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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小八捂住眼睛,蹭蹭蹭跑到梳妆镜前,模模糊糊的镜面隐约可见肿泡眼一圈的青黑,不由哀怨地叫了一声:“二娘子,你又取笑小八。”
  “小八你可是咱揽月居的开心果,谁敢取笑你?”
  巧心笑嘻嘻地掀帘子进来,打趣道。手中还端了热水盆子,有条不紊地将挂架上的铜盆兑好温水,备好漱口水、巾帕等物,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苏令蛮掀被起床,素色的中衣敞着,左胳膊那一块鼓鼓囊囊的,在巧心的服侍下洗漱穿戴好后,又去了院子。
  小八没回去睡,顶着一对双圈眼问:“二娘子,您今日还要锻炼?”
  “自然。”苏令蛮忍着饥肠深吸了口气,下腰、屈膝、踢腿,热起身来,尽量不动到伤了的那个手臂,一边道:“今日我好多了,这两日撂下的,当然还是要捡起来的。”
  揽月居不算宽敞的院子里,清晨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一切都充满勃勃生机。
  小八不大明白,在她眼里,如今的二娘子便与仙女儿一般好看了——虽然还是个有点胖的仙女。
  巧心点了点她额头:“你呀,得过且过也就算了,莫非还要阻拦二娘子?”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何时又能做了主子的主?
  小八无趣地站了会,终于觉得大脑发胀,睡眠不足,便也不硬撑着回了下人房。巧心安静地站着,只等苏令蛮过来,便递过去巾帕,妥帖无比。
  跑步、踢腿、打拳,再将麇谷居士那得来的一套拉伸之法练完一遍,苏令蛮才肯停下。浑身已经汗津津一片,绿萝不在,自然泡药浴的打算要放一放,她沐浴完,将长发绞干,才神清气爽地去正院点卯请安。
  朝食自然不在吴氏那用,苏令蛮撇下丫鬟们,直接去了麇谷居士所住的外院——小镜居。
  小镜居处外院最南,靠近街巷,一个角门可直接出府,平日里都锁着,只有一个粗使婆子看着,僻静又方便。
  小镜居不大,就一间正房侧间一座耳房,一个面生的小厮恭敬地候在外边,见苏令蛮来,忙不迭见了个礼。
  “居士可起了?”
  “起了。”
  苏令蛮颔首,步似流星,直接敲门进了正房:
  “居士,住得可还习惯?”
  麇谷居士睁着一双死鱼眼,揉着眼睛喘了口大气:“年纪大了,认床。”
  苏令蛮默了默,心里有些不大过意得去,脑袋忍不住便垂了下来:“要不……居士您还是住到那野林子里,阿蛮得空便去瞧你。”
  模样跟可怜的被人抛弃的猫崽子似的,与之前的雀跃昂扬截然不同。
  麇谷心软了软,摇头道:“那不成,老夫曾与杨小子夸过海口,不将你调理出来如何对得起老夫这块金字招牌?”
  其实,以麇谷居士不医妇人的这项禁忌来说,除了苏令蛮几人,还真没人猜得到这山野居士是谁——毕竟,连当今太后都敢拒绝之人,谁能想到会给边疆一个从七品小官的女儿治病?
  所谓的砸不砸金字招牌,还真是个借口。
  苏令蛮心里明白,只觉得仿佛明媚的春光好像偷偷跑到了胸口,让她整个人都暖融融的,回府之后的郁气好似一下子都被冲淡了,一丁点都感觉不着了:
  “居士……”
  泪眼汪汪。
  麇谷被唬了一大跳,收回手“哎”了一声,移开话题:“吃了没?”
  苏令蛮摇头:“没吃,等着跟居士一块吃。”
  “你个机灵鬼。”麇谷居士哈哈笑了声,朝外唤了声,不一会,大厨房便将朝食呈了上来。
  蒸得香喷喷的包子,与两碗炖得糯糯的莲子粥,几碟子小菜,看得出厨房那是用了心的。
  “哎,把老夫昨日给你的那包东西拿出来。”麇谷不急着吃,反倒催促起苏令蛮来。她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从袖内将那包油纸拿了出来递过去:“呶,都在这儿了。”
  昨日居士说得语焉不详,苏令蛮倒要看看,这辨毒之法——如何起作用。
  “一层,两层,三层……”
  油纸包一层又一层,麇谷居士解得耐心,苏令蛮却是看得哭笑不得:“居士,您这包了许多层,可有何特殊之处?”
  麇谷居士不阴不阳地道:“老夫喜欢。”
  所以——这纯粹是自个儿找事了?
  苏令蛮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总算这万里江山也有走完之时,在油纸几乎将整个桌面占满了的情况下,麇谷居士终于将最后一层油纸解了开来,露出暗棕色的一点底来。
  磨得极细的粉末状物体,凑近了闻,还能依稀闻到一股子中药味,不浓,但绝对存在。
  苏令蛮看着只有一个小拇指量多的药粉,想到那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油纸包,再次肯定了一件事——
  居士绝对是天上地下,第一奇葩。
  索性她眉眼低垂,闷声不语,天生一副乖巧模样,麇谷浑然不知她心中编排,取了茶盅,置了些清水,倒了些许粉末一晃——清水还是清水。
  “你可知这是何物?”
  苏令蛮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可是那辨毒的药?”
  作者有话要说:
  麇谷居士:山林清幽(好无聊),阿冶,我们来叠纸玩吧。
  油纸包:你浪费!你无聊!你无理取闹!
  第53章 顺藤摸瓜(二)
  果然是辨毒的。
  麇谷居士这段日子来苦心孤诣,耗费了苏令蛮一碗又一碗的鲜血, 终于查出了离覆子之毒外的另外几味主药。这几味药单看都无毒, 但以一定配比, 却能成折磨人的慢性之毒,委实刁毒。
  既有了配方,那配出辨毒的药粉便不难了。
  苏令蛮好奇地看着居士拿了蘸有这不是清水的“清水”在粥碗、菜碟里搅了搅, 见没甚动静,不由伸长了脖子问:“可是会变色?什么色?”
  “梅子色。”麇谷收起筷子,将碗推了过来:“无毒, 你吃。”
  苏令蛮撇了撇嘴, 不大情愿吃这加了料的,但一看桌面上也就两碗, 总不好叫居士吃, 便只得自个儿闷着脑袋苦吃,温软的粥食下去,造反的五脏庙这才停歇了下来。
  麇谷在一旁看得可乐, 也端碗自个儿吃了起来。
  朝食饭毕, 苏令蛮招人将碗碟收了, 麇谷居士重新把了回脉,脉冲平缓, 胎息凝滞,沉吟半晌叹了口气:“阿蛮,你毒性虽解,可体内血气滞郁, 胞宫寒凝,若再不好好调养,恐折了寿岁。往后切莫折腾了。”
  “阿蛮知道。”苏令蛮这回知道卖乖了,垂着脑袋,头顶上一个揪随意地往上支棱着,像一只活泼的雀鸟:“日后一定都听居士的。”
  这才乖。
  麇谷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脑门上的揪,手感柔滑,心下登时便软乎乎一片,只面上不显,一径的严肃,法令纹像是刻在脸上般:“今后每日的饭食单子,老夫单独列给你。听说你如今都是让东望酒楼送饭?退了吧。”
  苏令蛮傻乎乎地问:“为何?”
  麇谷居士笑眯眯地捋了捋胡子,苏令蛮这才发觉居士竟然有一双格外深邃的眼睛,与面上的苍老截然不同,这双眼里,仿佛蕴着一条星辰浩瀚的河流,世故而安然。
  她静下心来,登时便理解了居士的意思:虽说东望酒楼送来之食更安全些,可如今已有辨毒之物,安全得到保障的前提下,进食这“加料”的饭食,反倒更利于拔出身边的钉子。
  “阿蛮听居士的。”
  接下来苏令蛮的日子,便规律得千篇一律了。
  每日卯时三刻便起,跑跳打拳拉筋过后,便是麇谷居士重新调配过的汤药泡浴,这养身汤剂比之从前那副药效更剧,但效果也是看得见的,苏令蛮原先血色不足的脸一日渐一日的红润起来。
  十日过后,绿萝归位。
  苏令蛮已然又瘦了,脸小了一圈,一双美目顾盼生姿,除开腰肢还不够纤细外,乍一眼看去,身形竟与寻常小娘子相类,加之身量高挑,掩盖了那一点点丰腴,反显出一丝窈窕来。
  此时她俏生生立在长廊下,身后是一片深色肃穆的墙垣,一笑便是寒冰消融,大地回春,万株红梅争相吐蕊,美艳娇柔自不必说。
  绿萝怔立在原地,她藏于暗处多年,从京畿风云之地到这边疆旷野之境,跟着前任主公见识过的各色美人不知凡几,可这等扑面而来不加掩饰的蓬勃而烂漫的美,仍然让她失语。
  仿佛为色所刺,绿萝忍不住眯起了双眼,心中惊艳尽数藏于齿间,脑袋深深垂了下去:“二娘子。”
  “绿萝,你终于回来了!可让我好等!”
  苏令蛮喜出望外地跑过去,笑嘻嘻地望着她,许是习惯了绿萝陪伴,这些日子她便跟失了左膀右臂似的,极为不便。
  “是啊,绿萝姐姐,这些日子,二娘子每天照三餐念叨你,耳朵可痒了吧?”小八嗔怪道,绿萝低眉浅笑:“让二娘子牵挂,是绿萝不是。”
  巧心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绿萝此番回来好似有些不大相同了。若照以往,她们之间打趣,绿萝向来是不搭腔的。
  “莫说这些有的没的,绿萝,你那边事可都处理完了?”
  苏令蛮问的,自然是暗部之间交接之事。
  说起来,此番绿萝也是因祸得福,暗卫向来见不得光,出任务亦常常九死一生,能最终获得准许站于阳光之下的,千中无一。而绿萝不过被饬了三十军棍便轻轻松松脱了籍,虽还是来苏令蛮这当丫鬟,对她来说却已是宛若新生。
  从此后,她可以真真正正地叫绿萝,而不是以一个冷冰冰的数字为名。
  “处理完了。”
  绿萝看着身旁二娘子叽叽喳喳说得欢快,不由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欢快的笑来。小八看了她一眼,稀奇地叫了一声:“哎,绿萝笑了!”
  绿萝的笑一僵,挂在脸上跟哭似的,苏令蛮瞧了,“噗嗤”笑了声,拍拍她肩膀,摇摇头便去了内室。
  巧心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口,看小八在旁边跟只跳蚤似的踱来踱去呆不住,不由道:“小八,你跑什么呢?”
  “绿萝一来,二娘子便扯着她说小话……”小八扭了扭手指:“小八都不吃香了。”
  巧心拿她没办法,点了点她:“你啊……还跟孩子似的,争风吃醋呢?”
  她没透露过绿萝为杨廷暗卫之事,当然也并不知道绿萝已被赠与了二娘子,只当两人有些关于杨郎君之事要谈,便知几守在门外。
  “谁争风吃醋啊……”巧心嘟囔了几句,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苏令蛮安安静静地坐在南窗榻旁的八仙座椅上,听着绿萝叙说着别后之事。
  “……这是奴婢的身契,”说完,绿萝从胸口掏出一张刻了官印的奴契纸垂首递了过来:“请二娘子收下。”
  苏令蛮坦然接过,契纸上“官奴定印,可转手不可脱籍,”写得明明白白,而通常这等不可自赎己身的奴婢,通常是上辈犯了大罪才会如此,苏令蛮并无意追究上辈,便默不吭声地收了下来,妥善放好。
  “绿萝,在我这呢,没那大过天的规矩,宽心即可。”苏令蛮笑着站了起来,一身鹅黄齐胸襦裙映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绿意,像是将春天穿了满身,让人满心满眼的舒适。
  绿萝安安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苏令蛮雪白的侧脸上,怔怔出了神。
  “……绿萝?”
  苏令蛮手在绿萝面前晃了晃手,不明白这个一向机警的暗卫怎么到了她这,跟个零件坏了的西洋钟似的,动不动就出神。
  绿萝回过神来,赧然道:“二娘子对不住,绿萝无意。”
  “无妨,”苏令蛮摆摆手:“可是不舍得你那些同僚?等你空了去见见他们倒也无妨。”
  绿萝摇头,她既已经脱离,便不可能再回过去,暗卫所掌之事虽有轻有重,可俱是私密要事,便她想去见见,他们也不会再见她了。
  苏令蛮略一思索,心里便也明白了绿萝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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