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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_24

  唐青崖被这番话问得一个头两个大,几乎在怒吼道:“我怎么知道!他要到桃花坞是从临安听来的,又不是我——”
  “好了别解释了!”燕行风大手一挥打断他们两个的理论,“总之,你带阿锦走,越快越好,离开岳阳,趁现下还没被发现行踪。”
  唐青崖回头一看苏锦,他纵使再镇定,也抵不过毒发,面上没有生气的苍白。于是他只得朝燕家兄妹一颔首,匆忙道:“后会有期。”单手搂过苏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牵过燕随云的马,将人半推半抱地弄了上去。
  苏锦以为他会再牵一匹马,正思量如何驭马向前,哪知这人一言不发地拽住缰绳,稳稳地落在自己身后。
  这场景实在很难不让他想起当年唐青崖送自己去会稽的那三天,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一路疾行,这马并非八骏神驹,却也被驱赶着最大力气奔走。
  直到跑出了岳阳,才稍微不那么颠簸,苏锦带伤,他混混沌沌地感到肩上伤口发烫,扭过头去,声音细如蚊咛道:“热……”
  唐青崖两手牵着缰绳,闻言立刻驱使马匹停下改为往前行走,自身则靠近了些,拿额头碰了碰苏锦的,又小心翼翼地撤回右手扒拉他肩头破了一块的布。
  他镇定自若地下结论道:“你发烧了,伤口重新也重新裂开,须得上药才行。”
  眼下荒郊野岭,又近夜色降临,周围连个可以借宿的农家也没有,遑论客栈驿馆了。唐青崖索性翻身下马,将苏锦也抱下来,埋怨道:“怎么这么沉……”
  他惊讶地发现,这三个多月前初见时身量纤弱的小子,在长途跋涉、半是锦衣玉食半是餐风饮露的跋涉后,竟然已经和自己一样高了。
  唐青崖心情复杂了片刻,坐到苏锦身前,想了想,警告道:“我对医术只懂皮毛,身上带了伤药。一会儿我以内力助你疗伤,化功散暂时还不发作,你应当还能运功……那叫步步生莲的心法,大约有所助益。”
  苏锦听他的话听得不分明,浑噩中感觉有温热的手掌抵住了自己的掌心,一股微弱的真气输送进来,立时顺着经脉一路,小心翼翼地试探。四肢百骸顿时舒服得多,苏锦暗自调息,默念起了口诀。
  他的心法练到五重纯属毫无预兆,日积月累,还未曾知晓到底如何运用,一股蛮力顺从本能地在他体内发不出去,只好横冲直撞。
  经由对阵何常和杜若的两战,中间灵光乍现了一下,苏锦没来得及抓住,搞得后来呕血,伤了心腑。
  夏夜凉风习习,露水颇重,又在郊外,他觉得冷,但丹田是暖的。这样冰火两重天地招架,苏锦试着去运功。
  他如同一个人在迷雾中转悠许久,好容易发现了出路,却是横亘在面前的一座大山。要么有劈山之力,要么只得另觅出路。
  “生莲”,谢凌教他的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他说世间万物因果轮回,黑白无界,人之初性本恶,需从旁引导,抑制恶性的方法并非堵塞而在疏通。
  但他还没学会。
  苏锦脑中白茫茫如同雪原,他身处其中,仔细回忆杜若那一刀是如何让自己回转而过。他转身,肩上一阵剧痛,而后积压着的恶意仿佛立时找到了溃散的出口,分担了他之前的纠结和苦难。
  那时他如入无人之境,面临浩瀚东海,朝阳初升,礁石屹立。
  于是寸辉出剑陡变,那片东海立时波涛翻涌,差点吞没神志将他狠狠地拖进漩涡。然而始终有一丝挂念,成了最后的护身符……
  苏锦在此时的冷热矛盾中,突然想起他无意中使出的、击退杜若的那一招,原本是刀法中划来,最是敦厚朴实,又因有波涛之势的凌霄第四式,“碣石”。
  喉头又是血腥味弥漫,他猛然从意识中惊醒,以为自己还会呕血。但奇迹般地,那血腥味又平复了下去,苏锦睁开眼,终于清明,眼中最后一点血丝也消退下去,整个人充满疲态,仿佛下一刻就会栽倒。
  然而他晃晃悠悠地行了一个小周天,终是自行平复。
  苏锦想起程九歌给他的药,从行囊中掏出一枚清心丸咽下去。他这才有力气观察周遭,唐青崖寸步不离地守着,入了夜,他虽手掌与苏锦的相抵,但那上面却有了一些痕迹。
  苏锦哑着嗓子道:“刚才……我……是不是差点又走火入魔了?”
  唐青崖哼了一声道:“何止啊,你厉害得很,差点拧断了我的左手。”
  他立刻愧疚起来,正要道歉,唐青崖站起来拉了他一把,明知故问地与他客气道:“好了吗?好了就赶路。带着你我是跑不掉了,离此处最近的一处唐门暗桩在江陵,我们去到那里再作打算,可好?”
  他很少对苏锦用这样商量的语气,苏锦点点头,又看向了那匹马。
  唐青崖正在挽缰绳。燕随云考虑妥当,此前便将他二人的行囊备好,只待出变故立时送他们走,本是以防万一,结果居然成了未卜先知。
  苏锦轻声道:“唐青崖。”
  那人头也不回:“喊我做什么,可别告诉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啊。我虽然那什么……有这个癖好,但不会把算盘打到你身上的。”
  苏锦没理他的插科打诨,自顾自道:“你在一家客栈救的人,客栈外有一棵柳树。之后风雨兼程三天,同骑一匹马,他一哭你就哄,把人背在背上。后来你烦了,就把他扔在马上,自己牵着。等到了阳明,一句话也不说,交给了程九歌就走了。”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前言不搭后语,唐青崖又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立时注意到不妥之处。他唇角微微一翘:“你师叔跟你说的?”
  苏锦道:“我自己记得。”
  唐青崖垂眸道:“你发了高热,好不容易降下去,又不言不语……我以为你傻了,还以为你那个‘锦’字,是景色的景。”
  “所以那日……你认出来了。”
  “跟你说过吧,那是我第一次出任务,所以每个细节我都记忆犹新。你小时候和现在长得还挺像。”唐青崖长出一口气,转过身,双目灿若繁星,“走吧。”
  苏锦直直地望向他:“那你为何不直接同我说?”
  唐青崖哑然失笑:“说什么?‘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小子赶紧给我当牛做马报恩’?不必,那个场景换做别人一样会救的。只是我确实以为你会……罢了,都过去了,记得就行。现在赶路要紧。”
  没有想象中故人相见的涕泗横流,苏锦说出这番话,当时执念灰飞烟灭,竟也不觉得多么的事与愿违。
  他应声过去,牵了牵马,却道:“我坐你身后。”
  唐青崖:“你是在补偿我吗?哎呀,不用……”
  话音未落,他感觉身体一轻,却是被这人大逆不道旱地拔葱,不得不死死地扒住马脖子,如他所愿地先上去了。接着苏锦坐好,绕过他身子牵过缰绳,口中一声呼哨,马儿即刻听令,往前奔去。
  苏锦在意的事总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很少在意他人的情绪,开口问起,唐青崖不由得僵硬了片刻。
  他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笑?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么?”
  唐青崖情不自禁地将笑意收了,身后的人功力恢复一些,面色依然灰败,却总算有了点血色,他埋头,正好瞥见两人破烂的袖口缠在一起。
  他最终没有说是,也没有否认,低低道:“臭小子,好好地看路。”
  江陵城边大江东流,唐青崖和苏锦抵达之时,正是一个晨出。
  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守卫也严一些,最近夏秋之交,洪水的阴霾似乎一直笼罩在江陵城父母官的头顶。不知贵大人怎么想的,竟然一拍脑袋把宵禁管制得更严了。
  站在城门口等了许久,苏锦牵马斜倚。唐青崖坐在护城河桥上,心不在焉地啃着半个硬成铁的烧饼,边吃还边抱怨:“叫花子准备的东西就是不靠谱,你看我这两天,整个人憔悴了一圈儿……”
  他还穿着那日苏锦给买的青衣,只是边缘的花纹破损了,除了腰还尚且合适,其他地方不是短了,就是窄了。
  唐青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用“没有衣服穿”为借口,愣是不换,就这么一直磨蹭到江陵城。他此刻将那本就短了许多的袖口又挽上去,素白中衣滚上一圈灰尘,比苏锦那身血迹斑斑好不到哪儿去。
  啃着饼子的人想了想,又道:“这下真说咱们是丐帮来的也有人信了。”
  这几日赶路,他们运气极好地没有遇到烽烟渡的人。唐青崖将他此前男扮女装在桃花坞极为憋屈三天说与苏锦听,他本只想找到叔父遗物,揭穿黑雀的真面目,结果歪打正着,还发现了桃花坞藏着一屋子的唐门火器。
  霹雳堂时常与外人做交易,但凡是唐门出品,凭条信证一应俱全,好让内府查明去处。唐青崖在那一屋子火器中搜索良久,并未发现这类物事,又潜行到彩凤阁搜寻了整整三天,也一无所获。
  这就很不符合江湖规矩,也不大像黑雀做人的风格。他此处到暗桩,一是为了苏锦解毒疗伤,二则是探查火器来源。
  二人等到城门打开之时,总算收敛了一身形销骨立的狼狈。
  到了江陵,唐青崖便熟门熟路起来,他领着苏锦绕过七窄八弯的巷子,停在一处低调的小院前。那院门虚掩,叩门环上吊着一颗铃铛。
  唐青崖却不去碰那铃铛,转而抽出苏锦的长剑,悄无声息地伸进虚掩的门缝,挑断了一根几不可见的丝线。
  院内传来几声清脆的、模仿鸟鸣的声音。只听得一声悠长的“嘎吱”后,院门蓦然开了,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后。
  见了唐青崖的面容,他露出的一双眼写满惊愕:“少主?怎么如此狼狈?这位是……?”
  唐青崖大手一挥将行囊扔给他怀里:“废话少说,给我弄点吃的,再拿一壶茶。又累又饿一顿奔波,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丐帮的?”
  黑衣人见他没事,眼弯成了月牙:“少主真会开玩笑。”
  他抬脚往里走,侧头对苏锦道:“这是阿寅,此间管事的。对了,这几日只有我一个人来过暗桩吗?洞庭那边不安稳,江陵应该也有消息。还有,此间有药堂的大夫驻守吗?我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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