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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葬礼
  丁夏只想一直这样抱住乙六,再也不要起身。可身后那个男人却笑了。丁天水开口道:“夏夏,你可是恨我?”
  丁夏缓缓闭眼。再睁眼时,眸中一片冰冷。她抹了眼泪站起,转身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现下却狼狈不堪的男人,勾唇一笑:“师父,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待我虽然不够好,却到底有恩于我,我不恨你。”
  丁天水笑容僵住,片刻方道:“我杀了癸燕,你恨我,你说过的。”
  丁夏歪头笑道:“师父,你也知道我这人,凡事都是三分钟情绪,过了便不计较。你杀了癸燕,可我还有癸霖癸秀,还有那么多好姐妹,何必要浪费力气恨你?”
  丁天水笑容彻底淡去。他看着地上的乙六,像是要让自己相信一般强调道:“我杀了他,你定是恨我的。”
  一瞬间,丁夏几乎装不下去。可是她生生忍住了悲痛,淡淡道:“我现下是很伤心,毕竟他待我极好。可是逝者已矣,生者却仍要继续。我还有漫长的岁月,不可能一直纠结这些过去。你在我的生命里,不过只是个过客而已。”
  她看着面色愈加难看的丁天水,云淡风轻一声叹息:“师父,你死后,你我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我也不会再想起。我会忘记癸燕、忘记乙六,也终会忘记你。”
  这些话如支支利剑,接二连三扎在了丁天水的心窝子里。丁天水看着一脸淡然的丁夏,忽然意识到,他输得彻彻底底。
  丁夏仰头,看着空荡的天,笑道:“哎呀,他们来了呢。”她朝着丁天水躬身,行了一礼:“师父,一路走好。我会在没有你的世界,好好过下去。”
  丁天水抬手,看着丁夏道了句:“呵,夏夏……我死了,你也活不了。我会在下面等着你……”他朝着天灵盖重重一掌,终是倒下,闭上了眼睛。
  他并没有发现丁夏是在骗他,他以为乙建安三人真的来了。他有他的骄傲,就算是死,他也不要死在别人手上。
  丁天水自尽身亡了,丁夏终是压抑不住,憎恨疯狂爆发。她第一次有了毁尸的强烈欲望,赤红着眼找到了乙六的钢爪,可没行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她想了片刻,忽然呵呵一笑,喃喃自语:“不……就算你死了,也休想让我碰你。”
  她将那钢爪扔下,跑回乙六身边,伏在他身上悲戚哭泣。
  这个人曾经说过,天昭府的男人背负太多,没有谁会爱得纯粹。他强调他也一样。于是他谋划未来,认真思考回家乡娶个小姑娘,成家,立业,生子,将她彻底忘记。
  可这个爱得不纯粹的人,却终是为了救她,死在了这个他厌恶的地方……
  丁夏哭得昏天黑地,却听见身后有了声音。她听见丁秋变了调的声音传来:“他怎么了?”哭声就是一顿。
  ——不,丁秋在这,她还不能悲伤。
  崖顶之上,乙建安被重击后,伤到了腰,推不开那大树。还是林冬莲休息了一阵,稍稍恢复后,才帮他起了身。丁秋受伤最重,两人便掺着他跳下了悬崖。
  乙建安、林冬莲第一眼就看见了死去的丁天水,丁秋却第一眼看到了伏在乙六身上哭泣的丁夏。他推开两人,跌跌撞撞朝着丁夏行去,走到不远处却停了步。恐惧让他不敢移动分毫。
  丁夏急急站起,迎在丁秋面前:“秋……”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他,希望这样能让他好受些。
  丁秋却推开了她,走到了乙六身边,伸手去触他的鼻息。指尖只剩冰凉。丁秋脑中一片空白。
  他缓缓抱起乙六,轻声唤道:“兴安,兴安……”
  丁夏鼻子一酸,用力咬唇。乙六……原来叫做兴安。
  好想这么唤他一次……只可惜,直到他死,她才知道他的名。
  ***
  乙建安与林冬莲确定丁天水已经死后,便齐齐站着,远远看丁秋三人。乙建安收回目光,朝林冬莲躬身一礼:“前辈,我有一事相求。”
  林冬莲不答话,只是点点头。乙建安便开口道:“我想请你将丁天水送去天昭府。”
  林冬莲扭头看他。乙建安又行了一个大礼:“前辈,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可是,总要有人承担下杀害丁天水的罪责。你既然会与他们联手,想来对他们也有一定感情,还请前辈帮他们这个忙。”
  林冬莲仰头望天,淡淡道:“我对他们没感情。我会和他们联手,不过是看在瑜王的份上。”
  乙建安听言,心中便是一凛:他本以为,丁夏会杀害丁天水,不过是因为她憎恨他,怎么……这事情还与殷永瑜有关?
  他还在思索,林冬莲却又道:“也罢,左右我在这世上也再没记挂,便帮了你们吧。”
  乙建安这才暂且按下疑惑,行去丁夏身边:“丁夏,我要先行一步,明日我会派人来搜山,你们自己小心。”
  丁夏一直看着丁秋,听到他说话,终于朝他去。乙建安却飞快撇过了头,避过她的目光,转身离去。
  丁秋唤了两声后,便再没说话。他将乙六的头放在腿上,静静抚摸他的发。丁夏便默默陪他坐着。这么到了天色将明,丁秋终于起身,抱起乙六,摇摇晃晃就要离开。丁夏急急起身,几步追上:“你要去哪?”
  丁秋沉沉道了两个字:“回家。”
  丁夏心思电转。现下局势不明,丁秋又伤重至此,走路都走不稳,她不可能现在放他离开。可他心中只有悲痛,她怕好好说道,他会听不进去。
  丁夏跑到他身前,大张双臂拦住了他:“你还不能走。”
  丁秋并不停步,直直撞上了她:“让开。”
  丁夏只得让路。却依旧跟在他身边:“丁秋,你不想给乙六报仇吗?”
  丁秋脚步一滞,转向她:“丁天水已经死了。”
  丁夏看进他的眼,认真道:“丁天水是死了,但害死乙六的,并不只是丁天水。”她双手搭上丁秋的肩,凝重道:“丁天水说了,他曾经收到一封密信,告诉他乙六的保命绝招是九颗铁珠。刚刚在崖底,乙六使出暗器时,丁天水有所防备,乙六这才败了。”
  丁秋面色阴寒站定,片刻,忽然朝着丁天水走去。他拿了那冰流丝,将乙六包裹其中,又拾了钢爪,再次起身,朝着不远处的树林行去。
  这一次,丁夏没有阻止他。她跟着他一路行去,看他用钢爪费劲挖了个坑,将乙六放了进去,又将土埋上。然后他的手掌撑在那新松的泥土上,俯身朝着地面道:“兴安,你先在这呆几天。等哥哥帮你报了仇,再来带你回家。”
  做完这些,已是日上三竿。两人回到崖底,默默静坐,终于听到了人声。乙建安果然派人来找他们了。
  林冬莲将丁天水的尸体甩去了天昭府的大门前,还顺手打伤了些人,闹得人尽皆知,这才离开。乙建安假装听到风声出现,一番询问,这才派人去癸支学堂后山找人。
  丁夏与丁秋再回到天昭府时,大堂已经支起了灵堂。丁天水的另外四个徒弟跪在堂前,正给他守灵。
  丁秋伤得厉害,被送去了府中的医馆。丁夏一番清洗,换了粗布麻衣,也跪去了灵堂。
  她从昨晚就不曾休息,体力透支,正昏昏沉沉支撑不住,却听一声长长传唤:“皇上驾到——!”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
  众人齐齐跪地叩首。丁夏也跟着伏地。她偷偷抬眼,看到一双黑色长靴走到堂前,站定,然后半响没了动静。
  那人不发话,谁也不敢乱动。他站了许久,这才走到棺木边,道了句:“打开。”声音有些无力。
  立时有人上前,一番动作。皇上又在原地站了许久,许是在端详丁天水的遗容,然后他唤道:“建安。”
  又是一双黑靴行上前。乙建安上前应到。皇上缓缓道:“凶手抓到没?”
  乙建安答话:“微臣无能,昨日已经派人去追捕凶手,可至今还没消息。”
  皇上憎恨道:“你亲自带人去追!定要将那人拿下,带回来生祭天水!”
  乙建安应是,领命告退。皇上让人搬了个小圆凳,坐在丁天水的灵柩前发呆。半响,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着丁夏一众人看去,指着她道:“那个小个子的,你是不是丁夏?”
  丁夏本来一直垂头,闻言一惊,不敢怠慢,伏地答话:“回皇上的话,奴婢正是丁夏。”
  皇上沉沉道:“抬起头来。”
  丁夏缓缓抬头看去,微微惊讶。她知道皇上今年四十岁出头,可面前这名男子,却很有些衰老的迹象。他花白的头发紧紧束在冠帽之下,脸颊削瘦,眼眶下陷,看人时眼睛好像暴出一般。配上他严厉而略显暴躁的目光,丁夏只觉不妙。
  皇上细细打量她一番,叹道:“果真有些姿色。无怪天水如此记挂你,就算离京,也一定要带着你。”
  丁夏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他此时说这话是何意,只得面色悲戚答道:“师父待我一向极好……”
  皇上点点头,似是陷入了回忆:“天水和我说过,他若是走了,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既然你们师徒情深,不如你便随他去吧,也算是还了他的恩情。”
  丁夏脸色立时变了:他的意思是……要让她给丁天水陪葬?!
  ——无怪,无怪!无怪丁天水死前会说那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他与这皇上倒真是朋友情深啊!
  丁夏垂眸,心思电转,片刻俯身叩首,竟然利索应承道:“丁夏领旨谢恩,丁夏千万个愿意。”
  她自然不愿意。可她不能反抗。她的想法很简单:她一小小营妓,人微言轻,哪里比得上丁天水的未了心愿重要!与其同这位圣上白费口舌,还不如先应承下来,再伺机找人去通知乙建安。乙建安现下接手了天昭府,重要性不可同日而语,她就不信,在圣上心里,一个已经死去的“朋友”,能重得过一个活着的手下。
  果然,皇上听她利索应允,也微微惊讶,沉默片刻,叹道:“你能这样,倒也不辜负天水的一番心意。我会以夫妻身份合葬了你们。”他朝着内侍摆摆手:“去,赐酒吧。”
  那内侍心领神会,当即告退。丁夏这才直起身道:“皇上,奴婢自然想现下就随师父一起去,只是……还有一件未了心愿。恳请皇上宽限几日,奴婢保证,定会在师父下葬前,自我了断。”
  因她同意得干脆,皇上并未起疑,思量片刻,点头应允。
  丁夏暗松口气。却见一名内侍跑进灵堂,朝着皇上低低道:“皇上,瑜王殿下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14044791的地雷!亲23333~~
  咳,永瑜兄着急跑来,可惜他还暂时还见不着夏夏( ̄▽ ̄) ,因为......下一章是丁天水番外。
  ☆、番外之丁天水(一)
  丁天水仰面砸在碎石上,视线开始涣散,可心中那个梦境却逐渐清晰。
  透过层层白雾,他看见他成功完成了皇上的嘱咐,取代了镇国将军,镇守边城。他看见他穿着胄甲,自阵营巡视而过,然后回到自家宅院。
  这是间带着水乡气息的园林院落,处处可见花草树木,在满是风沙的边城显得格外珍贵。他悉心寻找可以存活的草木,又引水渠进府,造了一弯小桥流水绕屋。当地百姓因此骂他劳民伤财,可是他不在乎。
  丁夏喜欢便好。
  他滚动轮椅,行到了宅院深处。小塘边的凉亭中,一个女子正在和一个娃娃玩耍。他轻笑呼唤:“夏夏。”
  女子转头朝他看去,盈盈浅笑回唤:“夫君。”旁边粉妆玉琢的小女娃摇摇晃晃朝他跑来,口中唤道:“爹爹!”
  ——在没人会和他抢丁夏的地方,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是丁天水深埋在心底,却至死才认清的愿望。
  丁天水的一生,是在不断设立目标、然后达目标的过程中度过的。他没有爹,娘是梨园伶人,因此儿时,他有了第一个目标:脱离贱籍。后来他加入了天昭府,与原先的身份再无关系,他又有了新目标:当上天昭府的首领。再后来他杀了他的师父师兄师弟,如愿成为了天昭府的夫子,他又找到了新目标:武功天下第一。
  丁天水掌管天昭府十六年,渐渐于这个世上超脱。他走到了权势之巅,看尽了荣华富贵,享尽了温香软玉。他功力高强,天文地理无所不精。他曾经想过要谋逆,但后来却发现,守护皇上坐稳那个位子,远比夺取那个位子更有趣,也更长期,这才作罢。
  当丁天水寻寻觅觅,却再也找不到下一个目标时,人生突然失了乐趣。生活太无聊,于是他开始设法找人杀自己。
  除了丁夏,他有过十三个徒弟。这些孩子都是他出外执行任务时,找到的学武好苗子。他灭了他们满门,将他们留在身边教养,却不倾尽全力。丁天水认为这样很公平。他的一切都是他争取来的,这些孩子想要杀了他报仇,自然也得努力。他看着他们或隐忍,或堕落,或谋算,或冲动,生活总算有了些可做的事情。
  这十三个徒弟,其中有八人来找他报仇,死在了他手上。另外四个没勇气找他,现在还活着。剩下那个例外,丁秋,跟丁夏合作,成功夺了他的性命。
  收丁夏为徒是个意外。事实上,和丁夏相关的一切,经常出现意外。
  去年,他得知癸支又入了一批新人,照旧去挑了几个姑娘,丁夏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姑娘都修习过媚好之术,能够让他的身体欢愉。丁夏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很喜欢。
  犹记那一夜,两人在轮椅上结束了第一次,女子嘻嘻笑着从他身上下来,坐去一旁床上。她的手指戳了戳他汗湿的衣裳:“夫子出汗了。”又小小力拽了拽他的长衫衣摆:“为什么不脱衣服?”
  丁天水欢爱时,从来不脱衣服。他觉得他应该是完美的,可他偏偏有处不完美的地方,就是他残废的腿。这是他无法忽略,也不愿让人看见的丑陋伤疤。
  高.潮的余韵仍旧残留,丁天水没有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女孩动怒。他只是缓缓道:“趴着。”
  女子并不趴去床上,反而朝他微微叉开腿,两只小脚丫翘在空中一荡一荡:“夫子,漂亮吗?”
  那纤直修.长的腿在丁天水面前晃。沿着那优美线条向上,是刚刚让他尽兴的销.魂之地。丁天水一时不知道她在问什么:什么漂亮?腿?还是那桃源处?亦或,是她的身体?
  ——应该不是腿。这女人是要有多傻,才敢挑他的伤疤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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