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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节

  当卡尔意识到自己的面孔出现在大屏幕后,他敛住了笑容,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看向球场。
  一分钟后,记者们仍然没有将镜头移开,他们还在捕捉着他的一举一动。
  被如此多的镜头齐齐对准的感觉令人不快,卡尔眉头微皱,上排牙在嘴唇上一擦而过。
  《慕尼黑日报》记者哈克心中一动,他注意到,卡尔·奥斯顿那片被牙齿咬过的唇瓣,变成了犹如玫瑰花瓣一样的颜色。
  通常来说它们总是苍白的。
  常年苍白的肤色,偏薄且毫无血色的双唇,和冷静自持从不失态的执教风格,使公众视线中的卡尔·奥斯顿在很多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幅画像、一座雕塑多过于像个真人。
  部分球迷甚至或花痴或恶意的说:“其实还很像是一个吸血鬼。”
  卡尔当然不是一个吸血鬼,也不是什么恶魔,或是常年禁欲的神父……他是个有喜怒哀乐的人,自然也会表现出温情的一面,只是这种场面没有记者或球迷能见到,所以他们对他的印象有时候就过于呆板,甚至觉得他不真实。
  而现在,先是放肆的大笑,后又是染上玫瑰色的双唇,使慕尼黑1860主帅整个人变得前所未有的生动。
  ‘像是一幅肖像油画被注入了生命活了过来’,哈克想:‘而且,如果有能将双唇涂抹成这颜色的唇膏,我女朋友会买疯的。’
  ……
  比赛结束后,媒体们在混合区内围住了科赫。
  “被比勒菲尔德球迷丢香蕉,你觉得被侮辱了么?”
  “你认为那些球迷为什么要朝你投掷水果?”
  “在球场上帮助清洁工捡香蕉并且吃掉,是你真的饿了,还是对主场球迷的一次反击?”
  “你喜欢香蕉这种水果么?”
  虽然科赫算的上的足坛新星,但好在他在刚走红的时候就应付过媒体如此大的阵仗,此刻再遇倒也不慌乱:“被扔香蕉?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卡恩被多特蒙德球迷扔过香蕉,菲戈也在诺坎普被丢过猪头,我只是重复走了一遍前辈们走过的路,这对我制造不了什么困扰。”
  耸耸肩,他继续回答记者们的问题:“香蕉营养价值高,纤维含量丰富,可以迅速补充体力,而且卡路里也低,我没什么理由不喜欢它,实际上我们在训练时也常常拿它当零食吃。”眨眨眼,他对镜头露出了过分灿烂的笑容:“比勒菲尔德球迷可真是慷慨,我想他们丢到场上的香蕉数量大概有几百根?虽然烂了一部分,但完好的也很多,我和队友们全都把它们捡了回去,要知道现在市场上的香蕉价格可不便宜呢,全扔掉太可惜了。”
  “你,你的意思是你把那些香蕉全都……”《踢球者》记者有些瞠目结舌的问。
  “一根不剩的全捡了回去。”科赫笑眯眯的说:“你要来几根么?它们全被我放在更衣室里,估计一会儿得打车抬回俱乐部呢。”
  记者被震慑的差点说不出话来,好在他没过多久就意识到同事还在举着摄影机对着他,职业素养在此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关于比赛,我是说只是比赛,你有什么感想?”
  “我很高兴这场比赛没有失球。”科赫真挚的说。
  “零封对手让你觉得很开心很兴奋?”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科赫露出了个幸福的表情:“老板答应我,只要我一场比赛没有失球,就给我1000欧元的奖金。”
  1000欧元。听到这个数字后,记者沉默了:一场比赛1000欧元的话,打满一个赛季三十四场联赛场场不失球也不过三万多欧元,而如果有人能做到一个赛季都零封对手,那是妥妥儿的门神级别,年薪五六百万都有俱乐部挥舞着钞票疯狂求购,而区区均场1000欧元就让兰伯特·科赫感到兴奋了?这到底是财迷呢,还是说他压根就不在乎奖金的多少,注重的其实是其他东西呢?
  没等他再次提出疑问,科赫就被其他媒体围住了,《踢球者》记者看了眼被人群团团围住的少年,喃喃感慨说:“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门将……”
  ……
  比勒菲尔德球迷在球队与慕尼黑1860的交战中,向狮队门将兰伯特·科赫投掷香蕉的原因在比赛结束后已经被调查清楚了,很多比勒菲尔德球迷亲口承认,他们向科赫扔香蕉,是因为觉得他的发色像金丝猴,扑救捞球的动作像长臂猿。
  跟种族歧视非洲裔球员像大猩猩,而朝他们扔香蕉一样,卡尔认为科赫所遭遇到的同样是一起歧视事件,他在赛后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就主动对比勒菲尔德球迷的行为进行的谴责,并表示:“我希望足协能给予比勒菲尔德俱乐部公正的处罚,因为他们在比赛中对科赫所做的事绝不是什么善意的玩笑,实际上那充满恶意和对人格的侮辱。”
  一天之后,德国足协的调查和处决结果出来了。足协官员表示他们已经弄清楚了事情的真相,比勒菲尔德球迷的确在比赛中做出了有侮辱性质的行为,这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已经有其他俱乐部的球迷开始称呼科赫为‘爱吃香蕉的金丝猴’了,这显然不是什么饱含善意的昵称),对此,德国足协将对比勒菲尔德俱乐部提出点名批评,并请他们在日后约束好自己的球迷。
  媒体在足协的处罚结果出来后,围在了慕尼黑1860俱乐部外,询问狮队上下是否对这个处罚结果感到满意。
  媒体们原本觉得自己的提问只是例行公事,肯定从奥斯顿这里问不出什么——是的,卡尔·奥斯顿是有张比贝克汉姆还帅气的脸,特别是在后者已婚多年的情况下,前者单身的状态十分能为他的魅力加分,而且,奥斯顿还与弗格森、穆里尼奥的私交都非常不错。但是令所有媒体都感到懊恼的是,贝克汉姆、弗格森、穆里尼奥三人都算是球场上“行走的话题机”,他们人走到哪儿,舆论和争议就跟到哪儿。可奥斯顿?他对绿茵场最大的贡献就是将草皮走出了t台的感觉,而绝大部分记者一等他退场,就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挖出任何新闻了。
  奥斯顿他从不向对手主动挑起口水战,不抱怨裁判,还将更衣室管理的井井有条,加上他极其注重自己生活的隐私性……除非动用非法手段(偷拍或窃听),否则媒体们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能从奥斯顿身上找到能引爆球迷情绪的糟点。
  但是今天,当慕尼黑1860的主教练对着数台话筒,仅仅只是说完第一句话的时候,所有人眼前一亮:奥斯顿他自己把争议话题送上门来了!
  “我认为足协对比勒菲尔德俱乐部的处罚偏轻了,只是口头批评根本起不到什么警示作用。”
  记者们举着话筒,静静的等待着。
  他们没有一个人主动插话询问,因为担心那样会引起卡尔·奥斯顿的警惕和反抗情绪,记者们认为让奥斯顿这样的人多说真话的唯一途径,就是沉默的倾听,用友好的态度诱惑他越说越多——只有话多了,才能从中寻找出重要的信息。
  “将一个正常的人类比作猴子,并向其投掷香蕉,这难道还不够卑劣么?据我所知,因为比勒菲尔德球迷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他们现在对科赫的敌对情绪又上升到了新高,他们开始在公共论坛里将科赫称作‘猴子’,还批评讨论他的出身,完全恶意的那种,如果他们以后做出什么更加激烈的行为,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他们的错误在一开始就没有得到正确的纠正。”
  卡尔静静的抛下一枚炸弹:“所以我认为,欧足联甚至各国足协,在面对球场上的各种暴力和歧视行为的时候,很难做到公平的处置。”
  记者一片哗然。
  《慕尼黑日报》记者尖声提问:“欧足联和各国足协怎么不公平了?”
  卡尔用不知是抱怨,还是玩笑的语气说:“如果有球迷向黑人球员扔香蕉,我想不仅是德国足协,就连欧足联都会立刻给予高度关注。俱乐部会受到严厉的处罚,那些球迷也会被勒令不准进入主场观看球赛,但如果被扔香蕉的是白人球员,闹事者却不会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处罚,足协也不会把这个当一回事。”
  《图片报》记者提问:“欧洲足坛的现行规则大部分是欧足联制定的,而你却在公开对欧足联表示不满?”
  媒体们觉得自己可能抓到了一个惊天的大新闻。
  “不,我不是在表达不满,只是提个建议。或许这也不是欧足联和各国足协的错,只是普遍存在于欧洲足坛的一个现象——当白人针对黑人的种族歧视现象出现的时候,人人义愤填膺,犯错者会得到及时严厉的处罚,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做的很好。”
  顿了顿,卡尔继续说:“但是,白人对白人、有色人种对有色人种之间同样存在着各式各样的歧视。像是白人对亚洲球员、南美球员的歧视,南美球员对黑人球员的歧视等等……有的人仅仅因为自己的民族、宗教信仰、说话带口音,或是出身问题就被起了各式各样恶劣的外号,受到球迷种种不公的对待,可别说欧足联和各国足协了,就连俱乐部都不太管这样的事,好像大家都觉得只有白人对黑人进行种族歧视时才应受到严惩,其他都没什么。”
  听到这里,许多欧洲本土出身成长的记者不自觉的就想起了在非洲、南美球员大批涌入欧洲足坛之前,欧洲大陆就一直存在的重重种族歧视现象:英国人不屑与欧洲大陆为伍;英法德三国互相歧视;西班牙人嫌弃法国人傲慢;意大利人觉得德国人僵硬死板;北欧人嫌弃南欧人懒惰;波兰人讨厌一切前苏联国家……哪怕是在同一个国家内,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威尔士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因马德里地区和加泰罗尼亚大区之间的矛盾,皇马球迷在伯纳乌主场得意的唱过“加泰罗尼亚的巴萨是娼妓”;东德、西德虽然统一但矛盾一直存在……
  欧洲足坛其实一直都是个充满各种歧视和斗争的地方,只不过后来大量外籍球员涌入,造成了欧洲球员一致对外的情况,才缓解了他们内部的矛盾。
  卡尔还在说:“真正的公平,应该是对黑人、白人、黄种人都一视同仁,犯了错同样处罚,而不要因为是白人侮辱了黑人,就加重处罚;白人侮辱了白人、黑人侮辱了黑人、黄种人受到其他有色人种歧视,就当没看见一样轻轻放过,这不是真正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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