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倒打一耙
看着被臭袜子恶心得直不起来腰的赵二斗,顾掬尘有些哭笑不得。
陈太医却趁着赵二斗愣神的工夫冲了过来。顾掬尘微眯了眯眼,脚下条件反射就要躲开仍而看着气得脸红脖子粗的那张清瘦的脸,她脚下的步子却怎么也挪不开了。
那一天烈日炎炎,芭蕉冉冉。一个粉妆玉琢的六七岁小女孩,黑玉萄匐似的大眼中擒着两潭晶莹欲滴的水雾,面前一个清矍老者,板着一张,举着一柄黑渗渗的戒尺训道:“医者无小事,些微疏忽,便会损伤人命。你竟拜我为师的第一天,我便已告知于你。常修从医之德,常怀律己之心。凡大医治病,必学好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求含灵之苦。勿避险希、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然,你怎可以一己之么,以医害人。”
“啪啪”两声,小女孩白嫩嫩的小手挨了两戒尺,老者并没有故意高抬轻放,这两下很是下了些力气。小女孩的手立时高高肿了起来,眼泪簌簌而下。
小女孩抽抽噎噎的反驳道:“那人是坏人,去年的花朝节,他还想拐了我去了。这样的人,我为什么不可以以医害他。难道还要我救他。我不,我偏不。……我不是圣母玛丽苏,我没有做错……”
“啪啪”两声,小女孩又挨了两戒尺。
“……夫有医术,有医道,术可暂行一世,道则流芳千古。”
“……我就是遗臭万年,也不作烂好人,死也不做东敦先生……”
“……万物尊道而贵德,你德行不够,如何行医?”
“……我行医便是救我想救之人,此心如铁坚,至死不改……”
“……为医者,须绝驰骛利名之心,专博施救援之心……”
“……”仍无论老者说什么,看似粉嫩嫩的小女孩,性子却十分的执拗,不改初心。最后怎么啦?最后,是母亲闻讯赶了过来,两相劝和,最终不了了之。小女孩认真学医,以后行医也只救她想救之人。陈太医虽然每回都要训戒她几句,却也没有再强求于她。
原以为尘封的往事忽然闯入,顾掬尘只觉身似在梦中。原来从始至终,她就不是一个乖徒弟。原来无论过了几世,她总是会惹怒师傅呀。
一声响亮清脆的马掌声终于搧到了顾掬尘的脸上。听到了响亮的巴掌声,陈太医也怔住了。他早就做好了这个油滑的小子一定会躲开的结果了。可是出乎他的意料,对面的小子仿佛被人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他再次打下去一样。
陈太医一时没料到顾掬尘会是这种反应。反而不知接下来还要怎么教训这个小子了。心中的愤愤之气因为这一时的茫然,居然散去了不少。
看着陈太医这样的眼神,顾搂尘觉得她这一巴掌倒是没白挨。虽然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仍而以陈太医的手劲,也只不过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印子。
她从往事中拔离出来,悠悠然说道:“陈太医可曾阅过一本《免疫类方》的医书?”
陈太医被顾掬尘这天马行空的一个神转折提问也问懵怔了。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他学医术几十年,对这一本很普照通的医学曲籍,自然是看过的。
此书也是由齐太祖传下来的。
顾掬尘起身,搬过不一把梨花雕花书卷椅,示意陈太医坐下,一副要长谈的样子。陈太医冷哼一声,昂然站直了身体,拒绝了她的讨好。
顾掬尘也不在意,自己却也没有坐下,在离陈太医三尺开放站定,看定陈太医的眼神,郑重接着道:“其中所说的医学常识我便是不说,想来陈太医早就熟知。我只提其中说到的免疫力。人体的这种神秘力量,与生俱来,每一个人都有。仍而,这种每人都自带的免疫力想要被激发出来,却是在人体遭遇受病痛侵袭之后,慢慢激发而出。陈太医在皇宫中行医几十年,自然知知道那些富贵中人,但凡身体稍有不适,必然会延医求药。人体的这种免疫能力还没来不及发挥作用,就被各位太医们妙手治好了。长此以往,人体中的这种免疫力便会懈怠,更有可能消失不见。不知陈太医以为,人体如果没有这种免疫力,是不是也有损寿元,有是有伤天和。也是损伤人命呢?为何一个身娇体贵之人。吹不得风,受不得寒了。而那些穷苦百姓吃不起药,看不想医,却能熬得了风雨。我想应该是他们身体的自带的这种免疫力在帮助他们抵抗这天道的不公,在抵制在苍天的不仁。此也算是苍天对他们的一丝补偿吧。”
陈太医听顾掬尘叨叨唠唠说了这么多,大致知道他倒底想说什么了。他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顾掬尘定定看了看陈太医一眼,“以陈太医这医道造诣,一定也早就知道但凡有病便吃药,这事其中的弊处。以陈太医之能,一定也知道,有一些小毛病,其实便不需要吃药的。仍而一定也有可有这么一些人,就算是身体本来没有病,还求得您给他们开一些养生的汤药,何况是真有一些小病呢?病来之时,是人都希望以最快的迅速的好赶走它,这是人之常情。您不可能违背这种人之常情。然陈太医,您虽没有违背人之常情,却早就违了您行医之德了。你为了增加这种病愈的迅速,是不是有时也下了一些明知对身体有害,也不得不下的药剂呢?以您在宫中之地位,倘不能避开这些尘世名利逼迫,您的徒弟们更加是不可能避开这些麻烦吧?不知您觉得您这些不得不为之事,有没有损伤那些人的寿元呢?”
陈太医越听越不对劲了。总感觉这小子说的这些有哪里不对,可是这一时却脑中翻江捣海,找不出他话语的破绽。脑中只不断回响着顾掬尘的那句,“您是不是也损了那些人的寿元呢?”
“以陈太医的医术,所医之富贵中人定是不知凡几。仍而这些人中,定然也有一些本来是不必用药的小毛病,仍而您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给开了药剂。陈太医觉得您那些所做所为,有没有折了他们的寿元?”
陈太医越听脸色越苍白。他抖着嘴巴,竟是语不成调道:“你不要说了。不是这样的。不,我没有……你这是在狡辩……”
顾掬尘虽然说得义正言辞,仍而心中确很是心虚。这个医学难题即使到了几千年的后世,也是没法解决的医学难题。试想,一个人但凡有条件这下,都是希望自己的病越快治好越高兴。又有几个人会为了激发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人体免疫力而不去服药硬扛来着。而且这种硬扛还有扛不过去死掉的概率。何况就算是医者,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哪些小病是可以不药而愈的。人体自身的体质本就不同,有的小病在一个人身上是小病,但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就是能夺人性命的大病了。
顾掬尘拿出这样的难题去质问一个医者,实在是有些无耻的。仍而,对于这个前世她所敬爱的师傅长辈。她真的不希望以后她成为他的仇人。急切间,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陈太医在那里语不成调了说了一会。定定看了看顾掬尘一眼,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赵二斗和一众小厮看着自己老大三言两语就将暴怒得想要杀人的老爷子给打击得灰头土脸,很是佩服他们的老大。
顾掬尘却看着陈太医清瘦勾瘘的背影心中酸涩不已。赵二斗看着脸色茫然的顾掬尘,向着她作了揖,退了下去。其他一应小厮走了过干净。暗影天光中,广阔庭院中,只剩下了一个呆头鹅似的顾掬尘。
月光暗,星色凉,人茫然。于此这时,在顾掬尘头顶的屋顶上,一片暗影的瓦片慢慢的直立而起。
他冷如电,寒如冰的目光看了看呆愣的顾掬尘一眼,然后象一缕轻风,融入了夜色中消失不见。
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的顾掬尘对这头顶上动静一无所觉,她心中陷入自己世界无法自拔。背父兄血海深仇,负师傅规训之恩,以致今日做出事来连自己都鄙视了。
几世人生甚苦奔忙,就算是盛席华筵终要散场。悲也罢喜也休,不过是如幻梦泡影,终将破灭。如此这般道是为哪般。
她一时情绪纠结,便如武林高手入了魔障,一时不得从囿困的情绪中走出来。
却说因着陈太医的一番急言令色的咆哮,早就惊醒了住在前院的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步拂花因着跟随了空大师习过三年的佛门功法。些微异常动静便可惊醒他,何况是陈太医那般毫不压制的声音。陈柬却因为从小便受毒侵扰,一向浅眠,也让陈太医吵了觉,穿衣而起,起来随着丁水出来看书房这边的动静。
两人前后脚动的。却皆站于一旁,没有出面。他们将整个事情的起末听了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陈柬没觉得顾掬尘做错了什么。
俗说话行医治病。你来求医,我将你的病治好。你付我诊金,我帮你办事。银货两讫,还吵什么吵。至于有无损伤寿元,这种事大约只有天道才能管得了,尘世中的区区凡人哪里能求得做事的十全十美。
况且自古就有是药三分毒的说法,但凡只要用了药,或多或少就对身体会有所损伤。他这样一想,便就觉得陈太医有些无理取闹,什分不耻陈太医的胡搅蛮缠。
但他看着顾掬尘竟然甘愿受了陈太医的巴掌,便明白,这陈太医在顾掬尘的心中很是有些份量,他也不好强行出头。
他拿眼看向还俗归来,已长出半长不长的黑发的步拂花。步拂花听得一会,自然也是明白了事情的来由。佛家历来讲求有得有失,有来有往,来因有果,有善有恶。己之蜜糖,彼之蚍霜。世间事,无有尽善尽美之事。这云老夫人求医,治了多年了隐疾,免了无数个日夜钻心噬骨之痛。此本是医者的无上功德。至于有无损伤寿元,怎么可以凭不知出于何人之手的一句不咸不淡的有损寿元就当了真。倘若此句话是真,但此人却依旧将这样的单方记录下来,必然也是知道佛家的有得必有失的道理。人有选择用之不用的权利。阿尘也不过是忘记了告知的云老夫人的小错而己,便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他一个小孩子,忘记了医学典籍上的一句两句话不是很平常的吗?何况你一个太医,竟然决定用一个小孩子给出的单方,怎么不去仔仔查查,就信了小孩子的话。此事当然是大人的错,怎么能将错怪到小孩子身上?
人生而有私,又有爱乌及乌一说,此时两说心中所想,正应了这句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