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7)

  谭昭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黄符,这回是真的念动授予,符纸飞过去贴在李自如身上,瞬间将李自如收入符纸中。
  拿上符纸,三人撤得要多快有多快,等回到别院,将伪装的衣物一烧,神不知鬼不觉,任是谁也找不到他们。
  虞韶喝了一大口水,杯子砰地一声砸在桌上: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马文才虽没说话,心里却也是这么想的。
  你说那刘丹早死了,倒是说说怎么个死法?虞韶想了一路,还是不信,那刘内史虽然人不咋样,但要人味有人味,要影子有影子,怎么就是个死人了?活死人他也听说过,绝不是这个样子了。
  谭昭也是以前遇上过,才会知道,好久之前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人出意外死了,可因为某些原因,他认为自己没死,人的执念有时候非常强大,当突破某个临界值,就会让人有种心想事成的效果。
  什么原因?
  谭昭摇了摇头:条件非常偶然,且非常苛刻,说实话我也不太明白刘内史居然能达成这个条件。
  虞韶啧啧了两声:没想到这人对官位的执念这么大,大到把自己都弄活了。
  不是活,只是一种状态。谭昭形容不出来,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那天晚上他看刘丹就非常奇怪,今日面对面,他才算发现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他有些在意对方口中所谓的山神大人到底是谁。
  那他为何突然就死了?马文才冷不丁地开口。
  谭昭好看的指节敲着桌子,富有韵律的,像是某种预示一样:想要打破这种状态,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让他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正是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吓得虞韶一下窜了起来。
  马文才非常蔑视地看了人一眼:就这破胆子?
  看得虞韶很想撸袖子跟人大战三百回合。
  第114章 玄不改非(十一)
  敲门的是隔壁王家的管家。
  这年头的世家都很讲规矩,主人家出门拜访必得先送上拜帖告知来意, 要拜访的人家没空, 就会回帖子说明缘由, 倘若有空,就会打开大门欢迎客人的到来。
  不请自来的人, 是非常没有礼貌的。
  贺勇不在,谭昭看了看另外的一人一鬼,非常果断地接了帖子:是否有要事相商?
  王管家神色显然带着担忧, 但做奴仆的就要谨言慎行, 他拱了拱手, 得到应允后就非常恭敬地告退了。
  谭昭摊开帖子,看着上面的落款银钩铁画, 何等俊秀潇洒, 突然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 这好像是王献之的墨宝啊, 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啊。
  祝疏之,这什么大宝贝啊, 值得你这么郑重其事地端着?
  谭昭送了对方一个你不懂的表情, 这可是一个亿呢, 他要留作传家宝的。
  系统:宿主, 请容在下提醒你一句, 你还没有
  [你闭嘴!]
  他家宿主真的是越来越世俗了,以前可是对着金山无动于衷的人,现在呢, 不仅小气吧啦不肯花时间,还专门收集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占空间,哎。
  到了约定的时间,王献之准时到来。
  昨日听到动静,还以为疏之你离开郡城了呢。王献之显然非常高兴。
  谭昭笑道:原是走了,因有些事故而又回来了一趟,来,喝茶。虞韶并不在府中,想来是去查探谭昭所说是否属实去了,至于马少年,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王献之本就是给祝英玄下的帖子,这会儿茶喝得差不多了,也是痛快人,很快就道明了来意。
  你是说,那个画师抓到了?
  王献之点头:想着你或许想知道,便冒昧下了帖子,只会那画师非常奇怪,竟是对卖画一事矢口否认,甚至他双掌布满老茧,半分不像提笔作画的读书人。
  听罢,谭昭微微惊愕道:竟有此等事?有没有可能是人有相似?
  不会,二哥从小记忆过人,记人更是卓越,但凡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绝不会在此等事上认错了人。
  王献之话音刚落,谭昭就开了口:那只能说明一点。
  什么?
  画师不过是颗棋子,拿出你二哥感兴趣的字画让他买下才是重点。谭昭说话非常直接,半分不像时人,有人在对付你二哥。
  王献之也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但他也不是那等扭捏的性子,既然上门有事相求,便站起来,一拱手道:子敬想求疏之一桩事。
  什么事?
  王献之请谭昭去见一眼那画师,谭昭自然显然前往。说真的,他这人不喜欢麻烦,但怕麻烦?不存在的:)。
  两人坐上牛车出府,到了衙门,自有衙役前来迎接。
  昨日有道士大闹内史府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会稽郡城,最终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刘内史得了风邪,积郁暴毙身亡。
  毕竟那样不得体的遗容,愣是谁看了都觉得是被妖孽害死的,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就成了这副尊荣,那李自如又是那等模样,所有会稽的世家都觉得刘丹这人倒霉透了,但叹息了片刻后,就投入了瓜分刘丹势力的进程中。
  刘内史一朝倒,他的尸身按照那独臂道士留下的法子入殓,果然没有出事。
  虽只过去不到一日,但独臂道士的传说已经在整个郡城飞速传播。
  谭昭一路过来,已经听了不下三个版本,作为当事人,谭某人对此无话可说,他只是可怜的个骨折病人而已。
  疏之怎么看?
  疏之表示没什么看法,咱先去看那个画师吧。
  王献之是个聪明人,便不再提,两人由人引着,很快就到了关押画师的牢房里。
  光线不甚好的牢房里,画师蹲在墙角,作为被王大人重点关照过的犯人,画师拥有着独立牢房的至尊VIP待遇。
  谭昭微微眯着眼睛,画师刚好抬头,落入这双仿若能洞察人心的眸子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不再与之对视。
  谭昭:这么羞涩做什么?
  系统:因为你有毒。
  怎么样?王献之轻声问了一句。
  谭昭再看了一眼画师,选择摇了摇头,王献之有些失落,但还是非常礼貌地将人引出去。
  待上了牛车,谭昭却突然开口:他就是你兄长要找的画师。
  王献之: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憋这么久?
  那为何
  但他应该不知道太多,没有用的棋子,最后废物利用,迷惑你们视线用的。谭昭说得冷酷且直白。
  疏之。
  嗯?
  王献之郑重地开口:那是一条人命,不是什么废物棋子。
  我知道。谭昭瞥头望着窗外,轻声道,但总有人,不把人命当回事。
  王献之沉默了,他被教养得非常好,仁厚善良,潇洒恣意,出身顶级世家,还是书法家王羲之的小儿子,深得其神韵,时人无不称赞。可好像这些,都没什么用。
  少年显然易见地失落了。
  如果你就此沮丧,那么他们就成功了。
  王献之一下抬头,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祝疏之长了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笔墨难以描摹那种。
  不要拿别人的恶行来惩罚自己,你可是王家的王子敬啊。
  王献之终于忍不住笑了:疏之一向都这么会安慰人吗?
  谭昭非常坦然:恰恰相反,我非常不擅长安慰人。
  谢谢你。
  这么客气啊,谭某人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谢我,不如在我衣服上题个字好了。这起码也两个亿:)。
  系统:白日做梦,要不得。
  王献之没想到对方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你确定?
  确定。
  王子敬也有自己想法:那我们互相题字吧。
  谭昭看了一下自己包得严实的右手,抬头:你确定?
  确定吧。
  反正不管确不确定,这事儿就这么约定了,两人路过布庄买了两身白衣,那是一个洁白无瑕,时人最喜欢的装逼款。
  谭某人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只得被逼上梁山。
  先说好,你可不要嫌弃我的字,前头十多年,我可是上虞城顶天立地的闲散子弟。
  王献之抽了抽嘴角,微笑着点了头。
  两人相背而立,提笔就来。
  为了两个亿,谭某人也是拼了,左手执笔,以笔作剑,反正现在流行各种狂乱的草书,他的草书就真的写得一般,仅有的那点儿书法涵养都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天知道后世流行各种楷书、馆阁体,他是真的很少写草书。
  亏了亏了,希望王子敬少年不要将衣服传出去,不然他老脸都丢没了。
  好了。
  我也算是好了。
  用的特殊墨砚,入水不化,待笔墨干透,就可以穿了,现下许多人都喜欢在自个儿衣服上书写画画,要下雨天花了,岂非不美。
  大概是因为谭某人铺垫得太好,王子敬有些惊叹于对方的字,其形只能称作一般,但其意含而不露,却莫名有种锋芒剑出之感,藏锋其中,风华难掩,好字。
  疏之,你也太谦虚了。至于字形上的欠缺,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王献之觉得即便他爹看到,也会称赞写字人的风骨。
  书之一道,最难不过风骨。
  谭昭:实不相瞒,他其实是当画符来写的。
  是吗?是子敬你太客气了。
  王献之少年非常有原则,表示自己绝不会随随便便夸人,会非常珍惜这件衣服。
  这样就好,应该没第三个人看见了,谭昭表示自己会同样珍惜,可他却不知道王子敬的珍惜与他理解的完全不同。
  不久的以后,谭某人就会知道,王少年珍惜地穿着这身衣服,见了才华横溢的夫人,见了书法各有造诣的兄长们,见了伟大的书圣老爷子王羲之。
  但好在,这会儿他还不知道。
  谭昭很快抱着衣服回了隔壁,虞韶已经回来了。
  这山神自从下了山,脾气那是一天比一天暴躁,这会儿猛饮了一大杯水,脸上显有些不大痛快:气死我了!
  怎么了?
  狗眼看人低,不是士族怎么了!士族了不起啊!虞韶又猛喝了一杯,道,你是士族吗?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山神大人更气了:那姓贺的姓马的,都是吗?
  也是。
  虞韶有点儿不懂了:你们凡人真是奇怪,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做什么还把人分作三六九等,难道这样,就会让人快乐吗?
  快不快乐他不知道,不过这种社会形态也是有原因的,谭昭选择转移话题:谁给你罪受了?你就没还击?
  我们山神从来不会伤害凡人的好不好!所以他才气不过啊。
  谭昭莞尔: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自然还要从虞韶跑出去想探听关于刘内史死讯一事说起。山神大人自忖生得英俊无双,难得多了个心眼乔装打扮出去,谁知道穿得过于朴素,被人当寒门狠狠奚落了一通。
  这么说,你还与人打了一个赌,有把握赢吗?
  山神大人可疑地沉默了。
  第115章 玄不改非(十二)
  显然,山神大人并没有把握。
  是那个大夫太势利眼, 说好的医者父母心, 收了钱却敷衍了事, 你们凡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山神大人非常气愤道。
  谭昭给人杯子又注满了茶水,这才开口:所以, 你到底跟人打了什么赌?
  就谈玄。虞韶支支吾吾地蹦出这三个字。
  谭某人一听,立刻起身:告辞。
  喂兄弟,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山神大人要急哭了。
  只可惜谭昭不吃这套:有事就兄弟, 没事祝英玄, 你不会以为我名字里带个玄字, 就会谈玄吧?
  谭昭说完,就从对方眼睛里读到了这样一句话:难道不是吗?
  是个鬼啊, 搞封建迷信的和谈玄完全是两码子事儿, 谭昭给人掰开了揉碎了讲:时下士族喜欢谈玄论佛, 听着玄而又玄, 但归根结底,并不是比拼谁道法深厚, 佛缘深广。
  啊?那是什么?
  就是让你跟人引经据典地讲道理, 你讲得别人哑口无言, 你就赢了。谭昭如是道。
  系统:那不是你的主场, 毕竟你觉得天下道理都姓谭:)。
  [但我现在姓祝:)。]
  所谓谈玄论佛, 也就是现在这会儿才流行,而且就流行了这么一段时间,这事儿其实归根结底要怪, 还得怪在晋武帝司马炎身上。明明有前车之鉴大周朝在前,他却还是搞大分封,人心不齐,八王之乱接着永嘉之乱,社会动荡,许多儒学经典、经学大著都葬身战火。
  简单来说,就是有了文化断层,就那么点儿儒学知识,大家翻来覆去地讲耳朵都听腻了,于是玄学兴起,外来佛学赶上好时候也得以迅速传播。
  新文学,新气象,谈玄论佛,某种意义上也是思维辩论赛的一种。
  虞韶傻眼了:可我已经应下赌约了!不行,这也太欺负人了,他们摆明就是整我,你们凡人的心可真坏!
  喂,不要瞎开地图炮,他可是个好人:)。
  系统:要点脸吧,朋友。
  说起来,你原先打算舌战群儒吗?
  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虞韶一脸难以置信,其实这事儿是那大夫先提的,说是只要赢了他,就分文不取,替那寒门学子的母亲治病。我以为你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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