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

  “总之,回苏州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了。”
  等宋家终于恢复元气,等他终于长大,宋语彤却再也寻不到故人音讯。
  她带着宋老爷子回到苏州,买下了苏家祖宅,等候着一个不知是否还在人世的友人归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光。
  “她病逝前紧紧抓着我的手,让我答应她,一定要继续寻找苏幼双,或者寻找苏幼双的后人。”
  “姑姑对我有大恩,如果不是她,我绝对不可能活到那么大。所以我向她保证,一定会用我的一生去寻找。”
  宋老爷子盯着谢逸年,眼神慈祥而温和,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孙子般。
  “说了那么多,还没跟你说过我的名字吧。这个名字,是大姑为我改的。”
  “我叫宋思诺。”
  “八十年,整整八十年了。”
  “只要一听到我的名字,我就会想起姑姑和苏阿姨之间的承诺,也会想起我和姑姑之间的承诺。”
  谢逸年被宋老爷子看得局促,忽而被一旁的苏幼双吸引了注意力。
  苏幼双轻轻眨了眨眼睛,落下一滴血泪,没入油纸伞里。
  鬼是不会流眼泪的。
  除非执念尽消,哀痛欲绝。
  由一把油纸伞而起的承诺,贯彻了三个人两代人的一生,终于随着她的回来得到践行。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这个地方,就是我家祖宅所在的位置。”
  原来宋语彤小姐一直在这里等着她,原来宋语彤小姐早就回来找她了。
  她们其实都没有失约。
  第148章 守护灵16
  吃完饭后, 佣人给宋老爷子上了盏茶,宋老爷子喝了几口,才让思绪重新平复下来, 问谢逸年要苏幼双留下的信。
  谢逸年双手递给宋老爷子。
  这封信, 确实是苏幼双亲笔所写,不过是今天刚写的。姚容用了些小手段,让它看上去像是几十年前遗留下来的。
  宋老爷子展开信,从胸前衣兜取出老花镜戴上,慢慢看了起来。半晌, 他放下信纸,长吐一口气,遗憾道:“原来是这样啊。看来姑姑当年寄回去的书信,苏阿姨都没能收到。”
  信里提到,1943年,宋语彤带着宋老爷子离开苏州后, 苏州局势越发严峻。油纸伞生意暂时做不下去了, 在朋友的劝说下,苏幼双曾回乡下待了一段时间, 后来才重新回苏州城。
  再回来,苏幼双一介弱女子, 为了继续做油纸伞生意, 开一个油纸伞坊,决定卖掉祖宅。
  但卖了祖宅后, 她立马在祖宅不远处租赁了房子, 一边制作油纸伞, 一边继续等着宋语彤。
  建国前后,苏幼双生了场重病, 此后两年,病情反反复复,终于还是香消玉殒。
  宋老爷子小心翼翼合起信,又将起雾的老花镜重新摘了下来。
  宋元亭第一次见到自家老爷子哭,连忙抽了张纸巾递给老爷子。
  宋老爷子低头擦了擦眼睛,才道:“我们回去得太晚了。一到苏州,姑姑就带着我去了苏家祖宅,但这么多年过去了,祖宅附近的住户基本都换了个遍。我们问了半天,只知道苏阿姨后来还在做纸伞生意,可旁的,都打听不出来了。”
  “姑姑就买下了苏家的祖宅,想着,不管苏阿姨去了哪里,只要苏阿姨还活在人世,这里就是苏阿姨最有可能过来的地方。”
  宋元亭在旁边帮宋老爷子补充道:“你们也知道,上海和苏州离得很近。”
  “民国那会儿,全国各地有很多百姓都跑到上海,想在上海讨生活。但上海生活成本高,有很多人就去了苏州。”
  “等抗战胜利,内战结束,国家成立,外地人陆陆续续返乡,苏州人口流动太大了。”
  谢逸年十分敬重宋语彤小姐的为人:“宋语彤小姐是守诺之人。”
  宋老爷子笑道:“苏家也是守诺之家。要不然,我今天也不能见到逸年你这孩子啊。”
  谢逸年被老人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用余光扫了眼悲喜交加的苏幼双,轻声道:“宋语彤小姐有留下什么遗物吗?”
  “有。”宋老爷子起身,“我带你们上楼去看看吧。”
  几人一块儿上了别墅四楼,来到了别墅最角落的房间。
  “姑姑生前的遗物,全部都放在这间房间里。”宋老爷子没有让宋元亭动手,亲自拧开了房间大门。
  看得出来,房间时常被打扫着,虽然有一种很久没被人住过的冷清感,但没有落灰积灰的情况。
  房间正中央挂着一幅黑白婚纱照。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白色婚纱,蕾丝头纱垂落耳畔,耳垂与脖颈处的珍珠首饰熠熠生辉。
  她弯着唇,眉眼含笑,俏皮又鲜活。
  苏幼双站在婚纱照前,看着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宋语彤,微微一笑。
  姚容心中微动,看向宋老爷子:“宋语彤小姐最后是和那位定亲的未婚夫结婚的吗?”
  宋老爷子道:“不是。宋家一出事,那位未婚夫就和大姑撇清了干系。”
  宋老爷子都什么年纪的人了,自然明白姚容问这句话的意思。
  “没关系的,这把油纸伞,虽然是苏阿姨给大姑准备的新婚礼物,但它所象征的,不仅仅只是一件新婚礼物,更是苏阿姨与大姑之间的情谊。”
  “姑姑常跟我说,她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就是那天心血来潮出门,遇到了苏阿姨,还顺手帮了苏阿姨。即使相识不久,苏阿姨仍是她这辈子最珍视的朋友。”
  “有人白头如新,有人倾盖如故,苏阿姨和姑姑大抵就是后一种了。”
  说起来,苏幼双和宋语彤相处的时间确实不多,但这种扶持之义、援手之恩,远胜其它。
  宋老爷子学着姚容、谢逸年的模样,也盯着那张婚纱照:“说起来,姑姑和姑丈之间的缘分,还要多亏了苏阿姨。”
  即使苏幼双在出神,听到这话,也不由转头看向了宋老爷子。
  宋老爷子笑道:“姑姑到了北平,给苏阿姨写信后,原本是想托邮局寄给苏阿姨的,但当年的通信很不方便,姑姑就想着,如果有认识的人最近要回苏州,正好拜托对方帮个忙。”
  “为此,姑姑特意去参加了几次同乡聚会。”
  “后来,帮送信的人没找到,倒是和姑父结缘了。”
  苏幼双眼眸微弯,像宋语彤小姐这样品貌、才华样样顶尖的女子,就只有这样真心敬爱她、真心喜欢她、自身才学与品貌也不差的男子,才能与她相配。
  宋老爷子看向谢逸年手中的油纸伞:“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谢逸年将油纸伞递了过去。
  宋老爷子慢慢撑开油纸伞。
  宋元亭也凑过来,仔细看着这把浸润过岁月,从骨架到绘画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富有韵味,古法天成的红色油纸伞。
  即使是以宋老爷子和宋元亭的眼光见识,也得说这把油纸伞是真的很精致。
  美得像是一件收藏品。
  历经八十载岁月,依旧没有折损它的美。
  宋元亭想,不说别的,单看这把伞,就知道谢逸年一行人不是骗子了。
  骗子可拿不出来这样的伞。
  “这确实是苏阿姨的手艺。”宋老爷子摩挲许久,又再次合上这把伞。
  “爷爷,你连这都认得出来?”宋元亭惊讶。
  宋老爷子笑了笑,他心情好,因而解释得十分耐心:“苏家当年的制伞手艺是一绝,如今虽然早已失传,但当年还是能打听到的。我在伞柄那儿还看到了一个特殊印记,足以表明这把伞是由苏家制作的。”
  “苏家很少做这种用于出嫁的大红色油纸伞,眼前这把,应是留存到如今的唯一一把了。”
  即使是以姚容的见识,也得说,宋语彤和宋老爷子确实是很用心地在找苏幼双。
  不然断不能对苏家了解得那么清楚。
  再晚一些,宋家其他人都回来了。
  宋老爷子亲自把谢逸年和姚容介绍给他们认识。
  宋家其他人都如宋元亭一样,都听说过有关苏幼双的事情,对谢逸年他们的态度十分温和有礼。
  谢逸年清楚,他们的温和,都是看在宋老爷子的面子上。
  等回到客房,谢逸年小声对姚容说:“我看宋老爷子认定了我是苏幼双的后人,把对苏幼双的感激都放在了我的身上。”
  他没想欺骗宋老爷子,起初只是觉得以苏幼双后人的身份,比较容易取信宋家人。
  姚容笑了笑,问谢逸年:“你对宋家,对宋老爷子,有什么图谋吗?”
  谢逸年连忙摇头:“当然没有。”
  他就是,有些受宠若惊。
  只有不经常感受过关爱的人,才会为这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激,如此坐立难安。姚容伸出手,压平谢逸年翘起的呆毛:“那宋老爷子对你的好,你只管安心受着。”
  “你不是苏幼双的后人,却是苏幼双的恩人。如果不是你心善,也许苏幼双和宋老爷子都要带着这份遗憾,永远也没有释怀的机会。”
  谢逸年感慨:“我就是举手之劳。”
  姚容笑而不语。
  这叫举手之劳吗?
  自古以来,有几个天师愿意做这样的举手之劳,愿意去帮鬼完成执念。
  正是因为谢逸年认为这件事情是举手之劳,他的举动才愈发难能可贵。
  如果说在最开始,帮助希希,更多的是出于她的坚持,那现在帮助苏幼双,就完全是出于谢逸年个人的意愿。
  ***
  谢逸年真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多难得。
  他刚接触天师这一行,就遇到了张永元这样恶毒的邪天师,险些惨死在张永元手底下。
  后来,他遇到姚容。
  姚容不仅几次救他于生死之间,还教导他怎么成为一名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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