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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桓嶷脸色暗了下来,梁玉道:“瞎急。他大哥最关心什么?帮他大哥做到了呀。我是死了,我放心的不下的事儿,准想别人给我做完。人走了,不挂心爹娘呀?不想妻儿啊?不想留下的那一摊子事儿啊?他呢?净瞎急了,屁事没干。”
  桓嶷挨了一棒子!眼都直了,好像真是屁事没干的样子。默默地等梳完了头,换了衣服,默默地去李淑妃那里。梁婕妤愁道:“怎么又不说话了呢?”以前是教他别多说话,现在就恨他不肯开口。
  桓嶷这回开口了:“话多的有话多的活法,话少的有话少的活法。”
  绕得梁婕妤愣了好一阵儿:“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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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玉不知道桓嶷是怎么做的,只知道他们仨到了淑妃那里,桓嶷跟淑妃道了歉,说是自己思虑不周,但是请淑妃放心,他会处理的。然后梁玉姐妹俩就被留下来跟淑妃说话,桓嶷自己走了!
  梁玉知道,这事儿她没法再插手了,她甚至不能确定桓嶷这么闹,究竟是只为了阿鸾、为了仁孝太子,还是除此之外有别的目的要达成。但是,她今天说的这些,都是按照“太子怀念长兄”来的,说出来完全没有问题。
  而且,她想追也追不出去,因为皇帝来了。
  桓琚此来,一是安抚淑妃祖孙,让她们不要担心,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又将一本奏疏放到淑妃的面前:“我给阿鸾的,辞什么辞?天天说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怎么给了反而不要了呢?这个,驳了。”
  李淑妃等谢了恩,桓琚对梁婕妤道:“这就好,宫里又不是只有昭阳殿一处,多与妃子们说说话,多走动走动,人就不闷了。”
  梁婕妤见了他还是闷,讷讷地应了。
  桓琚颇觉无趣,看到梁玉却很喜欢:“三姨是来看三郎的吗?”
  “是来看姐姐的,家里才请了先生,毛竹板子都备好了,一准请先生打出个人样子来。”
  桓琚大笑:“也不要打坏了才好——三姨自己的先生呢?”
  “在家里呢。”
  “三姨的先生可是姓吕?”
  “是呀。”梁玉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是干啥?吕娘子怎么啦?
  桓琚道:“唔,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为何非得是她?”
  梁玉惊了:“她干了什么啦?”
  “不好不好,我为三娘找个老师可好?”
  “您还是跟我说了吧,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梁婕妤也很担心,难得跟皇帝直接说:“圣人,这吕娘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桓琚看了她一眼道:“贤妃说……”
  贤妃才很关切地提到了吕娘子,说是家里人不小心撞到了这个人,看到之后大吃一惊,回来说,这不是当年闹过事的人么?吕娘子据说是袁家一个奸生子,是当年袁家一个人与手下吕姓小吏之妻通奸所出。袁家不肯认这母女,但是这做爹的还挺疼闺女,硬仗着本事,把闺女养大了,还嫁给个殷实人家。吕娘子在夫家横行霸道,无人能制。等亲爹死了,袁家是不认她的,夫家终于等到了出口恶气的那一天,将人休弃了。
  桓琚道:“换一个吧,我给你找个好先生,唉……”三姨真是命苦,挺伶俐一个小娘子,又好学,别学坏了。贤妃倒是有推荐,看珍珍学的成果,应该还不错。
  第31章 如出一辙
  信息量有点大。
  梁玉心中诸般念头流星一般接二连三划过, 仿佛下了一场流星雨,吕先生、袁家、贤妃、圣人、凌珍珍……甚至还有宋奇、宋义、宋果、萧度、萧司空,等等等等。
  她顿了一顿,看起来像被打击得没了主意,让桓琚同情起她来了, 耐心也多了一点,等着她的回答。另一边, 李淑妃与梁婕妤两个再加上一个陆氏,三人心里透亮——这是贤妃要作妖。吕娘子如果真像贤妃说的那样,那确实是有些不大妥当的。梁家正处在要在京城立足的时候,最好不要再添瑕疵了。但是, 贤妃说的就是真的吗?
  这个疑问,三人都不能直接提出来。原因是明摆着的,皇帝他愿意信贤妃同时还算关心梁玉。两个原因加起来,就让他情愿让梁玉换个先生, 让事情妥帖。从皇帝的角度来看,没毛病。她们不知道贤妃跟皇帝说的原话是什么,就不好贸然反驳, 否则很容易就落到语言的圈套里。
  且梁婕妤关心妹妹,心里也动摇着, 要是能换个更好的先生,也不是不可以的。梁家既不好得罪凌贤妃, 更不能违了皇帝的意思。自家都还不稳, 怎么保得住吕娘子呢?这个吕娘子, 只好厚赠金帛以做补偿。谁叫雇主家自己就怂呢?
  梁婕妤咬咬牙,硬着头皮问妹妹:“玉啊,这是咋回事?”
  梁玉什么时候想的都不会比梁婕妤少,很快回神,已经有了主意,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答道:“圣人与娘娘疼我,我是知道的。人是我自己选的,一次选了两个,我聘先生的时候就没问过她的出身来历。”
  梁婕妤急了:“你这心也忒大了!你怎么办呀?”完了,看来贤妃是有把握的了。
  她望向李淑妃,希望李淑妃能解围,李淑妃却看着梁玉若有所思一言不发。不得已,梁婕妤将眼睛望向了桓琚,桓琚居然也不生气,也是若有所思。梁婕妤急得想上吊。
  此时,桓琚发话了,他带点好奇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又打算怎么做呢?”
  梁玉想了想,道:“圣人问了两个问题,我一个一个答?圣人可能听完?”
  “可。”看她很快定下神来,桓琚觉得有意思了。
  “我就想两件事儿,第一,我得要什么样的先生,第二,换先生这事儿。圣人,我是到了京城才知道,人家三岁学认字儿,我十三才开始。我晚了十年了,那就不能用别人的法子,不能跟别人用一样的老师,不然不是一直晚十年么?我听吕师讲几句书,觉得顺了,就留下了她。就跟我家里一样,人家做官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了,我家才到京里,先前教演礼,不能说礼部的官儿不尽心,人家可尽心了,可咱脑子就是跟不上。后来圣人给换了宋郎君,那就顺了。”
  桓琚一点头:“不错,宋奇确是有才干的。”
  梁玉接着说:“所以,我就不问什么家谱,找个家谱拖了八丈长的人来教我,我情愿跪着请,人家愿意来么?对不?”
  桓琚笑了,“晚十年”是事实,但是与吕氏人品不好有什么关系?他并不上当:“这话是不错。但这与我说的是两回事,得人品好。现在有愿意教且人品好的,不是更好吗?”
  哦豁,还是没绕晕您呐!“这就是第二件事了。圣人,咱换个先生太容易了。我要是现在就点头应了,就是我认了她是人品不好,我认眼瞎,没啥,谁还没犯过错么?我知道,要是我说我改了,会有人说我离开了一个不良的人,我就是知错就改的好人了。她以后可怎么过呢?相逢就是有缘,我不能这么坑她。哪怕是死囚犯,也得听她自己诉一诉的。何况,我认错了人能改,就不许她变一变吗?”
  桓琚还是觉得换个先生好,但是梁玉这个理论还是让他觉得有道理了,笑骂:“强词夺理。”
  见他没生气,梁玉也笑了:“圣人,能夺理也是本事了。您要觉得这本事还有点儿用处,就能容我留下吕师么?我现在就怕一件事儿。”
  桓琚也捧场:“什么事儿?”
  “就怕您和娘娘太疼我了,把我惯坏了。”
  “这又是什么道理?”
  “人想长大,总要自己吃苦的。我十三那年,过完年做学徒,天不亮不起床,劈柴,烧火,做早饭,伺候师傅起身。这一年过得,觉得自己学了不少本事呢。”
  桓琚感慨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呀。”这个“三姨”也是他硬提出来充门面的,梁家能充门面的实在太少,没想到顺手一拎,拎出个宝来了。可爱可亲,看着舒服,说话也舒服,不矫情,这是意外之喜。桓琚喜欢这样的人,也乐意多见见,多跟她说几句话。
  梁玉就接着说:“如果君子是生出来的,就不会有柳下惠和盗跖的分别,如果君子是教出来的,三千弟子就不该只有七十二贤。那有个什么样的先生,又有什么要紧呢?只要讲书合我的用就行了。乡下老话,清水池塘不养鱼。这就是我找先生时的想法。”【1】
  桓琚又笑了:“三姨通透。”
  “要说换先生这件事儿的想法呢。说她为人不好,我没听过她说谁的坏话。冲这个,她就坏不到哪里去。再说了,只要有本事的人,有错怕什么?我看用功不如用过。有不足的地方,她就更会做得体贴,她得更加显出她自己的本事来。”
  桓琚拍案而起,赞道:“妙极!这岂是通透了?!”
  “圣人,我读书晚,就只有这些自己乡野看出来的笨道理。换个斯文先生,我怕不合拍,吵闹起来,我就是个坏人啦。先生呢,君子,我呢?我也不觉得自己不好。能不能不跟好人吵架呢?还有忍不住的时候。人谁没个脾气呢?还得吵。先生管不了学生,无能,学生不敬先生,无德。这就都坏了。”
  桓琚笑得直拍手:“不错不错,这就是谏官……咳咳。看来这吕氏教得不错。哈哈哈哈。”又对梁婕妤道:“咱们都不用给三姨瞎操心,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做去好了。告诉家里,也别拘着三姨,我看三姨比梁满还明白。”
  这就完了?!梁婕妤忙叩头谢恩。李淑妃早看出来了,心道,这先讲人情、再讲道理、最后叫圣人感同身受,绝了!贤妃这舌头,白下了。
  正欢乐间,一个小宦官跑来对程为一耳语几句,程为一的脸色起来越奇怪,桓琚一扬眉。程为一凑上来,对他小声说:“圣人,东宫那里……”
  殿里几个女人耳朵都尖了起来,太子,连着她们几个人的心。桓琚也越听越奇,笑着对她们说:“好啦,你们说说话,我还有事。”
  众人送走桓琚,互相看看,顾不得说梁玉的事儿,都想一个人——桓嶷。他怎么样了呢?
  李淑妃先说:“太子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在了。就算缓缓,我也不委屈。”
  梁婕妤担心儿子,连这话都接不上了。
  梁玉想了想,除非外甥像她,提菜刀跟谏官“谈”,否则也不应该是件坏事。便说:“我看圣人没有生气,应该不是坏事儿。咱们且等一等消息,娘娘,跟借您个伶俐人儿,去东宫看看?”
  李淑妃毫不犹豫地:“成。”
  梁玉心中暗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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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其实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还办了一件既漂亮又体面的事。
  桓琚出了殿便问程为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有点乐得云里雾里,不敢相信儿子居然开了窍。
  程为一道:“太子确实下了教令,就在刚才。”答不数句,又有小宦官奔了来,见到他们,即刻垂手立在一边,小肩膀还一耸一耸的,显见跑得很急。
  程为一问道:“怎么样了?”
  小宦官咽了口唾沫,还差点呛到了:“确、确实是。先是,殿下把左拾遗冯迁叫到东宫,两人坐在台阶上,聊了一会儿,聊到两人抱头痛哭。然后就叫了东宫的左谕德过来,草拟了教令。”
  桓琚笑了:“他还有这本事?走,回去说。”他没有直接杀到东宫,这不是个围观的事儿,他得回两仪殿,综合各方面的消息,将原委给搞清楚。
  到了两仪殿,后续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沉默了一年的太子,他说话了!跟谏官吵,跟朝臣吵,接着还下了教令,无数人等着看他到底要硬扛到什么时候,也有许多人抱着膀子等着看笑话。你们不是非要推这个扶不上墙的货当太子吗?现在好了,他上去了,开始跟你们吵了。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还有许多人摩拳擦掌,准备接着上本,跟太子死磕。
  结果呢?太子先吵赢后吵输,输完了把最早上谏的左拾遗冯迁叫到东宫,一番促膝长谈,就说兄弟之情,再说父子之义,从东宫扯到民间。把冯迁给说哭了!两人一通哭,太子说自己错了,冯迁说自己错得更多,太子说自己一定改,冯迁说自己也一定反省。哭完了,太子叫了左谕德来帮他写教令,口述了个大概。还让冯迁别笑话,他自己年轻读书不多,近来心情不稳怕自己文章写不好。冯迁呢,则说,太子仁孝,不在词藻。
  桓琚拿到教令一看,道:“唔,陆闲情这文章,长进了。”左谕德陆文,字正言,号闲情公子,少年无知的时候起这个号挺好的,年纪再大一点,就不如叫个xx居士来得飘逸清远。如今五十岁了,皇帝就爱拿他这个名号开玩笑,搞得陆文准备改个号。
  文章分四层,第一,桓嶷直接夸了谏官敢说话,能发现问题,防微杜渐,挺好;第二,直接认怂,这事儿我有不妥的地方,还硬刚死不认错,牵了大家的精力,耽误了朝廷大事,我的错;第三,做人还得有点人情不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们民间“推财与弟”都要夸的,皇家也得有人情味儿,你们也得照顾一二。所以呢,我认怂,这事儿你们不能再怪我爹,也不许再拿我侄女儿说事;最后,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能力不够,我会继续学习,遇事谨慎,有事儿尽量想办法,做到公私两全,请“天下君子”以后多多帮我。
  完事儿。
  桓琚拍案叫绝:“这是怎么想到的?是太子授意的吗?”
  程为一见他高兴了,也笑着答:“是口授,左谕德润色的。”
  回答间,又一条消息来了,太子又发了一道教令,以后阿鸾的开支如果不够,直接从东宫他的私库里取,不要破坏制度。
  自从长子去世之后,桓琚第一次笑得这么轻松:“他今天被灌顶了吗?去问问,近来都有什么人去了东宫,同他讲了什么。”桓嶷的功课他天天检查,没发现有变化,那就是接触的人、遇到的事有问题了。遇到的事也就是吵架,那就是人出了变故。
  不多会儿,消息来了,说是梁婕妤姐妹俩去了东宫。太子披头散发往外跑,叫她俩拖回来塞屋里,过不多会儿,就收拾得有模有样出来了。还一起去了李淑妃那儿,回来太子就拎了冯迁谈心。
  桓琚这就有数了,笑道:“三姨的道理还是通的。”
  程为一道:“也要太子自己明白呀。”心里却想,这先拉家常讲人情再说正事掰道理,最后拐回来把事儿给结了,跟三姨刚才说您的套路真是一模一样,他别是三姨亲生的吧?
  想完又觉得太不恭敬了,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三姨还没太子年纪大呢。
  桓琚道:“老天怜我,总算叫三郎开窍啦。”又觉得梁玉确实挺喜庆的,对程为一道:“去看看三姨回家了没有,没回家,你陪着回。回了,你亲自去一趟梁府,告诉梁满,不要拘束了三姨。小孩子,非要养成个泥塑木偶才好吗?有才干的孩子与没才干的,就不能一般养!她知道自己该怎么长。”
  程为一答应了下来。桓琚又说:“告诉三姨,今天劝导太子是有功的,但是我不能赏。但是这份情,我是记住了的。”太子得是天纵英明,或者是亲爹教导有方,又或者是善于纳谏的,听姨妈的话变好的,这听起来不大对。
  “是。”
  “跟太子的是谁?你先把他叫来。”
  “是。”
  桓琚等人来的时候略闲,抬笔在屏风上写了个人名“宋奇”。唔,萧司空说让有能力的人去历练,这当然不能说错,但是宋奇是真的好用,练个差不多,还是得回来!毕竟桓琚用着他用得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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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两仪殿,程为一先派人从东宫叫了人来。再稍一问,梁玉还没走,正在李淑妃那里说话呢。桓琚才走不久,李淑妃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东宫先派了人来了,第一道是桓嶷认怂的教令。闲情公子写得声情并茂——陆文跟前太子妃还是个比较亲的亲戚,可不得帮着写好话么?看得李淑妃婆媳都失声痛哭。
  梁玉一听这个就知道,太子过了这一关了。
  第二道教令接着来了,正式告诉李淑妃祖孙三人,以后有他罩着了。也是告诉看热闹的人,别闹了,都有点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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