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翠翠也离开了,她脱下了憨儿烧给她的那身红色嫁衣,没有说一个字就离开了。刑如意知道,经过这一夜的折腾,翠翠也想明白了,人与鬼,终究是殊途,再好的感情都不能勉强。
  “狐狸,你说老爷子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倘若是真的,他又为何不让憨儿成亲?”
  “我不知道在最后的那一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临了他还是说了谎话。”狐狸抱住刑如意,低头,用嘴唇轻轻贴着她的额角。
  “那一句?”
  “老太太阿珂的死!”
  “老太太的死?难不成这里头还藏着什么秘密?”
  “作为一个自私的人,老爷子未必真的看中自己的儿子与孙子,尤其当他从莫须有口中得知那个秘密之后。你知道吗?最好的被借命者,就是纯阳的童子之身,而憨儿就是。我们有理由相信,憨儿的出生也是在老爷子计划之内的。所以当年的他,才会宁可牺牲自己的儿子媳妇也要留住憨儿的命,因为憨儿的命,就是他的命,是他未来全部的希望。
  只是老爷子忘记了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不仅仅是说人事的变化,地域的变化,也在说风水格局的变化。因为老爷子的借命,这村中无缘无故多了许多的冤魂,这些冤魂又集中盘踞,所以悄然间改变了这村子的格局。老爷子借命的先天条件不存在了,所以他需要等待,这也是憨儿迟迟未能成亲的真正理由。
  翠翠母女的出现,对于老爷子来说是一个契机,因为翠翠母女的命格是他所需要的。我相信,翠翠母女绝对不是自己走进苟家老宅的。只是人算的再精,也抵不过天算,老天爷安排了翠翠跟憨儿的相遇,所以老爷子急了。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憨儿竟瞒着他,私下里跟翠翠约定了终身,也就是缔结了阴亲。所以,老爷子决定孤注一郑,赌上一把。
  老太太阿珂的魂,是他故意封在墓中的,那棺木也是他刻意挑选的,他是在有意的培植阴尸。倘若今日不是我们几个的出现,没准,老爷子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你的意思是,如果今天不是我们恰巧来到了这个村子,老爷子极有可能在昨夜就借走了憨儿的命?”
  “还记得我昨夜给你说的话吗?我说,老爷子他想要害你!”狐狸用手点着刑如意的鼻尖:“老爷子最初借命的本事虽然是莫须有教的,但这些年下来,他在暗中也必是学习了不少的邪术,所以当你跟李茂一出现,他就立刻看出了你们的不同来。你的命格,比起旁人来说,更是难求,所以老爷子昨夜真正想要借的是你的命!”
  “我的命?我可是女的,难不成老爷子想变成我当你的狐狸娘子?”
  “傻丫头,忘记我刚刚说的话了,老爷子重生了三世,这三世你以为他当真是虚度了。我估摸着他已经想到了更好的借命的法子,就是只借你的命,不借你的身。但这些话,现在也只能变成是一种猜测,因为他没有算到,我会出现!”
  刑如意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用手环住狐狸的脖子,眯着眼睛问:“听到这里,我怎么觉得,我也好,老爷子也好,都像是被你给算计了似的。按照预定的行程,原本我们是不必经过这个村子的。所以,老狐狸,你乖乖的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引我们来的?”
  狐狸低头,吻了一下刑如意的手背,对她说:“跟我来!”
  正文 第224章 追魂汤(11)
  狐狸牵着刑如意的手,将她带到了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显然不是很富裕,院子小小的,房屋也小小的,而且看起来十分的简陋。刑如意刚想开口去问,狐狸却用手指封住了她的唇,然后将她带到了窗户前。
  透过窗户,刑如意看见了一个妇人和一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约莫四五岁的样子,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妇人则低头在一旁哭泣。
  “看见那个小姑娘了吗?他的父亲,是被老爷子故意引进苟家老宅的,三个月之前已经去世了。现在在床边哭泣着的那个是她的母亲。”
  “这小姑娘的一魂一魄也被勾走了是吗?”
  “是的!在你眼中那个原本和善的老爷子其实做起事情来不留一点余地。什么诅咒会祸及自家血脉,不过都是谎话而已,他真正想要做的只是斩草除根。你知道的,坏人嘛,自己坏事做的多了,就会害怕别人来报复。所以这些人的家人,也不过都是被殃及的池鱼而已。”
  “你刻意带我来见这个小姑娘,不仅仅是想要我去救她的命吧?”刑如意抬着脸问,眼睛眯眯的,“难不成,你刻意引我们进这个村子,也是因为她。”
  “你再仔细看看她!”狐狸说着,指了指窗户里面。
  刑如意狐疑的瞧着里头看了眼,当目光一寸寸从小姑娘的脸庞上划过时,顿时愣住了。
  “她……她长得好像我小的时候!”
  “不是她长得像你小的时候,而是你长得很像她。”狐狸笑着,轻轻搂住刑如意:“她是你的先祖,准确的说,若是没有现在的她,也就没有未来的你。所以,我引你来,不过是想要保住我未来的娘子罢了!”
  刑如意呆住了。
  她曾想过很多狐狸带她进入这个村子的理由,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为了救她的先祖,准确的说是救她自己。
  的确,若是这个小姑娘死了,就不会有日后的刑如意。若是没有今日的刑如意,这个小姑娘大概也活不到成人。原来现在和未来,未来和过去,在冥冥之中竟是一个圆。
  想明白了这一切之后,刑如意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原本她以为她闯进这个村子,只不过是见证一个用谎言编造的故事,一场看似美丽实则错误的爱情,一个无辜被拐卖少女的凄惨人生,现在她明白了,她之所以来到这个村子,是为了拯救她自己,也是为了守护她与狐狸的爱情。
  “狐狸,谢谢你!”
  刑如意踮起脚尖,在狐狸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然后快速的跑进屋子里,看着还在呆愣的妇人道:“我叫刑如意,是从洛阳来的,正好路过这个村子。还有,你家女儿的病,我可以治!”
  刑如意调制的这款汤药,名为追魂汤,其方源自《千金方衍义》,以桂心入肝招其魂,麻黄入肺通其魄;以杏仁入络降其逆,甘草入腑缓其暴。以水8升,煮取3升,分三次服用。当然,汤药只是治表,真正起作用的还是被狐狸找回来的那一魂一魄,将其完好的送回到小姑娘体内,再辅助汤药进行稳固调理,很快这小姑娘就苏醒过来了。
  既救了一个人,那么村中余下的人,刑如意就不能不救,幸好那些魂魄,狐狸大多都给找了回来,这没有找回来的,因着汤药的缘故,也都保住了一条命,算是不幸当中的万幸。
  至于孙掌柜家的那个独生子,魂魄自是找不回来了,就算狐狸能给找回来,刑如意也不打算让狐狸还给他。这种人,治好了也是盛唐的渣渣,只会祸害别人。不过看在生命同等的份上,刑如意还是保住了他的命,也让他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傻儿巴叽。
  孙掌柜不知内情,自然千恩万谢。
  前后这么一折腾,光是在这个村子里,刑如意他们就逗留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早上,众人决定继续赶路时,孙掌柜却急呼呼的跑了过来,一下子拦在马车前。
  刑如意以为孙掌柜还是为了他们家那个独生子的事情,于是撩起帘子,说了句:“孙掌柜这是何意?你家儿子的事情,如意的确已经尽力了。”
  “我家那个孽障也算是咎由自取,眼下能活着,已经是托了姑娘的福。今日前来,我不是为我家那个孽障,而是为了别的事情来求姑娘与殷公子的。”
  “别的事情?”刑如意蹙眉:“难不成这村中还有怪事?”
  “不!不是我们这个村子的,而是隔壁那个村子。”孙掌柜说着连喘了几口气:“是这样的,我有个妹妹,嫁到了隔壁村子。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我们这个村子的影响,隔壁村竟连着大半年没有落下一滴雨。
  原本,我们村子里的事情也多,又有苟家老宅那个诅咒在,妹妹他们也不敢多回来。直到昨日,妹妹回来,知道姑娘解了村中的诅咒,又救回来这许多人,才哭哭啼啼的说,她的公公与丈夫因为村中大旱,死了。所以她求我,能不能代为求求姑娘,也去救救她们村子里的人。
  当然,若是姑娘与殷公子觉得实在为难,我也不勉强,只是苦了那一村子的人,若是不逃难出去,只怕要给活活的旱死、饿死、渴死在那个村子里头。”
  刑如意原本无意在多管闲事,可听到孙掌柜最后那一句话,心到底还是软了。她沉默了一小会儿,问孙掌柜:“那村子远吗?”
  “不远不远,中间就隔着一座小山丘。”孙掌柜见刑如意松了口,忙不迭的说着:“要不,我给姑娘带路,我让家人备了驴车,虽不及姑娘这马车顺溜,但也拉不下许多的速度来。”
  刑如意点点头,孙掌柜立马挥手,一辆驴车晃晃悠悠的被一个年轻妇人牵着到了跟前。那妇人眉眼处与孙掌柜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应该就是他口中所说的妹妹。
  刑如意小的时候也是住在乡下的。那个地方,十年九旱,所以对于干旱,刑如意并不陌生,但此时透过马车的窗子看见的景象,还是让刑如意吃了一惊。她从未想过,原来所谓的干旱,竟也会干旱到这种程度。
  两个村子虽相距不远,又都是寒冬时节,但明显这边的空气要干燥的多。经过夏日的暴晒,秋风的扫荡,土地被划拉成一道又一道的大口子,目光所及之处,不仅树木干枯,枯草被燃,就连庄稼地里都没有一丝庄稼的痕迹。
  所谓农民,大多都是靠天吃饭的,眼瞅着地里干旱的景象,刑如意心里也不免着急起来。如果真像孙掌柜说的这个村子里大半年都没有降下一滴水,村民挨饿是小,闹饥荒才是大事。幸好,旁的村子,都还算正常,所以这一村子的干旱并未引起大的灾荒来。
  “李茂!”
  “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孙掌柜的妹妹唤过来,我有事情要问她。”
  李茂看了看同是坐在马车中的狐狸,稍微的犹豫了一下。
  从村中出来,四娘就带着铃铛坐到了后面那辆装载有行李的马车上,而将这一辆留给了刑如意与狐狸单独乘坐。此时见李茂面带犹豫,狐狸摆摆手,说:“你家掌柜的说什么,你尽管听着就是,不必顾虑我!”
  见狐狸开了口,李茂这才应了声,去唤孙掌柜家的那个妹妹去了。
  “按照年纪,如意应该唤你一声姐姐,但不知道姐姐你该如何称呼?”
  “姑娘客气了!一个乡下的妇道人家,哪配得上用称呼这两个字,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叫我孙小妹吧。”
  “那如意就不客气了,唤你一声孙姐姐吧。孙姐姐,这村中的干旱持续了多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干旱开始之前,这村中可曾发生过什么异象?”
  “这干旱持续了有大半年了,我记得春天的时候还好好的,孩子他爹还盘算着要去买种子,后来就觉得这天越来越热,地里越来越旱,且周边都在下雨的时候,独独的就咱们村子不下。村长也曾带领着咱们求雨,可老天爷就像是没有听见的一样,到了夏天的时候,这太阳更是毒的热死人。我公公和孩子他爹,就是中了热毒症去的。”孙小妹说着,用袖子抹了把眼泪。
  “那这大旱之前,村中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
  “奇怪的事情?”孙小妹先是摇了摇头,跟着不确定的问了句:“奇怪的人算不算?”
  “奇怪的人?说说看,那个人如何奇怪了?”
  “其实,也算不上是奇怪,顶多是一个讨饭的叫花子罢了。只是,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就算叫花子,十年八年的也不曾遇见一个,尤其那个叫花子还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道袍。从样貌上来说的话,应该算是奇怪的吧?”
  “仔细说说看!”
  “我记得那时个正午时分,就在春分前后,那个穿着破烂道袍的叫花子从村口的土路上摇摇晃晃的走来。他很瘦,瘦的像是从来都没有吃过饭似的,那手臂,还没有马车的缰绳粗。
  虽然才是春天,但那叫花子却出了一头的汗,眼神儿也有些恍恍惚惚的,走路踉跄,让人看着揪心。我那时候就想,若是当时刮起一阵风,没准就把这个叫花子给吹跑了。”
  “然后呢?”刑如意追问,隐隐约约的觉得,这村中的干旱就跟这个穿着破烂道袍的叫花子有关。
  正文 第225章追魂汤(12)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若是救错了人,结果又会如何呢?
  孙小妹说:“当时我们没有想那么多。乡下人,虽然日子过的都是紧巴巴的,但是民风相对淳朴,也见不得别人受难。就在那个人身体开始左右摇摆,站立不稳时,我公公及时上前扶住了他。”
  “那个人是病了吗?”刑如意问,尽管她自己心里也有别的答案。
  “不是病的,应该是饿的、渴的。咱们把他带到阴凉的地方,给他喂了些水,吃了些干粮,就醒转了过来。听说是咱们救了他,那个人自然也是满心的感激,他说自己孤身在外,身无长物,唯一擅长的就是算命,说是可以帮着咱们算上一卦。”
  “你们算了吗?”
  “本来是想要算的,可村长来了,就把咱们给驱散了。不过我听说,那个人给村长算了一卦,说是他爹,活不过春天,还帮着给他寻了一处阴宅,说是风水极好,可以福泽后人。”
  “然后呢?”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了。那个人只在咱们村子里待了一天,就走了。倒是村长的爹,果真如他掐算的那般,没有活过春天。死后也没有葬在村长家的祖坟,而是葬在了别的地方。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我公公还郁闷了很多天,说若不是村长的缘故,就该我们家算命,也好知道今后的日子好不好过。不过,眼下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这老天爷不叫咱们活,咱们就算死撑着,又能撑多久呢。”
  孙小妹说着,竟落起眼泪来,刑如意安慰了一番,见效果不大,于是扣住对方的手腕说了句:“要不我也帮你算一卦吧,虽说我这算卦的方式跟他们道家的不同,但没准算的比他们还准。”
  “姑娘也会算卦?”孙小妹止了啼哭,一脸好奇的看着刑如意:“其实姑娘的事情,小妹也听我家兄长说了。苟家老宅那么大的事情,姑娘都能给解决,这算命卜卦的事情,想来也难不倒姑娘。我自个儿倒是无所谓,只担心我的孩子,姑娘能否帮我的孩子算一卦,看看他是否能够平安的度过眼前的大难。”
  “这个我不用卜卦,就知道你跟你的孩子绝对能够渡过眼前的难处。”
  “姑娘为何如此肯定?”
  “倘若我连这个自信都没有,你又为何让你的兄长拦住我的马车?”刑如意抬眉一笑:“将心放在肚子里好了,你们村子里的事情,我会尽力帮着解决,至于你跟你的孩子,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多谢姑娘!瞧我,一伤心起来竟然忘记了。姑娘说的是,若非是信得过姑娘的本事,小妹何苦哀求兄长来请姑娘。只是,姑娘刚刚问起的事情,难不成是跟我们村子的大旱有关?”
  “眼下我还不能肯定,具体的还要等到了你们村子再说。”刑如意说着,看了眼狐狸。自打孙小妹上车,狐狸就一直假寐者,但刑如意知道,她与孙小妹之间的对话,狐狸全部都听进去了。至于孙小妹,虽伤心的厉害,可目光仍是会不由自主的,时不时的朝着狐狸瞟一眼。直到李茂前来,催促着她下马车时,她才问了一句:“这位公子可是姑娘的家人?”
  “这位是殷爷,我家掌柜的未婚夫!”李茂在一旁介绍着,孙小妹轻声的哦了一声,然后冲着狐狸福了福身子:“殷公子这般的人品相貌,配着姑娘,倒真是难得的一对儿。”
  “我也觉得我的运气挺好的。”刑如意说着,将手搁在了狐狸的腿上。狐狸没有睁眼,直接用手握住了刑如意的。孙小妹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转身回到了孙掌柜的驴车上。
  待孙小妹走后,李茂这才撇了撇嘴,说:“看样子,咱们家殷爷的这张脸又在无形中诱惑了一个良家妇人。这孙小妹也是的,内里的孝服还未脱下,就对旁的男人生了仰慕的心,只可惜殷爷不是她这种凡俗妇人能够肖想的。”
  “但凡美好的事务,总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我倒觉得那孙小妹不像你说的那样。”刑如意说着,将帘子放了下来:“常大哥那边可有消息过来,殷元那小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跟常大哥他们会合。”
  “掌柜的就放心吧,咱们家小爷,也不是一般人。我估摸着,这一两日的就能收到消息。”
  “话虽这样说,可当娘的总惦记着自家的孩子不是吗?再说,倘若殷元在的话,左一句如意娘亲,右一句狐狸爹爹的,倒也能堵了某些妇人胡思乱想的心。”
  “啧啧,掌柜的刚刚还说我呢,自己不照样紧张。”李茂说着,轻轻挥了一鞭子。
  马车内,狐狸睁了眼,瞧着一脸笑意的刑如意,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呀,是不是心中正得意的紧?”
  “哪有?明明就是生气吃醋来着!”刑如意说着,低头寻了袋干果出来。
  “生气没有看见,吃醋也没有闻见那股醋味,我倒觉得你有别的想法。”狐狸伸手一拖,将刑如意拖了过来:“我警告你,别拿我去做实验,你心里很清楚,我就是天底下最香艳的那朵花,不仅引得来蜜蜂,更引得来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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