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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节

  九辰却道:“无妨。我已打算,和他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这样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
  幽兰一惊,急问:“你怎么不同我商量一下,这些人虎视眈眈,定然没安什么好心。至少,等雪停之后,我暗中调派一些亲随过来,此事才有可行的余地。”
  九辰倒没她这么紧张,只是心中疑窦颇重,道:“我现在眼睛不方便,又没有巫国世子的身份做依傍,他们若想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你难道不好奇,他们为何只日日在暗中徘徊,却一直未有进一步动作么?上次岐黄关上,薛衡在帅帐埋下火药,青岚不惜以性命救我,可见,他们不但不会伤我性命,还十分爱护我这条命。”
  幽兰垂眸沉默半晌,忽想起一个主意,便有些犹豫道:“那个人,还在岐黄关上,我知道,你不大愿意和他相见。可眼下,也只有他,能对付护灵军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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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9.第 169 章
  连日大雪, 岐黄关上积雪已能没膝。因关中地势险要, 道路又结了厚厚的冰,除了驻扎在此地的将士们,百姓和来往商客皆缩在室内取暖,皑皑古道上, 鲜有人烟。
  积雪最深之处, 是关内一处名“岐岭”的地方, 据说一脚踩下去, 雪能没到大腿。这里紧挨着关口, 易守难攻,每逢战事, 巫军都会在此地安营扎寨。即使战事结束,这里的哨楼上也会安排重兵把守,若遇危险,将士们会立刻点燃烟火,以及时示警传信。
  因为这个缘由, 来往商客是不允许靠近岐岭的,百姓们若要进入, 也要经过严格的盘查。这些时日, 因惧怕山路险滑,几乎没有百姓冒险上山,空茫茫的岐岭之上,只有一抹青影,扶剑跪在荒芜的雪地之中,形销骨立,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往来巡逻的将士似已习惯他如此,经过此地时,只例行驱赶一番,便淡定的走开。他们皆揣测,这人只怕是个聋子兼疯子,根本听不懂人言。这青衣剑客刚闯上岐岭时,神情癫狂,一路奔到昔日大军安营扎寨的地方,对着那处烧焦的营帐抱头痛哭,发疯似的用手去刨挖已成焦土的地面,似要从里面挖出什么重要的东西。
  驻守此地的将士们都清楚,那处营帐,正是世子殿下生前处理军务所居的帅帐。因大军星夜回朝,营盘内外还未来得及收拾,再加上一众老将因世子英年早逝伤心不已,也有意在此地正式办一场葬礼,便特意吩咐将士们莫要破坏这里的一草一木。
  青衣人挖了一日一夜,直至十指指甲鲜血直流,也没挖出他想要的东西。将士们愤怒不已,嫌他扰了世子安息,不止一次想驱赶他离开,可惜那青衣人剑术惊人,又兼神志不清,旁人稍有靠近,他便是一通乱打,连马彪等老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挖了一日,又疯癫自语了一日,到了第三日,这青衣剑客总算安静了下来。也是从那日起,他便彻日跪在那片焦土上,不吃不喝,形容枯槁,目如死灰,若不是偶尔大哭大笑两声,将士们几乎以为他已然死去。
  他这番形容着实可怜,马彪等人暗暗揣测,此人恐怕是九辰的旧识,因得了世子战死的消息,才急急赶来此地。将士们慨叹不已,连日观察下来,见这青衣人确实只是跪着,也不闹事,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积雪已掩盖了那场大火留下的所有痕迹,那青衣剑客却依旧不肯离去,执拗的跪在那里,任由落雪将他一点点吞没。最后,还是将士们看不过去,用兵器砸开雪窟,硬生生把他从雪堆里刨了出来。
  他气息仍在,眸光却渐渐涣散,俨然已无求生之意。
  将士们不由困惑,究竟是何等情谊,才能令一个人追悔、自伤到如此地步?
  不远处的石壁后,一个素衣少女,独立在雪中,正目光复杂的注视着那抹青影。眼见着天色渐黑,她拿定主意,再不犹豫,从袖中取出一物,伸指弹出。
  那物件精准的落在青衣人身前的长剑剑锋之上,发出“叮”得一声响动。寂静的雪地里,这轻微的响动,无异于一声惊雷。青衣人布满血丝的双目,本能的动了动,过了许久,他似乎才凝聚起一丝神识,缓缓伸出沾满血泥的双手,从雪地里捡起来那个纸团。
  纸团展开的那一瞬间,青衣人身体剧烈一晃,双目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先是大笑,继而无声大哭,喉间因太久没说话而发出奇怪的声调,仿佛即将断裂的老弦。随着情绪的大起大落,他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直如风中落叶。
  待第二日雪停,将士们惊讶的发现,那个在雪中跪了数日的青色身影,已杳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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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千里之外的巫王宫,正是日光融融的正午时分,垂文殿内却已点着重重烛火。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到殿外,紧闭的殿门,昭示着殿内不同寻常的沉重气氛。
  因为牵涉王族秘辛,殿内只有巫王、巫商和隐梅三个人,巫后则被独孤信带人羁押在偏殿内。
  事态已经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若再任由隐梅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旧事,整个王族都要颜面扫地。巫王虽然被刺激的神智昏聩,但因着一线清明,总算接受了巫商的建议――把隐梅带回垂文殿,单独审问。
  作为巫后的陪嫁丫头,及后来的章台宫掌事女官,怕也只有她,知道当年的全部真相。
  巫王红着眼睛坐在御案后,双手支在案上,每一根神经都高度紧绷,那柄杀气腾腾的青龙剑,始终被他紧紧的攥在手中。
  巫商一袭金袍,站在御案下,神色肃然的扫过跪在殿中的隐梅,斟酌道:“你护主心切,定然能够明白,此刻唯一能保住你主子的方法,便是如实坦露当年真相。”
  隐梅满面倦容,眼圈红肿乌青,想来也是纠结良久才走出这一步,闻言,便恭敬的朝着御案磕了个头,含泪道:“王上可知?当年,公主是宁死也不愿意嫁入巫国的。为了逃婚,她甚至被风国夜锦卫逼得跳下山崖,重伤昏迷三日,被太医断言伤了根本,日后恐难生育。”
  “公主自小被王上视为掌上明珠,即使上战场时,也没吃过这等苦头。王上伤心不已,百般逼问,公主就是不肯说逃婚的缘由。直到后来,奴婢听到公主昏迷之时,口中一直在念叨一个叫「阿七」的名字,奴婢才知道,原来公主是有心上人了。正因为这个缘故,她才宁死也不愿嫁入巫国。”
  “阿七……”巫王目光一缩,似是想到了什么,纵使眼底恨意燃烧,亦不免怔了怔。
  “三日后,公主终于醒来。她告诉奴婢,阿七是数月前,王上召集各国使团围猎时,把她从猎人陷阱里救出来的一个银衣少年。那少年告诉公主,他只是江湖上一个游侠,因觉得这围猎之戏甚是有趣,才躲过护卫偷偷溜了进来。”
  隐梅没有注意到,御案后,巫王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只心痛的回忆道:“两国联姻是大事,岂会因为她这个小儿女心思而改变。公主性情刚烈,登上婚车时,竟在嫁衣袖口中藏了一把匕首……”
  巫商暗暗感叹,这风南嘉原来竟是如此痴情之人,既然如此,她为何又好端端的嫁入巫国做了王后,还因爱生恨,设计了这惊天的换子大局。正困惑,便见隐梅目中陡然点起一抹光亮,似是被当年旧事所感染。
  只听她语气甚是复杂的道:“公主本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可当婚车抵达沧溟,她隔着车帘望见前来迎亲的巫国世子时,忽然哭了起来。”
  “奴婢当时陪她坐在车里,眼见着那把匕首滑到地上,自是惊讶不已。公主哭了半天,才破涕为笑,告诉奴婢,原来她心心念念的阿七,不是旁人,就是巫国世子。在宫中侍候那么久,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公主那般欢喜。”
  巫商惊诧不已,目光一扫,御案后,巫王已然捏紧了拳头。
  “奴婢本以为,公主得偿所愿,日后总能和世子相敬如宾,一辈子幸福快乐下去。谁知,世子待公主却甚是冷淡,成婚当夜,竟跑到军营和手下将士彻夜饮酒,独留公主一人守着洞房,第二日方归。婚后,世子从不以正妃之礼相待,只安排了一间侧妃住的院落给公主。”
  隐梅似乎忘记了当年的世子便是今日的巫王,目光忽转黯然,道:“成婚不久,巫云两国开战,世子领兵出征,一走就是数月。好不容易挨到战争结束,世子连府邸都没回,便匆匆出使楚国,半年不归。公主日夜翘首以盼,不惜启用风国暗探去楚国打探,却得知世子爱慕上了楚国那位九州公主。为了讨那位公主欢心,世子不惜花费重金,在巫山上建起一座宫殿,还日日邀那位公主到神女树下饮酒作画。”
  “公主伤心不已,却依旧强颜欢笑,劝慰自己世子不过是一时兴起,等回国后自然会忘了那位公主。不久,公主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这着实是意外之喜,她重新燃起希望,愈加急切的期盼世子回来。可不料,半年后世子归国,竟入宫向先王求国书聘礼,要将那位楚国公主明媒正娶到巫国做正妃。九州之内,数楚国强盛,那位九州公主又身负凤神血脉,先王起初不肯,却拗不过世子一片痴心,只得允了此事。”
  “那日,世子回府,奴婢见他欢喜的模样,和公主在婚车里初见世子时,一般无二。奴婢当时便明白,公主这一生,只怕注定要坎坷波折了。公主似乎也死心了,只字未提她身孕之事。两日后,世子亲自携国书聘礼,再次远赴寰州,去向楚王提亲。公主彻底绝望,对着窗子发呆了数日,竟不顾有孕在身,也跟着去了楚国。”
  “这一去便是数月,奴婢不知道公主在楚国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知道公主回来的第二日,外面便传来消息,说那位楚国公主,在和亲途中突然溺水而亡。”
  隐梅目露沉痛:“奴婢隐隐猜到些什么,去问公主,她却一个字都不肯说,只笑着告诉奴婢,再无人能阻挡她和世子。”
  “公主又开始没日没夜的期盼,可她万万没料到,楚国那位公主死后,世子非但没有回国,反而在巫山结庐,要替楚公主守墓一年。许是失望了太多次,公主这次倒没有消沉,又派暗探去打探了一番,便主动向先王请旨,要去南山寺养胎。当时,公主已怀胎五月,正值暮秋,天冷得厉害,先王记得南山寺后山有一处温泉,便允了公主所请。”
  巫王目光终于起了一丝波动,哑声问:“你是说,那时,王后已怀胎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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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0.第 170 章
  “不对!不对!”巫王神色骤然激动起来,躁怒不安的道:“她是太殷三十七年九月才生的世子, 怎么可能太殷三十六年暮秋时已怀孕五月,你分明是一派胡言!”
  巫商亦发觉这时间完全对不上,可事已至此,隐梅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编出这等粗陋的谎言,便问:“依着兰台那边的起居注记载,王后明明是太殷三十六年九月才被诊出有孕, 当时不足一月。先王怕胎像不稳, 起初还不同意王后到南山寺休养。而依你说的这时间,那会儿子王后都已怀孕五个多月, 只怕肚子都挺起来了,太医怎会诊错?”
  隐梅忍了半晌, 终于止不住哀声哭了起来,抽泣道:“公主从楚国回来后,奴婢便一直奇怪,为何怀胎近五月, 她的腰身还是那么瘦, 丝毫显不出孕态。当时公主一心记挂着世子, 心思根本不在孩子上, 奴婢少不经事,只当她是忧思过重,才导致胎儿发育不好,便悄悄去西市请大夫开了些安胎药,给她调理身子。直到后来去了南山寺,先王派了杏林馆的医官景衡过来为公主诊脉,奴婢才知道……知道……”
  她满目哀戚,已然泣不成声,可见是回忆起了极哀伤的事。掩面哭了许久,她才强忍着悲痛道:“奴婢才知道……公主腹中怀的竟是一对双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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