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再望去时,霍听澜已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对折的检验报告。他沉静地望着叶辞,仍是一贯的绅士得体,许是碍于外人在场,只轻描淡写道:一点小问题,不用担心。
  叶辞喉咙发干,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问什么。
  刚才那一眼是错觉?
  他垂着头接过检验报告,嫌折一折不够,险些叠成豆腐块。
  回去一路,他不住地偷偷用眼尾瞄着霍听澜。
  怎么看怎么正常。
  偶然对视的瞬间,霍听澜还抬了抬眉毛,无辜又困惑地问他怎么了,神情不似作伪。
  叶辞只得支支吾吾地摆手,被这么抓包了几次后,他连偷瞄都不敢了,直勾勾目视前方,比军训都规矩。
  一定是神经了。
  看错了。
  打发助理回公司后,霍听澜领着叶辞回家,走进三楼书房掩好门,这才点了点桌子,温声道:坐,我们需要谈一谈。
  叶辞抿抿唇,坐下了,但脸蛋紧绷,像随时准备开溜。
  幸而霍听澜在回程路上已打好了腹稿,反复推敲过每一个字,尽力规避掉了敏感词。
  真是连商业谈判都没慎重到这地步。
  我与医生简单谈过,霍听澜把控着语气,平静道,都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但需要按时吃药缓解症状,先吃半个月再去复查有问题吗?
  叶辞紧绷的肩卸了三分力,摇摇头。
  另外,霍听澜拿过一支记号笔,遵照医嘱,在每个药盒的显眼处写下一日三次,一次一片之类的字样,医生认为你这次发作症状这么严重,可能与不良作息习惯有关。何叔说这段时间你房里的小台灯有时直到凌晨两点都亮着,回房不睡觉,偷偷学习?肯上进是好事情,但如果身体熬垮了,眼睛看坏了,你拿什么参加高考。他慢条斯理地,细数叶辞罪状,见叶辞闷不吭声负隅顽抗,他眼皮一撩,发出一声低沉的鼻音,嗯?
  我知道了,霍叔叔。叶辞不大情愿道。
  以后还熬夜吗?霍听澜将几个药盒装进牛皮纸袋,递给叶辞,补充道,怕你乱吃药,给你标好了。
  叶辞垂眸,看着药盒上笔锋凌厉的服药说明,心里再次涌起那股暖洋洋的滋味。
  他被那股暖意熏软了几分,迟疑了下,小声道:不熬了。
  霍听澜决意改掉叶辞不爱惜身体的毛病,倚靠住椅背,指尖轻叩桌面,生意场上谈判似的,用目光细细捋着他,施着压,沉沉道:真的会改,还是糊弄我?
  叶辞眸子轻颤:真的,不熬了,也,也不乱吃药了没糊弄您。
  那就这么说定了。熬夜熬到后半夜的情况,霍听澜用一种极具威慑力的口吻道,再被我逮到一次
  叶辞正要立军令状,就听见霍听澜悠悠补上了后半句:你就搬到我房里睡。
  叶辞一愣,吓得嘴都瓢了,面红耳赤地摇头摆手:不,不用!肯定不,再也不,不熬了!
  这一句话里都快数不清有几个不了,霍听澜勾了勾唇:这么怕我?
  不怕。叶辞下意识否认,都和平相处一个月了,霍听澜对他明显没那心思,他还把人家当流氓防着,那也太他怕寒了霍听澜的心,急切剖白道:您人很好,很正直但我,我习惯自己睡。
  语毕,不再给霍听澜开口的机会,抓起那袋药落荒而逃。
  那架势活像身后有流氓追。
  身为流氓,霍听澜一边深感歉然,一边心潮澎湃地回味着那对黑发遮掩下的小红耳朵。
  这么三言两语就给逗跑了。
  他还有一肚子连他都觉得烫嘴的话没往外说呢。
  据他观察,叶辞的omega生理知识约等于无。
  再粗心大意的omega都不会对腔体生长痛这种现象一无所知,可叶辞显然是白纸一张,疼了三天,还在傻乎乎地吃消炎药。偏偏omega受客观因素制约,日常需要留意的问题最多,什么都不懂,很容易受到伤害。
  亲自给青涩的爱人上性教育课霍听澜脑内闪过几个流氓念头,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他乐意之至。
  可惜叶辞会活活羞死,还可能会直接逃之夭夭。
  十八岁的叶辞比二十二岁时软得多,却偏偏更爱伪装强硬。
  像株含羞草,翘着细韧的茎,挺拔,昂扬,自以为立得像棵小树,结果指尖儿一搔,就慌里慌张地蜷成个草球,若是反复搔弄撩拨,恐怕能挤出草汁。
  惹人怜惜。
  但更多的是招人欺负。
  霍听澜将食指探入领口,松了松领带,眸光晦暗。
  等到两人关系再亲近些,叶辞对他再信任些,被他牢牢栓住,对他寸步难离就好了。
  他可以一边哄着,一边欺负。
  第12章
  书房谈话后,叶辞不知是受到感化,还是单纯被那句搬到我房里睡吓到了,不仅作息规律得堪比机器人,还听从霍听澜吩咐给手机设了服药提醒,乖乖遵医嘱吃药。
  生殖腔发育症状缓解了不少,几天过去没再发烧,唯独小腹还残留着微妙的酸胀感,若有似无,叶辞一想到那是因为什么就崩溃得直攥拳头。
  今天作业多吗?
  霍听澜托着一个文件夹,翻检着里面夹的厚厚一摞大小不一的单子,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问。
  挺多的,今天先写,写一半。周五加上周末两天,三天的作业量哪少得了,叶辞掏着书包,不经意地瞥了眼霍听澜手中的文件夹。
  或许是陪叶红君跑医院跑太多落下后遗症了,他觉得霍听澜拈着的纸有点像医院的检查报告单。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细看,霍听澜已将文件夹合拢放在一旁,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道:让人在你床头放了点东西,可以抽时间看看。
  嗯。叶辞应了一声,难掩好奇,把几份作业按顺序摞好就回卧室查看。
  房中,他枕边多了本书。
  或许是为了避免佣人无意间的窥探,书皮用纯色小牛皮纸包住了,封面也没写字。
  叶辞愈发好奇,拿起书毫无防备地翻开,在目录页扫了几眼,倏地头脸充血。
  这居然是一本omega专属的性教育读物。
  像本百科全书,巨细无遗,内容相当全面。
  omega初次发热前兆omega发热期的自我保护发热期带来的身体结构改变初次发热时的注意事项这几条目录标题前都有蓝黑色的钢笔痕迹四个小小的对钩。
  霍听澜看过这本书,还帮他划了重点。
  叶辞把嘴唇咬得泛白。
  像一记红热的铁板当胸拍来,他心底那些隐秘与羞耻嘶拉拉地蒸成了白汽。
  就翻这么几页书的工夫,他臊得连颈窝都红彤彤的了。
  其实他一直不太能接受自己二次分化的腺体性别。
  从象征着力量与领导者的alpha猝然转变成大众刻板印象中柔弱娇软的omega,羞耻感与错位感一直挥之不去。
  平时不提这些还好,他可以自欺欺人,假装当omega和当alpha没有区别,一旦强迫他直面现实,他就
  梦游般,他又翻过一页。
  目录页上又多了一个钢笔画的,标题是omega的性格引导与塑造。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叶辞先翻到打的那页扫了一眼。
  这页的内容大抵是些规劝性质的陈词滥调,什么omega的性格特质是温婉、细心、娴静之类,页码上方写着两个锋利俊逸的钢笔字。
  别看。
  叶辞又翻了一页。
  下一页同样的位置也写着两个钢笔字。
  还看。
  像埋了个彩蛋。
  叶辞的唇角一弯,被逗笑了。
  除了这两页,目录中零星几个打的标题大多也是这种令叶辞烦躁得想撕书的迂腐画风。
  霍听澜居然把要给他看的书提前筛了一遍,工作明明那么忙,还这样负责任
  叶辞轻轻吁了口气。
  那种心脏在肋骨后窝成小小一团的、又酸又暖的感觉再次涌现,连带着,鼻梁骨都隐隐发紧。
  他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燃,掐着过滤嘴熟稔地抿了一口。
  抽掉了大半支烟后,他搓灭烟头,翻开打对钩的那些页,硬着头皮浏览起来。
  做完心理建设,叶辞再回到书房已是半小时后。
  办公桌旁,霍听澜专心致志伏案工作,一言不发。
  反倒是叶辞,生怕霍听澜问他读书心得,眼睛笔直瞧着卷子,余光却虚虚把霍听澜框住,用全身心感受着霍听澜的动静。
  僵持了一会儿,叶辞越来越不自在。
  他感觉霍听澜正盯着他。
  又是错觉?
  叶辞僵硬地偏了偏头,目光闪烁,极快地觑向霍听澜。
  霍听澜悠闲地单手撑着下巴,守株待兔般捕获住他的视线。
  霍听澜真的在盯着他!
  一瞬寂静后,叶辞受惊地收回目光,犹豫了下,又匆匆瞥了一眼。
  霍听澜唇角噙着抹逗猫似的笑,明知故问道:怎么不专心我脸上有字?
  没,没字。叶辞嗖地垂下脑袋看题。
  书看了吗?霍听澜确认道。
  呃,唔叶辞应得含糊。
  他是想看,也坚持读了几页,问题是那个科普读本太细致了,不仅有omega专属器官的详细描述,甚至还有剖面图以及永久标记的过程描述,他当惯了alpha,念初中时连生理卫生课都是与omega分开上的,也不像有些青春期alpha那样满脑子黄色废料,因此越读越脸红,成结腔体终身标记之类的字眼儿火辣辣地烙着视网膜他估计黄书也就这样儿了。
  他没看完。
  浪费了霍叔叔的良苦用心,他内疚又羞耻地把书塞进床头柜里了。
  气氛尴尬,叶辞急于揭过话题,昧起良心撒了个小谎:看,看完了。
  喔。霍听澜一哂,看穿了,却没拆穿。
  他几乎能复原出这短短半小时中叶辞的心路历程。
  少年期的小爱人也太纯情了。
  纯情得让他发痛。
  看来科普教育还是得等到以后亲力亲为。
  对了,有件事想找你商量。霍听澜适可而止,转移话题,你知道,在名义上,我们结婚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我母亲她有些着急
  叶辞登时紧绷,眼睛瞪圆了,透着警惕。
  成婚已有多久这种说辞
  霍听澜的母亲着急
  这是要催、催什么?!
  叶辞:!
  霍听澜一句话还没说完,叶辞的警惕已兀自转为瞳孔地震!
  因为我们一直没举行婚礼,她打算简单办一桌家宴,霍、楚两家人聚一聚,吃个饭,也算是对双方长辈有个交待。霍听澜一边说话一边琢磨着叶辞的神态,忍了忍,没忍住,半是难以置信半是促狭地问,你刚才想到哪去了?
  没,没想到哪。叶辞怕露馅,一口应下,家宴我,没问题。
  成婚至今,霍听澜需要他进行的配合仅仅是两家人一起吃顿饭,他自然不能拒绝。
  叶辞答应得痛快,但霍氏是个大家族,家宴规模再小,算起来也有几十号人,再加上楚家二房这一支来赴宴的人筹备起来容不得丝毫马虎,怎么也得小半个月。
  霍听澜沉吟片刻,道:这周末什么时候有空,带你做身正装,家宴上穿。
  叶辞想想自己衣柜里那几件,运动服卫衣牛仔裤,确实没法赴宴,只得点头答应。
  第二天周六,霍听澜带他去了一家手工定制的裁缝店,老字号,从爷爷传给孙子,自一九一三年建立至今,历经岁月动荡,仍驻守着一片静谧古旧的地盘。用作店面的二层小洋楼有百年历史,院门半隐于枝叶深茂的悬铃木后,不屑张扬,仅接待相熟的老客,有种旧贵族式固执的清高。
  叶辞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在他以往的印象中,裁缝店是一种正被时代抛弃的事物,一般开在闹市里,给人改改衣服肥瘦,缝个纽扣拉链,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裁缝店。
  他配合店主量过尺寸,陷在暄软的天鹅绒沙发里侧耳听身旁的对话,几乎要怀疑这是家黑店一米布料随随便便上万块,一套衣服的价格算下来够他跑一个月比赛。他像屁股底下被火苗燎着,坐立不安,想开口,又怕当众拂了霍听澜的面子。好不容易熬到店主暂时离开,他才逮到机会,为难地绞着手指,小声道:霍叔叔,不用这,这么贵的。
  霍听澜立在沙发前,手闲适地抄着兜,闻言垂眸扫向他,口吻平静:我不觉得贵,那种料子很衬你。顿了顿,他语带歉然道:成婚一个多月,一直没想到带你出来添置些东西,已经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再推辞的话我会觉得你是在心里责怪我。
  添置东西,这样亲昵的措辞在不知觉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叶辞到底年纪小,应付不来,唇瓣翕动了几下,只否认道:我没有责怪。
  霍听澜揣摩他的态度:带你买几件衣服,你该不会还想把钱付给我吧。
  叶辞没吭声,像是默认。
  他最怕平白受人恩惠,这么贵的衣服,以他寄人篱下的心态当然不好意思拿。
  霍听澜默然片刻,怕刺痛他的自尊,柔声调侃道:昨晚我没少给你讲题,难道我要问你收辅导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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