今面前的卫霖较之前又有了微妙的不同。这不同并非来自于长相,而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况味,类似于苍劲的虬枝上倏然萌发了新绿与娆红。
  尤其是原本利落服帖的刘海散乱在额间,黏腻而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水迹在耳鬓颈侧蜿蜒,越发凸显出门口的青年五官帅气、皮肤洁净、脖颈修长。t恤领口边缘打湿了一小块,布料变成深色,隐约的锁骨也就被衬得异常白皙隽刻……
  李敏行僵硬地盯着那些水迹,忽觉血压飙升般的眩晕。他微一甩头,挥去那股不适感,向后让出路:“进、进来说。”
  卫霖走进来,往他床沿一坐,“我估摸你还没休息,就想过来谈点事。”
  “哦。”李敏行有点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什么事,你说。”
  “从‘白源’体内取出的芯片,你打算怎么处理?”卫霖问。
  李敏行从口袋里掏出圆柱状芯片,在手上摆弄,“说真的,我对这个蛮感兴趣,要是时间允许,我想拿到机房里研究一下……但目前这种情况肯定不行,而且我也没有专门的设备可以接入解读。”
  “普通电脑不行吗?”
  “不行,必须是光脑的运行速度,才能支撑得起‘云柱’。”
  卫霖想了想,说:“光脑的话,也不是很少见,一些大型机构或者政府部门都有。”
  “我们公司也有一台,”李敏行补充,“在技术总监的机房里,级别低的程序员接触不到。”
  “你的级别呢?”卫霖问。
  李敏行得意地笑了笑:“不高不低,刚好够用。”
  他把“云柱”往被面上一拍,“你这下提醒了我,只要解读出芯片里的应用程序与载入信息,是不是就能弄明白指使者的身份,以及背后究竟有什么阴谋?”
  卫霖直视李敏行好几秒,才开口说:“你确定想要弄明白?这么做会增加危险程度,我建议还是按原计划,送你去‘天极’基地,在那里你能得到完善的保护,只要不出去,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李敏行被他看得后背出汗,移开眼神望向旁边柜子上漆黑的电视屏幕,那里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我知道我没什么能力,既没有像你那么强悍的身手,也没有顶尖的智商。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程序员,长相一般、收入一般,整天为生活劳碌,为找不到女朋友发愁。但这不代表着,我对整件事背后的诡异与阴谋只会避之不及,没有一点探究的意愿。尤其是它现在关乎我的身家性命,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想一辈子只能托赖别人的庇护,缩在保护壳里不敢冒头。没错,我挺胆小的——但其实也没那么胆小。
  “你相信吗?”他自嘲地轻笑一声,“你不信也正常,毕竟我之前表现得那么糟糕。”
  “我相信。”卫霖正色道,“当你明明有机会驾车逃离,却又调转车头,冒着被击中的风险冲进我和白源的战场,我就知道其实你并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有些潜质,平时看不出它的存在,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被激发——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那个‘关键时刻’,于是它就像化石被平庸的土壤埋没。而你遇到了,激发了,就是这样。”
  李敏行转头看他,有些激动,又有些赧然:“我怎么觉得,你了解我比我了解自己还多?”
  因为我背了你的相关资料,包括成长经历与心理分析,整整两万字,谢谢。卫霖在肚子里吐槽,脸上朝他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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