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苏轻鸢略一思忖,放轻脚步走到园子里的暖阁外面,站定了。
“当啷”一声,阁中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刀剑之类东西落到了地上。
随后,苏翊恼怒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贱婢的话,你刚刚也听见了!她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在吗!为父养着你们、宠着你们,到头来竟是养大了一群白眼狼!没有一个肯替我分忧的,一个个只想着从我身上吸血——你还要替那个贱婢说话,是想气死我吗!”
苏轻鸢在外面听得直皱眉头,里头却是二哥苏清嘉的声音讷讷地道:“父亲息怒,青鸾她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
“放屁!”苏翊似乎又把什么兵器砸在了桌上,发出“哐”地一声闷响。
苏轻鸢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后退了两步。
只听苏翊怒冲冲的声音继续吼道:“她才当了几天嫔妃,居然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了,还学会威胁我了!你如今也是和她一样的心思是不是?我今儿还就把话放这儿了——别说她只是个小小嫔妃,就算她当真凭自己的本事当了皇后,你们的母亲也只能是个妾!想逼我扶她为正?你们做梦!”
苏轻鸢与淡月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皱起了眉头。
阮姨娘掌管家事以来,父亲待她一向爱重。十余年不肯扶正已经有些奇怪了,如今竟又放出了这样的话——这是什么道理?
将军府的主母之位,到底是在给谁留着?
阁中,苏清嘉“咚”地一声跪了下来:“青鸾并非有意冒犯父亲,她只是听说庶出之女不能立后,所以才动了这样的心思……母亲和我们兄妹这些年一向安分守己,并不敢有非分之想,还请父亲息怒!”
苏翊重重地“哼”了一声。
苏清嘉急道:“青鸾一向恭顺,先前也不曾让父亲失望过,这一次……她只是太想当皇后而已!她先前从未向父亲要求过什么,只有这一个小小愿望,父亲何不随手帮她一把?她提起薛皇后的事,必定不是为了威胁父亲……”
“不是为了威胁我,她煞费苦心地打听这些做什么?你再这样为她开脱,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苏翊怒不可遏。
“薛皇后?”苏轻鸢在外听见,暗暗心惊。
父亲对薛皇后做了什么?为什么青鸾会认为那是一个很有用的把柄,可以用之来威胁一向威严不可冒犯的父亲?
难道真如沈素馨所言……
阁中,苏翊重重地坐了下来,冷笑道:“如今,你们的翅膀都硬了,连你都敢跟我顶嘴了!五丫头一进宫就有了野心,不肯用心去办我的事不说,居然还想拿薛氏之死威胁我!四丫头更不用说——我叫她去拿陆离毒害君父的证据,她却跟那个贱种鬼混在了一起,连肚子都搞大了!我看,下一步她就该反过来帮着那个贱种来杀我了吧?”
“父亲,四妹她或许也有不得已……”苏清嘉还在试图安抚父亲的情绪。
苏翊发出一声阴沉的冷笑:“她当然是不得已的——陆离那个贱种好色荒淫,居然连嫡母都不放过!我若隐忍不言,由着他这样荒唐下去,如何对得起先帝,如何对得起南越天下,又如何对得起我那个一向循规蹈矩的好女儿!”
他的话头转得太快,苏轻鸢和淡月都有些发愣。
阁中,苏清嘉却立时变了脸色:“父亲想要揭发这件事?可是咱们目前还不知道四妹是否确实已有身孕,而且……一旦事情证实,四妹今后还如何见人?!”
苏翊脸上的怒色淡了,渐渐地恢复了惯常的平淡神情:“你不用担心,她不需要见人了。嘉儿,你看‘当朝太后被继子长期逼奸珠胎暗结,不堪受辱于除孝当日悬梁自尽’这条消息,够不够震惊朝野?”
“小姐……”淡月早已吓得脸色煞白。
苏轻鸢攥紧了她的手,放轻脚步退到远处,也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耳中隐隐听到苏清嘉的声音:“父亲,四妹是您的女儿啊!”
苏翊冷冷一笑:“帮了我的忙,才是我的好女儿。你放心,等她死后,我必定将她厚葬,让她极尽哀荣就是了!”
苏轻鸢定了定神,大声叫道:“淡月,父亲好像不在这里,咱们又被阮姨娘给骗了!”
淡月领会了她的意思,忙接道:“阮姨娘应该不会骗人吧?将军或许在阁子里?”
“咱们去看看,再找不到就回去算了!”苏轻鸢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呀——”地一声,暖阁的门开了。
苏轻鸢愣了一下,快步走了过去:“父亲。”
苏翊站在暖阁门口看着她,面色阴沉:“你怎么来了?”
苏轻鸢挤出笑容:“今日是父亲寿辰,我不该来吗?”
“听青鸾说,她辰时过去找你,你还睡着未起,你的丫头说你没有出宫的打算。”苏翊冷冷地道。
苏轻鸢撇了撇嘴:“那是丫头们拿话糊弄青鸾呢,其实那时候我不在芳华宫。也怪我没早些跟青鸾商量,不然就不用搅扰父亲两次了。”
苏清嘉从阁中探出头来,看着苏轻鸢欲言又止。
苏翊侧身把苏轻鸢让了进去,冷声问:“你自己来的?”
苏轻鸢抿嘴笑了笑:“陆离陪我来的。”
苏翊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她:“你跟他还没断干净?辰时你不在自己宫里,该不会……”
苏轻鸢坦然地笑着,扶着腰慢慢地在桌旁铺了虎皮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苏翊脸色一沉:“你该不会……”
苏轻鸢抬起头来看着他:“父亲没有猜错,我已经有了身孕。陆离的意思是要我生下这个孩子,交给青鸾抚养。我想请父亲看在您亲外孙的份上,对陆离温和一点,不要老是咄咄逼人的,让他在群臣面前下不来台。”
苏翊微微一愣,随后冷笑起来:“怎么,现在记起我是你爹了?先前糊弄我的时候、撑着架子跟我吵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爹?陆离那小子也真没出息,朝堂上吵不赢我,就回后宫去找你告状?他倒也有意思,朝堂上连个屁也不敢放,背地里倒敢偷偷地搞大了我女儿的肚子——他以为这样我就肯放过他了?”
“父亲!”苏轻鸢垮下了脸。
苏翊摇头叹道:“罢了!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女儿!你现在是一心跟着他,连亲爹都不认了是不是?”
“父亲,”苏轻鸢急急地道,“我相信先帝不是他害死的!再说……就算真的是他毒害了先帝,那也一定是为了我,父亲当真要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吗?我知道您心疼钧儿,可是……我肚子里的这个也是您的外孙啊!”
“行了!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女生外向,今后你不帮着他来收拾我,我就该谢天谢地了!”苏翊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女儿不敢。”苏轻鸢委屈地扁了扁嘴。
苏清嘉在旁迟疑了许久,到这会儿终于插上了话,却只敢小心翼翼地说一句:“四妹,你……要小心。”
苏轻鸢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多谢二哥提醒,我会小心的!”
苏翊冷哼一声:“好了,你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虽然没有一个字是给为父祝寿的,好歹也算是露过脸做足场面了——该滚回宫去了吧?”
“我还有一句话想问问父亲,问完就走。”苏轻鸢站起身来。
苏翊板起了面孔:“为父是不会受你摆布的!”
苏轻鸢扯扯嘴角:“鸢儿也不敢摆布父亲。我只想问一件事——我的母亲如今在何处?”
梦中说梦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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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用一壶好茶,做一件坏事
回宫之后,陆离直接跟着苏轻鸢进了芳华宫。
在门外是“儿臣”、“母后”,一派母慈子孝其乐融融;一关上大门,陆离立刻把苏轻鸢抱了起来:“我忍一路了——你的脸色很难看,是出什么事了?还是身子不舒服?”
苏轻鸢抓住他的衣襟,蜷缩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没有不舒服……陆离,我们回房说。”
陆离二话不说,抱着苏轻鸢快步奔进内殿,小心地将她放在了床上:“苏翊为难你了?”
苏轻鸢木然地摇了摇头,依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
“阿鸢!”陆离急得汗都出来了。
苏轻鸢定定地看着他:“父亲打算在百日除孝的那天杀了我,对外宣称我是被你逼奸,不堪受辱才自尽的……腹中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别怕,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他得逞的。”陆离小心地搂着她,柔声安抚。
苏轻鸢急得一下子坐了起来:“你有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他要把事情闹大、把罪名全部推到你的头上!‘逼奸嫡母致死’那么大的罪名,你担得起来吗?”
“阿鸢,别急。”陆离拿过帕子替她擦了擦眼角,笑了。
苏轻鸢抓住陆离的衣襟扯了一下,靠在了他的胸前。
陆离安抚地拍着她的背,笑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他把事情捅出去。苏翊有手段,我也不傻,不会坐以待毙的。”
“你真有办法?”苏轻鸢仰起头来,狐疑地看着他。
陆离发出一声轻笑:“你不信我?”
苏轻鸢摇了摇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是“信”还是“不信”。
陆离像哄小娃娃一样轻柔地在她的背上拍着,语气温柔:“我会尽我所能,保你和孩子平安。”
他这句话说得似乎很真诚,苏轻鸢却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这芳华宫中除了疏星淡月,余下的人当真都是陆离的心腹吗?若是如此,她有身孕的消息如何会传到父亲耳中去的?
她原本疑心是苏青鸾说的,细想想却又不对——二哥言下之意,她有孕的消息并不确切,所以告密的那个人,所知的内幕应当也有限。
这样算起来,芳华宫、养居殿、太医院这三处之中,必定有人出现了问题!
若是有人在暗处下手,陆离当真能护她周全吗?
一旦她死了,再不能开口,事情再如何发展也就由不得她了!
苏轻鸢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只得揪着陆离的衣角,仰头问道:“你说你有手段对付他,是有他的把柄在手吗?”
陆离缓缓地摇了摇头:“苏翊一向谨慎小心,把柄几乎没有。”
苏轻鸢坐直了身子:“我倒是知道一个——先帝的薛皇后之死,好像与他有关系!青鸾身边的小宫女红儿应该知道一些……”
“阿鸢,没用的。”陆离失笑。
苏轻鸢顿了一下,神色黯淡下来:“确实……没有证据,知道又有什么用!”
陆离苦笑道:“就算有证据也没用。苏翊是武将,他手里的铁甲将士,才是我最忌惮的东西。”
苏轻鸢立时泄了气。
陆离是皇帝,要想给人定个罪名并不难。可是苏家在南越朝堂上屹立了数百年,树大根深,麾下将士又悍勇无比,与这样的对手过招谈何容易!
闷闷地想了很久之后,苏轻鸢推开陆离,定定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陆离。”
后者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淡然,目光温和。
苏轻鸢咬了咬牙,正色道:“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咱们就先招了吧。我自己去跟天下人说,是我自愿跟你好的!就像你上次说的那样,大不了不当这个皇帝了……”
“上次你明明不答应的。”陆离微笑地看着她,语气中有几分调侃的意味。
苏轻鸢瞪了他一眼:“上次还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
“确实如此,”陆离苦笑,“这一次,苏翊有备而来,铁了心要置你我于死地,境况确实比上次险得多。”
苏轻鸢想起在暖阁之外听到的那些话,便觉得不寒而栗。
却听陆离继续道:“但是这一次,该轮到我不答应了!阿鸢,苏翊既然决意出手,我便已经没有了退路。而且——这一仗我若是不战而逃,以后还凭什么做苏翊的对手、凭什么向他讨还十五年前的旧债?”
苏轻鸢闷头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法子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