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节

  朝夕打定主意先走,自然不会再和他过多言语,待转过身去,却又看到朱嫣和适才那一群贵女从湖边的廊桥之上走了过来,她们大抵要去朝夕身后的方向,正好和她面对面的撞了上,朝夕心底一叹,那边厢一群人已经朝她矮身行礼。
  “拜见公主殿下。”
  朝夕挥了挥手,朱嫣当先站了起来,如今的几大氏族,段氏嫡出女子并不多,何况如今的段氏正在风口浪尖,凤钦也不再信任段氏,这么一算,朱氏便算是最安稳的选择,并且朱氏本就是百年世家,在一众权贵之中地位不低,因此其他的贵女也都隐隐有看着朱嫣如何行事的做派,想来除了朱嫣其他人也都明白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这会儿看到朝夕的目光都有些奇怪,而朝夕虽然回来巴陵许久,可却并未和太多人见过,因此这些人她委实陌生。
  可显然,这些人对她却不陌生,只是那探究的眼神复杂了些,朝夕不难想象她的故事在这些贵族少女之间如何的流传,而今见了真人,她们自然要看是不是和传言一般。
  “公主殿下入宫请安吗?”
  朱嫣手中抱着一把琴,其他的贵女也都抱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想来是要在明日齐齐献艺,朝夕微微颔首,“正是来拜见父王的,诸位这是……”
  虽然心知肚明,朝夕觉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的问出一句,这话一出,果然对面几人的眼神都十分微妙,这其中有两人曾在长秋宫见过,其中一人便在此时上前一步,“启禀公主殿下,我们是奉了王上和孙夫人之名入宫为春日宴献艺的,今日只是演练。”
  说话的这人笑意十分灿烂,就好像觉得朝夕根本不知她们的目的,或者这人觉得朝夕知道了也没法子,朝夕晃过这人的脸,只看到了这人眼角的泪痣,她还是看着朱嫣,“嗯,我也还有事,就先回崇政殿了,诸位请自便吧。”
  这么说便是要告辞,朱嫣自然点头应是,朝夕便朝着她们那边走过去,朱嫣身后站着近十人,她们挤在一起将廊道挡了住,待朝夕走到跟前朱嫣才侧身一让,后面人也都马上让开中间的道来,朝夕仪态从容的走入这夹道,刚和朱嫣擦肩而过之时却见她抱着琴的手不知怎么忽然一松,眼看着琴就要坠地距离又近,朝夕下意识就伸手去接……
  朝夕的手才伸到半空,琴却是被朱嫣自己抱住了,随即便是一声轻哼,朝夕如此只是下意识对琴的爱惜,见琴被抱住心中便是一松,可下一瞬鼻端的血腥味便让她眉头一皱,再定睛一看,却是朱嫣的手被琴弦划伤了……
  “嫣儿,你怎么样啊?”
  众人都发现了不对,纷纷聚拢过来,朱嫣抬手,便见其左手中指和无名指都被琴弦划伤,一人接过琴帮她抱着,又一人掏出手帕来为她止血,场面顿时有些混乱,朱嫣不好意思的笑笑,“刚刚走神了,这一下没注意,真是……”
  她也有些无奈,手上的伤口虽然有些深,可她只自己垫着巾帕捏住两指先安慰起了旁边担心的人,又看着朝夕道,“公主自去忙吧,让您见笑了。”
  二人本就不熟,又是小伤,朝夕点了点头便当真先行一步,可走出一段之后她脚步忽的一顿,这朱嫣也是爱琴的,既然如此,又怎么会因为小小的走神弄伤了自己?看她那伤口,明日里多半是弹不成琴了,她是在逃避什么?!
  第120章 少年之愿
  心中存着这疑问回到崇政殿,朝夕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凤钦爽朗的笑声,在她的印象之中,凤钦已经有许久不曾这样笑过,更何况近来朝堂之上因为段氏之事闹得乌烟瘴气,无论怎么算他这会儿都不可能如此开怀,除非……商玦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父王……我们回来啦……”
  凤晔也发现了凤钦这会儿心情不错,于是也不行礼就急慌慌的跑了进去,凤钦转身看来,笑意果然透进了眼底,“回来了?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装点呢,差不多都好了,已经有好些人在那里看景了,十二公主和杨夫人在那里,还有朱氏的小姐在演练明日的表演,还有晋国三公子也在那里,我们看了一会儿便回来了,父王在和世子殿下说什么呀,父王现在笑的好开心……”
  凤晔一气呵成,好似只是叙述他和朝夕去未央湖的所见所闻,却是说到晋国三公子之时目光往商玦那里瞟了一眼,凤钦听着这话原本也有些高兴,却又在这时眉头微微一皱,在他眼里凤晔乃是无知稚童,全然不觉得他话语之中含着什么机锋,只是有些担心如此会惹得商玦不快,这边厢商玦表情却是十分平静,仿佛不曾听见那几个字。
  凤钦便又笑开,“燕世子帮孤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难题,所以孤高兴啊!”
  凤晔眨了眨眼睛看着商玦,“世子殿下真是厉害!”
  商玦看着凤晔,那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两分温柔,“王上早有解决之法,我只不过是给了个小小建议罢了,哪里称得上厉害呢……”
  凤钦越发满意,大手一挥,“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去用膳。”
  “王庆,快吩咐下去摆膳……”
  凤钦语声高昂,看样子像是卸下了心头大石。
  王庆忙应一声是,凤钦便带着商玦和朝夕往偏殿走去,走到一半,凤钦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又喊了一声,一旁的侍奴忙走过来应声,凤钦便道,“去,把本王的宝贝拿出来。”
  侍奴应了一声好,转身便入了内室,凤钦带着三人入了偏殿,刚落座那侍奴便捧着个玉盒从里面走了出来,侍奴恭敬的捧到了凤钦身前,凤钦见到那玉盒笑意便是一深,接在手中来面上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世子殿下,这是孤送你的礼物。”
  商玦眉头微扬,“商玦在巴陵多有叨扰,怎敢收王上的礼?”
  凤钦摆手笑开,“你和孤都是自己人,哪里有不敢的……”说着他声音一低,“这是严正给孤求来的长生丸,一共只有5颗,这一颗是孤为世子殿下准备的。”
  长生丸?朝夕坐在商玦下手位上,眉头一挑,凤晔坐在她对面,见此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他片刻前才对她说过,钦天监给凤钦送上了好东西。
  商玦一笑,也不做过多犹豫,“既然王上如此盛情,商玦便收下了。”
  凤钦又朗声一笑,将那玉盒递了过来,玉盒质地极佳,且触手生温,商玦接在手中,似乎是想打开看看,凤钦却忽然伸手制止,“可不要这会儿打开,这长生丸蕴含天地灵气,这一打开可就泄了,只等着用的时候再打开,这个……可以救命!”
  他说这话的表情笃定信服,仿佛那长生丸真的救过他的命。
  商玦十分配合的将玉盒装进袖中不再多言,凤钦这才吩咐开始用膳,显然凤钦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几日之前的病气全然不见,整个人精神矍铄年轻了不知多少,席间他挑起天南海北的话头,商玦竟然全都能接上,想凤钦年少之时游历大殷,后来又做了君王,而商玦却年不过十九,见识却能与他一般,不仅是凤钦,便是朝夕都有些诧异。
  “世子去过镐京?也去过千重宫?”
  说起帝都镐京,商玦竟然也能侃侃而谈,凤钦不由得诧异非常。
  商玦闻言倒是一笑,“倒也不算去过,只是比较了解。”
  凤钦挑了挑眉,似乎感受到了商玦并不愿意将话说的十分明白,因此点了点头倒也不再多问,一道午膳二人用的相谈甚欢,商玦要出宫凤钦还有些恋恋不舍,奈何王庆这时来报前朝有下臣求见,凤钦只得无奈将商玦送了几步,“今日听世子一言孤受益良多,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世子喜欢巴陵便只管在巴陵多留些时日,孤可每日都想让你进宫对弈呢。”
  商玦笑着看了看朝夕,“只要夕夕不嫌,我自然会多叨扰的。”
  朝夕心底翻了个白眼,这边凤钦果然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朝夕?”
  朝夕弯了弯唇,“世子殿下说笑,怎会嫌他?”
  凤钦连着点头,“这样才对嘛!你要多陪着世子殿下些,你也许久没回巴陵了,城内城外的多去走走,孤可把招待世子的重任交给你了!”
  朝夕只能应是,二人刚一转身离开商玦便笑了起来。
  这笑好似个狐狸,朝夕唇角抿的极紧,待上了马车,她直接皱眉问,“今日和父王说了什么?他似乎越来越信你了,我看哪怕你现在说要裁撤了蜀国的边境兵马他都会同意。”
  商玦眯眼笑开,“果然是夕夕啊,一言中的!”
  朝夕心头一跳,“什么?你当真这样和父王说了?”
  往常朝夕可不会这样直接问商玦,商玦愿意说了便说,不愿意说她可以用别的手段打听他,而今这些微变化让商玦甚是愉悦,表情也格外的温柔欢喜,他点了点头,不疾不徐的道,“不错,不仅要裁撤的却不是南边的兵马,你放心吧,而且……”
  微微一顿,商玦道,“下个月四方兵马将军都会回巴陵述职。”
  蜀国的军制朝夕了解的自然多些,往常述职都在九十月秋猎冬初之时,可如今这才三月,怎么又要述职?且这述职有普通和非普通之说,普通的便是上报军情犒赏将领预估军饷,而非普通的便要牵扯到极大的军权驻军变动,寻常而言若无大变故都会是普通的述职,可朝夕明白,下个月的兵马将军述职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眯了眯眸,朝夕语气暗沉,“你如何说动了父王?”
  商玦笑着拿出了袖中的那个玉盒,他将那玉盒放在掌心端详了一阵,而后轻缓的将玉盒打了开,玉盒之内皆是实心,静静的躺着一丸药,药丸通体血红,细细一问有股子金石之味,商玦打量了两眼,将那丸药取了出来,“长生丸,可以救命呢……”
  一边说,商玦一边将那药丸送到了唇边好像要现在就吃下去似得,朝夕看着眉头一皱,抬手便将他手中的药丸打落在地,轻微的一声响,那药丸咕噜噜的滚到了马车门口的角落,商玦一愣,朝夕则目光森寒的看着他,“你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商玦眼底闪过愕然,“我只是想瞧瞧味性儿……”说着又看一眼还滚在角落里的长生丸,“若是蜀王知道我们如此对待他的至宝,你猜他会不会雷霆震怒?”
  朝夕一怔,她心中是明白商玦不可能犯这么简单错误的,可是刚才她还是没忍住出手,思及此朝夕心中一时复杂难言,索性转过了头去,“你只管回答我所问。”
  商玦也不去管那药丸早已坠地,只是将玉盒一合再度放进了自己袖中,就好似从未打开过一样,商玦笑了笑,“因为我告诉他,若不变革,蜀国危矣。”
  朝夕又转回目光来,商玦神情一肃道,“绝非虚言。”
  说这话,商玦变法术一般的又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来,却是一封信,找信息低头看到,眉头微微一皱,商玦递上来,示意她拆开看,朝夕眯了眯眸接过手中,又迟疑的看了商玦一眼才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笺,上面只有寥寥十几字,她一眼看完眉头大皱!
  “这意思是说……巴陵有他的细作?!”
  商玦面色少有的严肃的起来,却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崇政殿门外,凤钦还在看着朝夕和商玦离去的方向,他面带笑意,目光之中尽是感叹,“这商世子年纪轻轻,见识谈吐却已经如此叫人咂舌,晔儿啊,你可要学着些,等你长大一些,父王也会送你出去游历各国,过了这么多年,大殷早就变了。”
  凤晔站在他身边笑意一盛,“父王所言可是当真?”
  八岁的小娃娃眼底光彩大放,连面上笑意都格外真诚,凤钦低头看了他一眼,“父王难道还会骗你不成,父王希望你往后能像燕世子一样!”
  凤晔止不住的挥了挥拳头,终于现出两分孩童的稚气,他抿了抿唇用力的点头,“是,父王,晔儿一定像燕世子一样!以后晔儿要替父王再走一遍大殷!”
  凤钦闻言朗声笑起来,“好好好,你再替父王走一遍!”
  凤晔眨了眨眼,愉悦之中又含了撒娇的嗔怪,“可是父王待燕世子真是好啊……”
  凤钦只以为凤晔计较适才的长生丸,于是他矮身捏了捏凤晔的脸,“傻孩子,父王自然只有对你更好的,别说是长生丸,你想要的一切父王都给你——”
  凤晔闻言神采飞扬,正要说话,目光却一下落在了凤钦的身后,不知看到什么,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凤钦讶异的转过身去,只见二人十多步之外站着一身华服的段锦衣,她身边只带了一个朱砂,主仆二人表情复杂的伫立着,不知道来了多久……
  ------题外话------
  这个文是很美好清新的!一点都不黑暗一点都不!
  第121章 夫妻离心
  “王后怎么来了?”
  凤钦话音刚落,自己的手却被一把抓住,他低头一看,便见凤晔有些紧张的抓着他,整个人有些瑟缩的躲到了他身边,似乎对段锦衣很有些害怕。
  凤钦反手握住凤晔的手,又拍了拍他脑袋做安抚,这才又转过头去问,“王后怎么来了?”
  明日便是春日宴,今日段锦衣的禁足已解,虽然段氏换防的事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可到底段锦衣如今还是王后,他总是要给段锦衣几分面子的。
  段锦衣一眼扫过凤晔,上前一步撩起裙裾便对着凤钦行了稽首大礼。
  “妾身拜见王上。”
  从那一日凤钦发怒将她禁足,他们已经有许多日不曾见过面,再看到段锦衣凤钦甚至有种陌生的恍惚,也没想到她会忽然出现,见她行礼,凤钦愣了愣才挥手。
  “好了,起来吧,有事进去再说。”
  凤钦说完,拉着凤晔转身进了大殿,朱砂这才先一步起身来扶段锦衣,段锦衣缓缓起身,捋了捋袖袍,又拂了拂裙摆上沾着的薄灰方才抬步朝殿门口走去,待走到门口,一眼便看到殿内凤钦落座在主位,而凤晔则是被另外准备了一张小坐榻小桌案,就坐在凤钦的左手边上,那里虽然不是正式的席位,却是仅次于凤钦之下距离他最近的。
  段锦衣眉头微微一皱进了殿门,挥手让朱砂退下,她自己又走到殿中跪了下来,这一跪凤钦的眉头便扬了起来,“这是做什么?说了不需多礼。”
  段锦衣闻言仍然老老实实的行了大礼,并且躬身不曾起来,只是语气沉肃的道,“王上,妾身是来请罪的。”
  听见段锦衣这样说凤钦双眸微眯,“何罪之有?”
  段锦衣趴在地上,闻言心底一凉,又继续道,“妾身此前掌管后宫不善,妾身有罪。”
  凤钦听见“请罪”二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段氏换防之事,却不想她画风一转竟然仅仅说了自己掌管后宫不力之事,凤钦心头一动,随即便明白过来,段锦衣今日来是要要回掌宫之权的,他心底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面上却是表情和善道,“你已经禁足了几日,便算是受了罚了,往后有孙岑替你掌宫,想必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稍稍一顿,凤钦继续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段锦衣面色一白,垫在额下的手都不自觉握成了拳头,她咬了咬牙,仍然压着怒意道,“妾身身为王后,并不觉掌宫辛苦,能为王上分忧,是妾身之幸。”
  凤钦看似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点孤自然知道,这么多年宫中也是有目共睹,之前禁足也是孤太过失望了,你放心,这件事就此揭过,孤听太医院说你的身子一直不太好,也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将养,宫里的事你不用操心了。”
  段锦衣这么多年身居王后之位,除了祭祀典礼之外何曾跪这么长时间过,她的腰身早就酸痛难忍了,可是此刻她却僵住了,凤钦话语之中尽是宽容和关心,可是却是生生的将她的话头堵死了,她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来说拿回掌宫之权的事,而她又怎么可能因为段氏换防来请罪?若她自己都觉得段氏奏请换防乃是一桩“罪”,那岂不是凤钦的任何惩罚她都没有反驳的余地,如此这般又是将段祺置于何地?!
  好半晌段锦衣才缓缓的抬起身子来,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凤钦是不会给他掌宫之权了,她面色发白,唇角紧紧抿着,表情看起来克制而冷静,凤钦见她还跪着又道,“好了,起来说话吧,这些日子你在昭仁宫闭门未出想必不知道段氏奏请换防的事吧?”
  段锦衣正缓缓起身,听到这话动作一顿,而后才有缓缓的站起身来,对上凤钦的目光,段锦衣心底冰冷一片,她垂眸,语声静缓道,“不敢瞒着王上,此事今日一早便知道了,此乃前朝之事,又是兵马之事兹事体大,是以妾身才未曾提及。”
  凤钦叹了口气,“大将军如此做委实让孤十分为难啊。”
  段锦衣垂眸,“妾身不懂前朝之事,也不知哥哥为何忽然有了这个奏请,不过哥哥对蜀国对王上的忠心日月可鉴,想必也是有缘故的,何况……何况段氏守卫南境多年,又是蜀国占用军饷最多的,朝内朝外早有了风言风语,哥哥或许是因为这个才……”
  “哦?”凤钦一笑,他面上神情十分从容可亲,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王后就站在十步之外,华服加身尊荣无双,仪态雍贵面容未改,这也是他曾经宠爱过的人,不然他们也不会有凤垣,同床共枕二十载,他第一次觉得她离他如此遥远。
  段氏和王室终究不是一条心,而他的王后,很显然是站在了段氏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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