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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儿 第27节

  他一边笑着,一边缓缓起了身,只立在元宝儿跟前,像座大山似的,将他顷刻笼罩的,而后,只见那伍天覃将扇子一撑,忽而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抬脚朝着脚边元宝儿身上踹了一脚,道:“记住了,你生是太守府的人,死也是爷的鬼。”
  说完,伍天覃摇着扇子转身,缓缓朝着卧房踏了去,却在踏了几步后,忽而慢悠悠道:“进来伺候。”
  话说那伍天覃一走,元宝儿身子一松,软坐在了地上,背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而那句话响起后,又让他整个人一愣。
  进去伺候?
  哪个?
  常胜么?
  第32章
  “哎,你这小儿,怎么呆头呆脑的,在那姓卫的跟前机灵得跟个什么似的,还能自救脱身,怎么一旦到了爷跟前,就成了个痴傻的了,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过去伺候,赶紧的。”
  话说伍天覃那话一落后,他便缓缓踏入了东侧卧房。
  元宝儿跪在地上还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跪得久了,浑身都发软了,一时双脚发麻,如何都起不来了。
  常胜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凑了过来,一把子将元宝儿拽了起来,然后朝他屁股上便是一脚,一把将他给踹进了卧房,边踹边忍不住叨叨道:“嘿,一来便能贴身伺候爷,可是八百年前修得的福分,想当初我都在院外熬了两三年才能近主子的身了,你这小子倒好,才来了三日便入了爷的眼,进去好生伺候着,定有你发迹的时候。”
  元宝儿险些被常胜踹得一个踉跄,他一时趴扶在卧房的门沿上,整个人还有些懵有些愣。
  让他伺候?
  伺候什么?
  元宝儿刚来伍家时因年纪小便被直接塞入了厨房,并没有到杨妈妈那里学过规矩,厨房又是个乱七八糟,最不讲规矩的地儿,故而这两年来宝儿旁的事务没学会,偷懒耍滑,油腔滑调还有摇骰子耍钱倒是学会了,唯独伺候人?他可不会。
  他这两年也就逢年过节的凑到老太太那院子道几声喜卖几声乖讨几个赏钱,便从此与伍家主子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似的,一个住长江头,一个住长江尾,谈何相见?又谈何伺候?
  正愣神间,忽而闻得里头传来懒洋洋的一声:“送杯茶进来,抬水进来。”
  元宝儿杵在原地没有反应。
  不久,里头哐当一声:“人呢,死绝了?”
  那声音懒洋洋中已带了一丝不耐烦的味道。
  瞬间,如同天上炸了颗雷似的,整个世界开始跟着砰砰作响。
  元宝儿心里一紧,这时,还不待他缓过神来,厅堂外头的常胜立马哈着腰过来大声叫嚷道:“来了来了。”
  忙跑进去看,却见元宝儿那小儿这会儿还傻不愣登的缩在门口不敢进去,常胜见了顿时嘴里骂了一遭,立马抬着袖子往脑门上的汗一抹,便抬手将元宝儿连拽带扯道:“我的个乖乖,你还愣在这里作甚,等着爷来伺候你还是怎地,还不赶紧的进去,还想遭骂不成?”
  说着,常胜一把拽着元宝儿进了屋。
  进了这凌霄阁东侧的卧房,便觉得入了人间仙境,入了玉皇大帝之所似的,只见头顶灯饰繁琐精美,照得人头晕眼花,又见各处摆件金贵奢华,令人眼花缭乱。
  元宝儿入伍家两年,也就去过老太太的院子,太太的院子和二小姐的院子,不过去的皆是正厅,从未入过内侧,这会儿猛地一踏入,直令人瞠目结舌又目瞪口呆。
  只见底下的地毯是暗红色的波斯毯,上缀着吉祥如意,福寿延绵的吉祥花样子,又见一抬眼,整个卧房大的没边,整个卧房一分为二,中间用柄巨大的红木屏风作隔,屏风外设了一整座墙壁的百宝阁,上头满是琳琅满目的瓷器玉器,珊瑚珍宝,摆设了一整个墙壁,令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又见百宝阁两侧摆了两盆比元宝儿还高的松柏盆景,远远看上去仙骨雅致,仿佛能窥探出主人品味非同一般,屋内各处瓷器摆设穿杂,而东侧的雕花窗下摆了一座案桌,上头点了熏香,笔直一缕烟雾冲屋顶。
  屋子中央那屏风一丈有余,屏风红木结实,底座敦厚,虽没过过手,但一瞧便知,怕是六七人都抬不动的那种,屏风内用透明锦织缀之,上绣了腊梅一支,旁边题词一首,远远的看上去如同真梅现世似的,真真栩栩如生,别有一番雅致,锦织透明朦胧,依稀透过屏风可探内侧还别有一番风味洞天。
  而屏风外还设有一张楠木软榻,软榻偌大,可同时躺下五六人,上头摆着精致的锦被和靠枕,软榻中央还设有一方小几,这会子那伍天覃就歪在了软榻上的一侧靠枕上,鞋袜未脱,懒洋洋的靠着,闭着双目,不知在假寐还是当真睡着了。
  常胜将元宝儿往里头一推道:“快去伺候爷拖鞋。”
  末了,自己赶紧转身往那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取了茶壶来,亲自泡了一壶茶,边泡边扭头瞪着元宝儿,给他使眼色。
  元宝儿无法,只得梗着脖子一步一步朝着软榻摸了过去。
  走近了才见那伍天覃单臂枕在了脑袋后,双腿交叠着,他双腿颀长,双脚早已伸出了榻沿,元宝儿立在软榻旁,支着脖子往那软榻上瞅了一眼,见那人闭着双眼,顿时朝着那人翻了个白眼,嘴里骂骂咧咧两声,将牙一咬后,一脸不情不愿的凑了过去给他脱靴子。
  因他双腿交叠着,穿了靴子的两只脚也交叠在了一块儿,元宝儿伸出手去,调整了好几个姿势,才握着他的靴子往外拔,结果,不知是靴子太紧,还是他的姿势动作使然,元宝儿使了一脑门劲儿也没能将那靴子从那双脚上拔下来,反倒是将躺在软榻上的那道身子往外扒拉了一程。
  “会不会伺候人。”
  脱个鞋,都脱出一脑门汗来了。
  元宝儿正用袖子擦汗,欲再咬牙拔时,这时,只见手中的那条腿微微一抬,软榻上传来了一道略微不悦的声音。
  元宝儿抬眼瞅去,只见伍天覃那活霸王不知何时已睁开眼了,正倚在靠枕上,抱着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元宝儿与他对视了一眼,半晌,也跟着面无表情道:“爷的靴子太小了。”
  伍天覃眉头一挑,正要一脚踹来,这时常胜赶忙哈腰跑了过来,瞪了元宝儿一眼,道:“哪是爷的靴子小,分明是你的动作不对,哎,你说你这小儿,怎能对着爷的靴子扯,你得跪在地上,轻轻的将爷的靴子脱下来,是脱,不是拽。”
  说着,常胜便要亲自演示,不想,刚上手,却见那伍天覃将常胜的双手一踢,指名道姓道:“让他来。”
  说罢,他微微眯起了眼,随即,将脚微微一抬,朝着元宝儿跟前晃了晃。
  第33章
  伍天覃说这话时眯着眼瞅着元宝儿,语气吊儿郎当的,面色略带着几分轻佻懒散,说不出情绪如何,说严厉生怒,看着倒不像,神色分明未见怒意,可若说宽和温和,却也压根不是。
  许是他出生大家大族,自幼锦衣玉食长大,身子自有股子旁人望尘莫及的贵气,便是态度温和时,也觉得浑身上下自有股子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傲慢,令人望而生畏,打从心底里畏惧。
  细细看去,又觉得倒像是有几分懒懒的刁难,像是在逗猫逗狗的取乐子似的。
  无疑,很不幸,元宝儿便是那只被逗弄的猫儿狗儿。
  虽所见不多,元宝儿却也渐渐窥探出了那伍天覃的几分脾性,他是天子骄子,由不得下人放肆和旁人反骨反驳,因天生掌握权势财富,拥有世间一切,便觉得一切寡淡无味,只觉世间一切都好似入不了眼,只顾兴致怏怏玩乐人间,兴致上来,便赏你两句好的,赏你些个钱财吃食,若是兴致不佳,那狂风暴雨说来便来。
  元宝儿今儿个着实被踹够了,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压根没一块好地方了。
  见状,只得强忍着脾性,咬着牙关缓缓跪在了他的脚边,放轻了动作,缓缓替他脱起了靴子来。
  果然,见他乖巧了起来,那伍天覃便眉头轻佻了起来,眉眼渐显满意,不过,细细看去,又分明觉得颇为无趣,意兴阑珊。
  一旁的常胜眼里见状,立马便捧了一碗热乎乎的热茶来,伍天覃接了,懒洋洋的倚在靠背上,姿势悠闲的品起茶来。
  那头,元宝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伍天覃的两只靴子脱了下来,正要飞快躲到一边,却又见那伍天覃翘了翘脚道:“给爷捏捏脚。”
  说这话时,伍天覃揭开了茶盖,垂着双目,正在饮茶,眼睛未抬未看元宝儿分毫,没有再指名道姓,但是吩咐哪个,意味明显。
  元宝儿此时好不容易压制住的耐心差点儿忍不住一口崩了出来,他险些将牙齿给咬碎了,良久良久,只板着小脸再次跪蹲了过去,拳头攥了松,松了攥,随即恨之入骨的抱起那人的大脚一下一下捏揉了起来。
  他哪儿捏给人捏过脚,方一凑过去,便见那伍天覃眉头轻轻蹙了蹙。
  伍天覃的脚微微抬了抬,似闪躲了两下。
  伍天覃这人惯会享受,他生性浪荡随性,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无论府里府外,一露面总是被人簇拥奉承,身边仆人各个朝着点头哈腰阿谀奉承,女婢则一个个争风吃醋恨不得在他跟前多露露脸多说半个字,他一抬手便有人争风过来伺候更衣洗漱,一落座,那酥拳软指便一拳拳,一根根落到了他的脚上,头上。
  今儿个是他难得一见的露了冷脸,这才叫一个个吓得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唯恐遭他喝斥。
  正是因着被人伺候得多,身上每一寸骨头都是被人感恩戴德的精心服侍着的,故而哪双手一上身,便能辨出几分滋味来。
  这粗人的骨头硬,一瞧便是干过粗使杂役的,这样的手通常不敢往他身上凑,原先在京城时,府里的丫头多娇贵,一个个虽是婢女,却娇养得比那寻常末等小姐还要娇怯细腻,故而京城院子里那些下人各个手巧软绵,而元陵城这凌霄阁里头的丫头没有使得如京城那头的顺手,满打满算也唯有一个鸳鸯的手还算细腻柔软,故而以往回了凌霄阁后,他多召鸳鸯近身伺候。
  不想,如今这小儿一双手触上来,却一时叫他的脚微微一颤。
  奴才的粗手粗脚,一个个大老粗似的,手脚通常比铁棍还要坚硬,不想,眼下这双手竟如无骨似的,松软如棉,仿佛如水流过似的,隔着薄薄的一层面料,抱着他的脚,竟让他有些酥软微麻。
  真是活见了鬼了。
  竟像是双女子的手似的。
  然而,伍天覃微微蹙眉,将茶盖把玩在手中,双眼却漫不经心的朝着脚边那小儿脸上看去,只见那小儿龇牙咧嘴,满脸不快,虽然生的跟个娘娘腔似的,脸蛋子比整个凌霄里头所有的侍女的脸还要白嫩细腻,可他大大咧咧的动作,咬牙切齿的神情,以及那嫉恶如仇的性子,分明是个十足十的男儿模样。
  只是,心里头仍然有些怪异。
  伍天覃眉头紧皱,半晌,忽而想起那日那四喜的形容,只道是个被狗咬去了慧根,断了子孙根的小太监。
  这样一想,伍天覃心里便顿生些厌恶不快。
  被个无根的娘娘腔小太监贴身伺候,没得恶心人。
  然而,脚心处杂乱无章的揉捏手法却弄得他有些犯痒痒,想抬脚一脚将那娘娘腔踹开,却又不知为何,一时始终没踹过去。
  并且,再抬眼探去时,只觉一个男人生的男生女相,女里女气,未免叫人恶心厌恶,然而远处那小儿却分明生了张讨喜的面容,心里头倒也淡了几分恶心巴拉的感觉。
  许是这日折腾一日,有些疲累,便堪堪忍受着,最终,嘴里喝斥了一声“软趴趴的没吃饭么”,话一落,便觉脚上那双无骨双手顿了顿,而后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似的加大了一丝力气。
  “白吃饭了。”
  伍天覃心头懒懒的嘀咕了这么一句后,倒是缓缓闭上了眼,没再挑刺了。
  却说约莫半刻钟后,厨房派人送水来了。
  元宝儿给那伍天覃捏了一刻钟的脚,片刻未停过,胳膊和手酸得压根不是自己的了,并且半跪半蹲在伍天覃脚边,姿势扭曲,浑身酸痛,还不见那混蛋叫停,他已在心里头骂了一百句一千句的娘,直到送水的来了,心头这才一松。
  不想,此番所来之人竟又是那王平和小六二人,只见二人抬着热水,低眉顺眼,熟门熟路的入内,常胜引着二人绕过屏风将热水抬了进去,进来时二人垂着眼不敢多瞧,出来时经过那软榻才匆匆朝着那个方位瞅了一眼,这一瞅,便与跪在地上一边捏脚一边擦汗的元宝儿目光对了个正着。
  元宝儿看到小六王平二人似一愣,而王平小六看到跪在地上给二爷捏脚的元宝儿,却分明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要知道,元宝儿个是什么人,他可是个窝里横,在整个厨房几乎横着走,说句张牙舞爪,耀武扬威毫不为过,别说给人捏脚,便是劳驾他捡个倒下的扫帚,递个碗碟茗碗之类的,那白眼都恨不得翻上天去了,只一脸不耐烦道:去去去,小爷都替你干完了,还要你作甚。
  你自个儿没手脚么?
  没瞅见我正在忙活着么,忙什么?忙着训你孙丫的。
  横竖王平就没瞅见过这个世上还有比他元宝儿更要懒惰和伶牙俐齿之人,在王平心里头,这世上难得有人能够使唤得动他元宝儿,故而,那般张狂的人,此刻却老老实实,敢怒不敢言的跪在地上给人捏脚,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了,以至于王平当场嘴巴微张,竟一时停下了脚步,忘了动弹。
  比他还要震惊的则是小六,相比王平的难以置信和幸灾乐祸,小六心里头则是满脸满眼的心疼和不忍。
  整个太守府没人比他更了解宝儿了,见宝儿跪在那里,不情不愿的伺候着人,便知他的难处和委屈。
  他心中小太阳一般的人,这会儿却不得已屈居人下,受苦受难,着实令人不忍直面。
  当初的元宝儿在世人心里有多张狂蛮横,那么,此时此刻,他便有多么狼狈和受辱。
  元宝儿见到二人,只微微咬着牙,随即将脸一别,松了手,直径站了起来,他不伺候了。
  不过许是听到了屋子里动静,伍天覃这会儿缓缓睁开了眼,见到缩到远处的元宝儿倒也没有发作,只淡淡的瞥了一眼,常胜巴巴凑过去道“爷,热水送来了,该沐浴洗漱了。”
  伍天覃这才悠悠伸了个懒腰下了榻,摆了摆酸涩的臂膀缓缓入了屏风内。
  不过进去没多久,便听到里头高声道:“人呢?”
  外头常胜将厨房两个粗使的打发了出去,此时此刻卧房只剩下了元宝儿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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