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无关实力

  刑侦韫见到鹿丞出现在这里先是惊讶，继而平静如初。
  为什么鹿丞在这里，现在不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两人对视一下，错开视线。
  叶林溪侧头对安澜道：“准备好手术室，五分钟之后伤者会进手术室。”
  “是。”
  “不许救他，他杀了我儿子，我要他偿命。”那个女人死死攥住叶林溪，力气极大：“医生，我求求你不要救他，他杀了很多人，也杀了我儿子。”
  “阿姨，您听我说。”
  相比较那个女人，叶林溪的声音温柔极了。
  她的声音像水，清澈而又温柔。能给人力量，在失控的时候能让别人找到一丝理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儿子是警|察，这个伤者是杀|人犯对吗？”
  “他杀了我儿子，他杀了我儿子……”
  叶林溪心脏刺痛，她做不到完全感同身受，她在医院见多了死亡。
  只是这种牺牲，无论叶林溪见了多少次她都会震撼。从心底里去敬佩，她敬重每一个警|察和军人。
  混合着哭泣声，叶林溪慢慢道：“我会救他，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责任。我身穿这身白大褂就不问种族，不问性别，也不过问是谁。”
  “不要……不要救……”
  “阿姨，您听我说。”叶林溪神色坚定：“警|察的责任是守护这个国家，您的儿子是英雄，他做到了。”
  “我不要他是英雄，我不要……不要救他，我给你跪下，不要救他。”
  “对不起阿姨，我没办法答应您。”叶林溪摇头，她是医生，她发过誓只要上了手术台无论是谁她都会全力以赴。
  对得起毕生所学，对得起她身穿的白大褂。
  要对得起她在毕业典礼上发过的誓言，只要患者还有一口气在，没有宣布脑死亡，她必然坚守在最后一课。
  “警|察守护国家，医生救死扶伤。警|察会给您的儿子一个公道，也请您相信国家。”
  “他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是法律的判决，还有您儿子坚守的正义，而不是毫无愧疚死在这里。我相信法律会给一个最公正的判决，给您一个交代。”
  “我相信警|察，相信国家，也相信所有的法律都是公正的。您的儿子是警|察，您会相信他穿着的警|服吗？”
  那个女人泪眼婆娑，眼泪鼻涕混在一起。
  世界上所有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一样的吧，太多的哭声在医院里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每当有人在歇斯底里大哭时，总能触发一个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原则就是原则，规矩就是规矩。哪怕叶林溪也不想救杀|人犯，但她必须记得手术台上，人人平等。
  “他会得到惩罚吗？”那个女人问。
  “一定会的。”叶林溪顿了一下：“您要相信您的儿子做出的选择，您儿子守护这个国家，国家也会毫无保留守护他的信念。”
  “阿姨，我现在可以救他吗？”
  女人死死攥住叶林溪，好像叶林溪就是她最后的希望：“好。”
  叶林溪知道，这位母亲答应的不是救这个人。而是她儿子守护的信念，是一个公道。
  就是这样，叶林溪绝对不能辜负。
  她微微点头，眼神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您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让他得到惩罚，法律会给您最公平的交代，您的儿子是英雄。”
  叶林溪深深鞠躬，她由衷致敬每一个在前线的士兵。
  然后她脱下白大褂对旁边的黄然然道：“可以手术了，麻醉师来了吗？”
  “已经在了，就等你。”
  两个人一起进入手术室，大门合上，红灯亮起。
  叶林溪没有回头，没有去看鹿丞。
  她作为医生只会做医生该做的事情，这是她的责任。
  刑侦韫震惊到极点，不太敢相信叶林溪的三言两语能让一个悲痛欲绝的母亲转换过来相信他们警|察，明明刚才要玉石俱焚的样子。
  他刚才说了很多遍小旗的死因和必须救那个人的理由，他都快磨破嘴皮子都没见小旗的母亲松口。
  他也悲伤，每一个并肩奋斗的战友离开，谁都会悲伤。
  但是他们身上肩负的责任决不允许他们在这种时候倒下，还有很多问题要问那个人，他们要救更多人。
  “她是……叶林溪？”刑侦韫走到鹿丞面前：“你女朋友？”
  “嗯。”鹿丞点头。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
  “没多久，大部分时间在部队。她……我才看到她一眼就被你们叫过来。”
  鹿丞的语气明显不满，他就抱了一下，亲都没来得及亲。
  有好多事情都想和叶林溪一起做，叶林溪不在的每一天他都在想，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他全神贯注进行狙击时也想过叶林溪，尤其是笑着的叶林溪。
  尽管，一个狙击手在执行任务时是不可以想别的东西。
  刑侦韫突然明白为什么金景轩那样一个人会对叶林溪的评价很高。
  温柔，不卑不亢，看起来软软的，实际上性子特别刚硬。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因为外界因素而干扰自己。
  这样的一个人，能在枪指着头顶的时候说开枪，刑侦韫能想象到。
  她内心强大，无关实力如何。
  如果是他，他也会被叶林溪的坚韧吸引。
  然后鹿丞和刑侦韫都不再说话，现在说什么时机都不好。只有那个女人的哭泣声还在悠长的长廊里回荡，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等待的时间依旧漫长，手术室里只有简单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刀片碰到动脉，里面有金属碎片卡在动脉上，先不要取出刀片。”叶林溪皱眉：“左肩有一处贯穿伤。”
  “我需要血包。”黄然然抬起头看向仪器：“血压下降非常快，给我两个血包。”
  “现在只剩下三个血包，需要我外调血包过来吗？”安澜问。
  “不用，够了。”
  手术长时间进行，患者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很多，还有两处碰到骨骼和大动脉。
  甚至左肩粉碎性骨折，一看就知道是进行一场很激烈的斗殴。
  这个人就算抢救过来以后也要在病床上待着，最多也是轮椅，再也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可以行走。
  没人怜悯这个人以后不能走路，他们救他只因为他是患者。站在任何角度上，只要自己不是医生，都希望这个人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手术结束，叶林溪摘下口罩。
  “我真的……不想救他啊。”黄然然缓缓吐出一口气。
  安澜点头：“谁说不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管别的，也不要问为什么。”叶林溪回头跟后面的两个人说：“时刻记得我们是医生就好。”
  这大概是他们手术成功最静默的一次，堪比手术失败，手术台上躺着的是脑死亡的患者。
  大家都安静地收拾手术台的东西，叶林溪靠在门上，好久都没有出去。
  第一次，她救回来的人没有家属的喜悦，也没有任何成就，那种莫名的无助在心上逛了很久。
  半晌，叶林溪才拉开手术室的大门。
  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那个女人扑过来：“医生……医生……告诉我，他怎么样？”
  “您放心，他逃不掉的。他会接受法律的制裁，请您相信警|察也相信国家。”
  听到叶林溪这么说，那个女人没了重力似的往下滑。
  安澜和黄然然一人架着一边才把她抬到长椅上，黄然然还给她拿了一瓶水。
  鹿丞的视线一直在叶林溪身上，他太喜欢叶林溪穿白大褂的样子。
  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太过耀眼。
  叶林溪走到刑侦韫面前，微微鞠躬：“那就麻烦您了，我会给他安排单人病房。医院流动性大，减少躁动还希望您妥善处理。”
  刑侦韫点头：“好，我会在不打扰其他病人休息的情况下进行审问。”
  “还有，患者目前非常虚弱，前三天你们最好不要问他任何问题，引起应激反应更耽误时间。”
  “嗯，好。”
  叶林溪侧头，这时才把目光放在旁边这个男人身上：“等很久了吧，我们可以走了。”
  “嗯。”鹿丞搂着叶林溪的肩膀：“骗子，说好时间都留给我的。”
  叶林溪也很无奈，事发突然，张玉叫她过去肯定是她没有时间。今天下午能手术的医生都在手术台上，也就她闲下来。
  她不顶上，没有别人了。
  刑侦韫被叶林溪的冷静有些震惊到，叶林溪太冷静，处事果断。
  他见过处事冷静的人，无论是军人还是警|察，都要具备这个条件，第一时间冷静判断。
  但在没有专业的系统训练过，还能如此沉着冷静的人不多，那需要极其强大的内心。
  不愧是叶晓峰的孙女，不愧是叶家的人。
  “说好把时间给你的，还是没有兑。”叶林溪捏了捏鹿丞的手：“都没有时间给你做个饭，你是不是饿了？”
  “没关系。”鹿丞刚才虽然说着责备叶林溪没有陪他，其实他一点都不乖叶林溪，反倒是心疼。
  “是我没有时间陪你，该道歉的是我。”
  “我们之间……不用相互道歉了吧。”叶林溪笑了：“来回道歉，很奇怪。”
  鹿丞也这么觉得，他一直认为道歉是最没有用的事情。
  明知做错了，明知做不到，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做，再或者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要答应。哪来什么对不起，有什么用处？
  可是现在他能给叶林溪的，也只有道歉而已。
  鹿丞将叶林溪的身子板正，眸光幽深，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九儿，你手术的样子真好看。”
  “有吗？”叶林溪眨眨眼睛：“都差不多吧。”
  “有，很吸引我。”
  鹿丞呼吸急促，几次想要亲吻叶林溪都被忍下来。现在还在医院，无论做什么都不妥当，而且叶林溪很害羞不会允许他在这里胡来。
  所以鹿丞只能忍着，忍住所有的思念。
  可是……真的太想把叶林溪关起来狠狠亲吻。想看到叶林溪因为亲吻而喘不上气来的样子，一定特别诱人。
  所有的欲望一路往下，鹿丞感觉到小腹有一团火，根本压不下去。
  “对了叶子，刚才有件事忘和你说，和美国……”黄然然见到鹿丞后闭上嘴，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您好。”
  “那个……我要不给你发消息吧。”
  叶林溪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没事的，你说。”
  鹿丞微微点头，退开两步，给出足够的空间让黄然然和叶林溪说话。正好趁现在可以把小腹里那股无名的火压下去，可不能吓到叶林溪啊。
  黄然然看了眼鹿丞，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话说这个人真养眼，只看一眼就让黄然然移不开视线，帅到没边儿。
  哎……
  自己啥时候能找一个这么帅的男朋友啊！
  “嗯？”叶林溪歪头：“怎么了嘛？”
  “哦哦，我想跟你说这个：萧月怡今天一直在院长办公室哭，说你欺负她。这个女人真是，之前我还觉得她挺好，怎么没发现这么讨厌呢。”
  “哦，我就是欺负她了，谁让她惹了我呢！”叶林溪耸了耸肩膀，毫不在意。
  “你刚刚是想说交换名额的事情吗？”
  “对，名单出来了，在一楼的板报墙上，里面有你没有萧月怡哦。”黄然然眨眨眼睛：“我都没想到名额里还有我，我们可以一起去美国。”
  “啊，那很好啊，一起去。”
  去美国能有个关系还不错的人也很好，叶林溪有些期待。
  她根本不在乎萧月怡在院长面前说什么，装委屈也好，说她欺负人也罢，她向来凭实力说话。
  不争不抢，只是觉得该是她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
  “我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黄然然暧昧地一笑，然后冲叶林溪眨眨眼睛：“走了，不用那么早回来。”
  “乱说！”叶林溪脸蛋一红：“你赶紧走吧，不是还值班。”
  黄然然挥挥手，赶紧离开。
  再不离开就真的打扰到两个人相处，本来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多。
  她们小叶子啊，已经二十多天没有见到自家男朋友，她才不会这么傻了吧唧的！
  “你要出国？”鹿丞皱眉，心里特别不好受：“去美国，去多久？”
  叶林溪点头：“嗯，时间不久，也就一个月左右。”
  “为什么不跟我说？”
  “只是一个月啊，而且你也不在我身边，就算打电话你也不会接……”
  说完这句话叶林溪就后悔了，本身这就是他们之间禁忌的话题。
  别的情侣都有足够的时间相互陪伴，他们不能，他们一年当中有一半的时间都见不到对方。也许鹿丞休假她还在忙，他们本身就特殊。
  所以叶林溪尽量自己独立，什么事情都自己处理。
  包括这次出国也是，她不是瞒着鹿丞，而是说了也没什么用。也许她走了再回来，这期间鹿丞还在执行任务。
  “我也要去。”
  “你是军人，军人怎么出国？”
  现役军人不可以出国，这是规定。有些军人，哪怕是退伍，一辈子都不能出国。
  鹿丞开始沉默，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喜欢就在一起，没想过陪伴。想要做什么事情就做了，也没想过太多东西。今天他才知道他有太多不能做的，比如陪伴，比如出国。
  他也许永远都出不去，只能在国内呆着，他的身份太特殊。
  他是特|种兵，他是所有特|种兵的兵王，他们连的所有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出国的想法。
  “没关系，我只出去这一次，以后我们可以在国内玩，怎样都好。”叶林溪察觉到鹿丞的异样：“我们狗狗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
  “我给不了你最好的，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不需要你给啊，我想要什么我会自己去拿，我可以完全独立。”
  鹿丞摇头：“这不一样。”
  这……就是不一样。
  一时半会儿，鹿丞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他述情能力比较低，不太会说话，在叶林溪面前他更是什么都不会说了。
  情绪低落，鹿丞还有点烦躁，整个人都躁动不安。
  “乖，狗狗乖啊！”叶林溪踮起脚尖，轻轻摸鹿丞的脑袋：“你看你，何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
  “你有时间就回来，没有时间我也不会是你的累赘。”
  “九儿，有你真好。”鹿丞由衷认为有叶林溪在身边心里满满的，无论在哪里都有归属感。
  而这种归属感，是鹿丞在别的地方感受不到的。
  似乎是白坚他们说家的感觉，每当有人谈论家的时候鹿丞总是更沉默，因为他不懂也做不到理解。现在这种归属感，他好像懂了。
  叶林溪教会了他很多，那是他二十多年都没有过的体验。
  哪怕他情绪化，哪怕他什么都不理解，那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一辆车开过，鹿丞下意识揽过旁边的人。
  一秒之间，旋转方向。紧接着车从旁边掠过，叶林溪的秀发扬起，她什么都没看清楚。
  叶林溪很轻，根本不需要鹿丞费太大力气就在怀里了。
  叶林溪还有些懵，她向来如此，呆呆的。经常分不清状况，还会出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