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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 第21节

  她半晌未出声,歪着半张脸枕在臂间,吐息如整片江南的濛濛烟霭,“你明日来,我告诉你。”
  芰荷含香,羌笛尽起,轻飘飘定下这星月盟、花信约,沉甸甸砸在谁人心上。檠灯里挑着倏明倏暗的烛火,如两对眼里倏隐倏现的朦胧情绪,在江南的水烟里,一点、一点地露出来。
  另有一则倏明倏暗的心事,则在绣阁之上,锦帐之中。
  岑寂的风夜里带着芜杂花香,浓重地闷在方文濡胸口,他翻个身,望着空空枕畔,上头还逗留着云禾的发香,将他勒得有些上不来气。
  卧房内唯有残灺银釭一盏,执着地不肯熄灭。直到子时稍过,他起身另起新烛,恰时云禾推门而入,轻着步子踅入,恍见他,有些惊骇,“你怎么还没睡?”
  窗外只有半月,另一半没了踪迹,仍旧有凉霜照着她,红彤彤的,像方文濡心里一个滴血的伤口。
  他走过去,将她鬓角几丝凌乱的发别到耳后,声音平和得没有半点心碎的痕迹,“在等你,同你姐姐说完话了?”
  “嗯,才说完,你明日回家去的东西骊珠可给你收拾好了呀?”
  那片柳叶似的唇勾一勾,将她拉入怀中,望着窗外的冷月,温柔的调子吹在她耳边,像一缕风,“收拾好了,你让带的东西都带上了,明日我直接到书院,下了学再回家去。”
  云禾被他困在双臂,脑袋轻轻耷在他的肩头,遽然升起些难舍难分的离别之情来。他身上的水墨味儿就像洗净了她身上的酒味儿、脂粉味儿、某个老男人的汗味儿、以及满身的风尘味儿……
  她分明笑了,眼里却坠下一滴泪打湿了他的肩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黏黏糊糊的嗓音里混着还未淌出来的泪,浸湿了方文濡的眼。月亮闪了闪他眼里的水花,返照出一抹幽恨,“别哭,我离家早些,早上挤出空来瞧了你再去书院。”
  “那怎么行?”云禾揪着他的衣裳搡他,“书院同我们这里都不是一个方位,你折来折去的多麻烦?算了,我不想你了,你别起那样早,在家多睡会子。”
  “不麻烦,看你怎么是麻烦?天上人间转一圈,也不麻烦。”
  云禾泪霪霪的眼弯起来,猫儿一样在他颈边蹭一蹭,“我心疼你呀,真是个傻子。”
  “你也是个傻子,”他将下巴颏抵在她的头顶,轻抚着她的背,“怎么就瞧上了我呢。”
  这不是个问题,只是一声极轻的叹息。伴着他游移的手,每抚过一寸亦检算起自己爱着她的每一分。一点加一点,垒成了一座青山,群花满布、林木参天、以及太阳朝不见的背面,长满了荆刺藤蔓——
  他这样爱她,爱死了她,爱到恨不得将那根纤细的脊椎捏碎成灰合了水一齐饮下,从此就让她长在他的骨血里,不必受日月侵蚀、亦不必被任何男人窥觑……
  嫩日轻荫,波暖尘香。一阵花屑如碎锦,洋洋洒洒地扑入小窗,落在了临墙书案,研出粉墨,晕染山色。
  银杏茂枝里飞来一只马蜂,唧唧嗡嗡地扰了清净。桃良手执芭蕉纨扇,正垫着脚打那只马蜂,碰得槛窗咯吱几声儿,她忙捂了嘴,远远往水晶帘里头瞧去。
  正巧芷秋松衫慵裙地出来,乌髻轻亸,睡眼惺忪。桃良迎过去将她搀至榻上,讪笑吐舌,“姑娘,我吵醒你了?”
  “没有,”芷秋抵着软塌塌的纤掌轻打哈欠,眼角挤出零星泪花儿,“是我自己醒的。我心里记着婉情的事,想着趁现在还未上客,先去瞧瞧她。这两日她还好不好?也不见她出屋子。”
  晨光斜斜地在乌油油的地砖上划了几个大方块儿,将桃良一只绣鞋照得直发烫。她忙收了脚,捧来一斝稍放凉的雨前龙井,“我看她关在那个屋子里不寻短见麽也要捂得发霉了,真是半步不出的。不过我听见相帮讲,收了她屋子里的利器,连个杯子也不敢留,每日现冲茶送饭去给她。”
  芷秋呷一口茶,嗓子愈发清甜起来,“还晓得吃饭,那大约是不要紧,想开了麽就好。”
  “哪里吃呀?什么样子送进去,仍旧什么样子端出来。听见老姨娘讲,瘦得不成个样子。”
  原是婉情那一桩公案上月有了个了结,自往其未婚夫家徐家去信后,徐家一直不见人来,音讯全无。却巧上月那个三公子徐照,到苏州府访友的,听朋友说起头先花榜之事,就说要到月到风来阁见识见识状元榜眼。
  进轩的时候袁四娘去摸他底细,可就叫四娘摸出来了,原来正是婉情那个未婚夫!四娘又七拐八拐地说起婉情的事来,不想那徐照王八脖子一缩,说是另定佳人了,哪里还想得起婉情?
  露霜碰巧就在厅外听见,当笑话说予雏鸾,雏鸾与婉情所住一墙之隔,偏听到耳朵里去,从此茶饭不思,日夜垂泪,只一心寻死。
  这厢芷秋换洗梳妆,罩着蝉翼纱藕荷色小氅,乌溜溜的髻上镶着三两白珍珠小钿花,同是两个珍珠坠珥晃晃囊囊地随廊往婉情房中。
  踅入珠帘,即见瘦影娉婷、愁满湘云的一副摧颓香骨扑在帐中,两片帐半拢半撒,二枕横竖,红锦凌乱,仿佛瘗玉埋香。
  芷秋脚步轻巧地走到右首墙下推开两扇槛窗,清风即到,暖阳入乡。听见响动,锦被上扬起一双抠搂恨眼,“你来做什么?”
  “妈叫我来瞧瞧你,”芷秋莞尔行来,阳光为她的裙衫镶着毛刺刺的滚金边儿,“好些时不见,你看着消瘦了许多,姑娘家家的,瘦成副枯骨架,可还有什么看头呀?”
  她先后挽齐了帐,落到床沿上。婉情却只有一汪含恨的泪眼、以及刀片子似的唇对她,“此刻不用你来充好心。”
  阳光里扑满浮沉,芷秋挥着帕子轻扇,浅薄地笑着,“我也懒得充这个好心,要不是妈求我,我也没这闲功夫应酬你。”
  婉情撑起一副枯骨,髻发蓬飞,两片腮些微下陷,显得颧骨凸高得刻薄,“哼,那你实在也不必来,当日在厅上,我如此求你,你却不肯为我说一句话,现在又来装什么?”
  一席话说得痴癫呆傻,引得芷秋斜目望她那一张陷在阴暗里的脸,“你这话说得真是有意思,我又不是该你的,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怎么你说得好像我欠了你似的?”
  绮窗菱格上卡了一只蝶,扑簌着翅,芷秋牵裙起身,款步悠悠地踱过去,“婉情,我晓得你是官家小姐,一霎由天上落到地狱里,你受不住。其实你死不死、甘心不甘心都与我没关系,但我是过来人,不想叫你白费力,故而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几个笋指将那只金斑喙凤蝶小心着由菱格内摘出来,送它飞去,朝向晴空。
  可芷秋只能留在这片锦衣金缕的肮脏土地,明目笑眼地旋回来,“我八岁落到堂子里,不是没跑出去过,可我又回来了。不为别的,你满街上去看看,哪里有女人的位置?只有家宅院门内才有女人的立足之地。我自做清倌人起生意就好,十四岁点了大蜡烛更是当红头牌,银子麽早攒了不少,我大方点,借你银子赎身去麽也行。”
  说到此节,她扭了半身去瞧婉情毫无异动的面色,荒凉地笑一笑,“可你出去了怎么活?你一个孤女,出去遇着拐子或是土匪,更有生不如死的日子等着你。”
  婉情唇峰狰狞地翘起,绝望而放肆,“自甘下贱!”
  芷秋反唇相讥,葳蕤地立起,“我不是官家小姐,落到堂子里时年岁又小,便只想着活命,什么‘贞妇洁女’,我不懂,我就晓得命最重要。”
  她睇她一眼,不屑里带着悲悯,“不像你,自小里养尊处优,自然清高。既然清高麽那还寻什么死呀?死了不过一缕烟,一抔灰,白让姐妹们笑话两句、叫那个徐照徐三公子空叹两声,有什么用?”
  依依愁翠,点点凝恨,空有眼泪兜在婉情眼眶内,却倔强地迟迟不肯落下。芷秋见此,心道好咯,有股子劲儿憋着就不至于寻死去。
  于是丰靘娇容弯着一缕将笑未笑的高傲,特此激她,“你自己想想吧,我也懒得劝你,白费神,要死麽你就偷偷死好了,不要吵嚷出来叫人烦心。”
  果不其然,婉情顿怒,随手捡了个什么朝芷秋一阙背影砸去,叮呤咣啷的愈发叫芷秋放下心来。
  此厢出去,见袁四娘就守在廊下,芷秋便迤然去拽她,行进中抑低了声儿,“好了,妈放心,她那个倔样子,激一激,不会再寻死了。”
  四娘双娥稍展,仍有些不放心,“可她不吃饭呀,瘦得跟野鸡似的,就是半掩门2里的姑娘都比她此刻要强些。我是想着叫她好好将养几日,养回了神光麽教导几日,现由清倌人做起,招来几户客,就好点大蜡烛啊。”
  “妈不要急嘛,”芷秋挽着四娘入了房,心怜婉情,含笑稍劝,“她一时哪里就能适应呢?别急功近利,反倒把客人得罪了。”
  啪啪两声,四娘躁得忙拍掌,眼追着她落到对榻去,“这还急啊?你到底忘了她多大年纪了?十七了!就是此刻她要点大蜡烛,老娘还折了一半的价进去呢!”
  稍一缓,后一叹,随之两幅肩坠了下去,“秋丫头,我晓得你心地好,你可怜她,我也是可怜她才将她由牢里头赎了出来啊,不然还不是卖到窑子里头去!可你也替我算算,为了赎她,我花了多少银子?这些时为着她闹,山珍海味、鲍鱼燕窝我又填了多少进去?再不做生意,我就要吃山空囖!”
  芷秋额心稍蹙,到底摇起扇,“算了算了,我不管了,妈自己同她商议去吧,只要她不说死,我就功成了。”
  稍刻即要用早饭,芷秋留下四娘一齐用,又朝桃良吩咐,“你去瞧瞧雏鸾起来没有,起来了麽就叫她一道来用。”
  正值晌午,各家行院饭食鼎盛,诸芳白艳的烟雨巷顿添了烟火气。伴着蝉鸣脆唧,柳莺娇噎,案上摆起饭菜来。一瓯子蒸烧鸭、一瓯隔水蒸的鲜鱼、大白碟子摆着猪肉卤,素又有三瓜脍、五香豆腐干儿,白登登的米四五婉……
  桃良与翠娘芳姑捧着婉捡了菜到廊下去吃,芷秋捧一个空碗,倒是不饿,只往雏鸾碗里捡菜去,“吃点鱼,鱼吃了好,你偏不爱吃鱼。”
  偏小雏鸾是个凡事不往心里搁的性子,胃口倒强过别人,捧着碗忙不迭地就往嘴里送。瞧得袁四娘直冲芷秋僝僽,“你看看她,凭人怎么闹,她一天天就跟没事人似的,只知道傻吃傻玩。”
  “这多好啊。”芷秋闲挑一筷子往口里送,细嚼慢咽地,“妈不要总说她,小女孩子烦那个心做什么?”
  四娘又一叹,“不是我要讲她,你看她这副样子,往后年纪大了怎么好?就连那起翘脚汉只怕也嫌她,往后生意做不成了,我就白让人人也不要。说起这个,我听见说,那韩相公要调动回来了,在这里的县衙门补一个主簿的缺。”
  说话就将脑袋同芷秋凑到一处,“他回来了,总是时时要来的,我想着逮着机会同他说一说,过几年,我不要他的银子,白让他捡了雏鸾去。”
  虽说都是县衙门的主簿,可这里的主簿前途总比常熟好上许多,若不打点哪里这样年轻就将韩舸提上来?他家清流名门,必是不愿打点的。
  芷秋疑到这里,同与四娘相叹,“我看他年纪轻轻前途就这样好,他家又是书香世家,他麽是不必说,可他父母哪里能愿意呢?我看妈还是先不要提,倒弄得人家心里挑着个担子,往后恐就不敢来了。要我说,妈先放一放,等他先定下亲来,使人打听打听那家小姐的品行,再打这个主意不迟。总不能万事都成了,正头奶奶却是个容不得人的性子,倒把雏鸾送到火坑里去了。”
  正值雏鸾放下碗,两个杏眼一扇一扇地歪着脸,“到哪里去啊?妈、姐,你们要送我到哪里去?”
  “不到哪里去,你听岔了。”芷秋慈目静睨她,歪着眼又探她,“雏鸾,你还记不记得韩相公呀?”
  按理说韩舸一走这一个来月,雏鸾该是模糊起来,谁知她伶伶俐俐地一笑,两个眼菱角似的弯起,“记得,韩舸嘛,他给我买‘杨贵妃’,还有我的‘小雪花’!”
  小雪花便是那只毛茸茸的波斯猫,每夜伴在雏鸾枕畔与她同眠。芷秋想来怃然,冲四娘挑挑眼,“妈瞧,她心里也惦记韩相公呢,两个人自有缘法,且先让他们磨去吧,等他娶了妻,咱们再提。”
  牙箸撞碟间,阳光是一条蛇,在乌油油的青砖上爬行,密密地爬到窗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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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元关汉卿《仙吕·一半儿题情》
  2半掩门:暗倡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甜甜的吧?关于陆大人两个侍妾的问题解答一下,基本不会与陆瞻出现感情纠葛,不会为芷秋造成困扰。0点10分还有更新,以后不出意外都是0点10分日更。
  第34章 风情月债(五) [vip]
  阳光泄了三千里, 铺满红尘浮生,使得某些丑陋污秽无所遁形。
  但依旧在云禾一张妆额精绣的面目上照不出半点瑕疵,只照见粲星钿、樱桃唇、旖旎衫。倘若芷秋是夜里的月, 那么她则是月下妖娆的芍药, 美得不可一世的嚣张。
  若有瑕疵, 便是眼睑下那颗苦命的朱砂痣,是一片雪肌里, 扎破了一星血。
  她在蜿蜒的院墙下碎步,正门上立着两个小厮, 四个眼恨不得贴到她胸口上半寸裸裎的肌肤上去。她不做理会,只等一小厮跑出门来, 带着北方口音,“姑娘请进,我们少爷叫姑娘到厅上稍等。”
  这厢云禾带着骊珠随小厮入园,骊珠手上提着个髹红八角大食盒,里头分是玫瑰八仙糕、万寿糕、一小翁荷花酒,另还带着一本手抄《无量寿经》。
  那孔雀蓝的裙角里摇曳风情, 踏过一池清荷, 进得一间四面风窗的轩厅。沈从之早歪在一则大拉拉的折屏前,榻几上搁着一把折扇, 身侧高案盛满了冰。
  骤见云禾,正欲端正了身子,却不知怎的,又歪下去, 不冷不热地勾着唇, “花榜榜眼光临寒舍, 真是令我蓬荜生辉啊。”
  额角上一条嫩芽疤扑朔到云禾眼前, 她心内直呼痛快,面上却克己福身,端得一百二十个惭愧,“上回猪油蒙了心,一时情急下,竟然不长眼地将大人给打了,奴家心里真是过不去,特来给大人赔罪。”
  言着朝骊珠望一眼,骊珠得令,将食盒内的吃食一一摆上榻几,伴着云禾两三巧语,“奴家是个苦命之人,身无长物,就是挣三两个皮肉钱,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况且大人是天子脚下富贵之家的公子,奴纵然搬一座金山来大人也瞧不上。只得亲手做两个点心,另有手抄经文一本,祝大人百岁无忧,福寿绵长。”
  说毕袅袅娜娜地亲手捧上经文,封皮上的洒金粉像零零散散的星光,爬得沈从之心里直痒痒。
  便剔起眼瞧她,好似又冷又硬的肝肠,“你今儿这副样子装得倒还似纯良,若我不是晓得你是个什么货色,只怕就被你骗过去了。别说得这样好听,要不是怕牵连你那个穷酸举人,你只怕还不愿来跟我致这个歉吧?”
  一番话讲得又酸又硬,云禾纵憋了一肚子的气,亦不敢发,仍是和颜悦色难得的和软。
  宝裙退开两步,媚孜孜地蜿蜒转眼,“瞧大人说的,就不为他,我难道就不该来?一则麽,我失手打了大人,本就罪该万死该来致歉;二则麽,大人原曾想着照料我的生意,我却不识好歹,心里一千个悔过。请大人开恩,恕我有眼无珠之罪吧。”
  说来也怪,沈从之越瞧她这顺服样子,便越发地来气。腿一放便坐起来,胳膊肘撑在两个膝上,剔起晦涩的笑眼,“恕你可以,你是个女人,你打我两下,我可以不计较,但那个方文濡,断不能轻饶。”
  云禾将气性一忍再忍,软蹲着身子扶着他两个膝,仰起楚楚可怜的两个眼,泪花说来就来,“大人、好大人,您是最慈悲心肠的人了,我长这样大,就没见过像您这般既俊朗年轻、又心怀大义之人了。您大人大量,绕了他吧,况且您想,他不过一介布衣,哪值得您动关系使权势的?”
  一行说,一行用两个软手晃着他的膝,晃得他心猿意马险些失口就要应下。屋外却有什么掠过,折闪一下,令他遽然清醒过来。
  他摸了炕几上的折扇,用扇柄挑起她的下巴,“你当我是蠢的?以为说两句好话儿,掉几滴眼泪我就心软了?折腾他我用得着费什么功夫?只等着临近春闱,我递个桩子到衙门去告他个寻衅滋事,衙门里判他个收押,我看他怎么上京去?”
  云禾真混着假的眼泪淅沥沥地就夺眶下来,圃后两膝朝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大人,文哥哥家境贫寒,自幼苦读,这么多年,不曾松懈过一日的。他家没有父亲,独有一个老母亲,谁都瞧不起他,同窗们都笑话他。他等了这么多年,就等着科考出头,他不像您,生来就什么都有。您就饶他这一遭吧,有什么气您冲我撒好了。”
  颤颤的哭腔令沈从之心酸上涌,脱口更叫人发寒,“那是他自个儿命不好,与我何干?你既然如此为他,我出个法子,你在这厅上,脱光了衣裳跳一支舞,我就饶了他,如何?”
  遽然,云禾瞧他半酲的眼、斜笑的唇就似个烧红的铁烙子,恨得她忍无可忍,离地而起,“好你个姓沈的王八蛋!”唬得骊珠一哆嗦,欲去拉她,却不顶事。
  她却一拂袖,站离了一丈远,挑着指头直冲沈从之,“你以为你当个官你就了不起?有两个臭钱你不得了了是吧?我入你娘的混王八!横竖姑奶奶也活腻味了,你有本事就连着老娘也一道杀了去,我要是喊一个字,我就不是你娘你爹你祖宗!”
  骤卷来风云,将厅上四五个丫鬟小厮吓得瑟瑟发抖。沈从之更气得不轻,登时拔座起来焦躁踱步,片刻后怒而生笑,“好,这才是你的真面目,什么妙舞媚姿,我看,不过是个泼妇。既然你不怕死,来人,给我端一杯毒酒来!”
  大约是一轮毒日照得人昏了头,使风尘半生里那些委屈、侮辱、疼痛、一句句淫词挑逗、一只只鬼爪贪婪手劈头盖脸地就朝云禾砸来。
  砸得头晕眼花,怒从胆边生,三两步跳到他身上去照着他的侧颈就是狠狠一口。听得他一生痛闷哑叫,厅上小厮合上去将云禾拉开。
  云禾被众人绊住手脚,仍不服输,沾着点血渍的朱唇癫狂地笑开,“我曰你娘的活王八臭汉,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投了个好胎,也他娘的是个茅坑里的臭蛆!别特娘的弄什么毒酒,你有本事,拿刀来捅死我!你个窝囊废物,只怕你连杀鸡都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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