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
可想要安慰失去亲人的人,正是需要想办法消解掉死亡中夹杂的那份沉重。
所以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棵名叫“冬”的树——
冬是这片土地上的第一棵树。
它扎根在那里生长了很久很久,直到长成遮蔽云天的苍苍大树,才等来了一批动物。
有动物在冬的树枝上安了家,还有动物挖开了冬的树干,想在里面冬眠。
冬没有生气,反而十分欢迎它们。
它太老了。
而它越老,越喜欢热闹。
这些动物恰好能够给它提供陪伴,提供情绪价值,增加它和整个世界的联系。
于是冬努力让自己长得越来越粗壮,让自己开花结果,尽可能满足动物们对它的索取。
时间又过了很久很久,这些动物在树上一代代繁衍。
新生下来的小动物都亲切地称呼冬为“大树爷爷”。
它们会抓着冬的树枝荡秋千,会靠在冬的身上问十万个为什么,还会好奇地听冬讲述过往。
它们依赖着冬。
可是小动物们迟早会长大,会厌倦周围不变的环境,它们开始向往着祖辈曾经生活的领地。
冬从来不会阻止它们去探险。
这是动物的本能。
它不能扼杀掉它们的野性。
“你们去吧。”
它声音慈和,千古未变。
“我一直都在这里。你们什么时候闯得累了,想回来歇歇了,就再回来。”
直到有一天,冬的叶子开始出现大面子染病。
还待在树上的动物们都慌了,急急忙忙去询问冬发生了什么。
冬说:“孩子们,我要枯萎了。”
所有离开的动物们都赶回来了。
它们看着冬,很悲伤,也很害怕。
它们一直在问:“大树爷爷,你怎么会枯萎呢?”
是的。
冬存在了太久太久。
久到所有小动物都对它的存在习以为常,认为它会永远站在那里为它们遮风挡雨,根本没想过它有朝一日会突然离开。
冬安慰它们:“不要为我难过。”
“树有枯荣,就好像花朵必然会凋零。所有的生命,都无可避免地会进入到一场衰败中。”
“我只是暂时被留在了时光的另一头。”
“也不要感到害怕,孩子们。”
“我已经在过去的岁月里,教导了你们该如何在野外生存。你们刚开始可能会彷徨,可能会紧张,可能会焦虑,但你们终会用我教给你们的东西,习惯没有我的生活。”
有小动物小声哭起来,心中满是悔恨,觉得自己不应该跑那么远,不应该那么久都不回来看看大树爷爷。
“大树爷爷,以后你会来我的梦里吗?”
冬笑了笑,慈和又无奈,用自己垂落的须条拂过小动物的身体,一如过去无数次。
“只要你过得幸福快乐,我就会来你梦里了。”
“不过,如果你真的过得幸福快乐,我来不来你的梦里见你,都会觉得很安心。”
又有小动物问:“如果我们想你了怎么办?”
“冬天离开了,也意味着春天的到来。你们在春天得到的每一丝善意,瞧见的每一份美好,都是我精心为你们准备的礼物。那时候,你们就知道是我回来看你们了。”
冬感到了时光发出的迫在眉睫的催促。
它那庞大得足以为小动物们遮蔽风雨的躯体逐渐虚化。
猎猎寒风穿透它的身躯。
它的叶片一寸寸湮灭成灰。
没有了它的遮挡,不少小动物冻得瑟瑟发抖。
可就在它彻底消失的时候,呼啸的风真的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拂面的清风。
嫩绿的小草也从地上冒头。
春天来了。
……
明明文字没有落于笔端,江泛月却靠着自己的记忆力和临场发挥能力,从头到尾完整念出上面的所有话语。
孙涛涛怔怔看着江泛月。
他今年才六岁。
一个六岁的孩子,对生死的理解是很浅薄的,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外公了。
可现在,听着月月姐姐说的这个故事,他就好像再次听到了外公的声音。
穆舒兰的反应比孙涛涛更大。
明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但从小动物们问大树为什么会枯萎起,她的眼眶就忍不住泛红。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很后悔。
从她考上大学之后,她就很少回家了,这十来年里,她见过父亲的机会屈指可数。
因为她总想着,还有机会,还有时间。
当死亡骤然逼近父亲,她才惊觉时光的残酷。
她和故事里的小动物何其相似。
但这个故事,前面所有的内容都是铺垫。
真正重要的,是大树安慰小动物时说的那些话。
在听到那些话时,她依旧难过,却感到了几分心灵上的慰藉。
姚容依旧和刚才一样,温和地看着江泛月。
经历过姚良材的事情后,江泛月已经积攒够了面对困难的勇气,但她始终缺少重新迈出第一步的动力。
现在,为了安慰她的朋友,不需要任何人督促,不需要任何人从身后推她一把,她主动站了出来,实现了对自我的一次突破。
显然,她完成得非常好。
“月月姐姐,这个故事真的是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完的吗?”孙涛涛发出惊叹声。
“对的,时间比较仓促,可能写得不是很好。”江泛月有些紧张。
“不,写得非常好。就连我一个成年人都被打动了。”穆舒兰背过身擦了擦眼泪,不吝夸奖,“这个水平,都可以拿去投稿了。”
孙涛涛童言童语:“没错,我感觉比童话书上的很多故事都要好,那个大树爷爷,就让我想到了外公。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吃饭,身体强壮,这样就不会打扰外公休息,让他担心了。”
穆舒兰愕然,朝姚容苦笑:“我还没有两个孩子看得通透。”
孙涛涛看着江泛月的眼神越发崇拜了,摇着她的手问道:“月月姐姐,你给这个故事取名了吗?”
“还没有。这个故事是送给你的,你要不要来取?”
“那就叫……”
孙涛涛挠挠脸,用自己仅有的词汇量拼凑组合:“《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
江泛月点头:“那就叫这个了。我回到家就把这个故事写到本子上,到时送本子给你。”
孙涛涛示意江泛月弯腰。
江泛月顺着他的话弯下腰来。
孙涛涛伸手,用裹得圆滚滚的手臂抱住江泛月,在她耳边道:“月月姐姐,谢谢你给我和妈妈创造了一个童话世界。”
“为什么说是创造了童话世界?我只是在讲一个故事而已。”
孙涛涛坚持自己的看法:“就是童话世界。只是不同的童话故事,创造出来的童话世界有大有小,有的比较完整,有的比较粗糙。就像奥特曼,我相信奥特曼一定在的,只不过它和我不是同处于一个时空。”
他们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姚容也能听到他们的这番交谈。
她赞同道:“故事写到一定程度,确实有可能衍生成一个真实的世界。”
就像这个世界,不就是从《九零年代团宠女主》衍生出来的吗。
江泛月要是一直写,一直写。
没准真能衍生出一个充满瑰丽、富有想象的童话世界。
江泛月被他们说得心潮澎湃,感觉写童话故事这件事瞬间被赋予了更为神圣的意义。
时间已经不早,姚容和江泛月再不启程,天就要黑了。
穆舒兰和孙涛涛也出来了很长时间,是时候回家了。
双方挥手告别。
穆舒兰和孙涛涛走了二十来分钟,远远地,就瞧见涛涛爸站在楼底下眺望。
“爸爸!”孙涛涛激动地大喊一声。
涛涛爸大步流星,来到母子两面前,仔细打量两人的神情,发现这一大一小的精神面貌都比中午那会儿要好很多:“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家里快要开饭了。”
“我们在听月月姐姐讲《大树爷爷在冬天离开了》。”孙涛涛积极道。
“这是什么故事?”涛涛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