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是看得太多了吧?
  所以连心也冷了。
  当年夺嫡之争起时,他还只有五岁,却被迫走进那血腥满目的地方,看见了世上最丑恶最残忍的一幕。
  权利。
  所有荣光的背后,黑暗到极致。
  所有山呼海啸的底里,是无边的凄凉。
  他是怎样挣扎着,支撑着,才活到现在的?
  他是怎样强忍着悲辛,才苦苦熬到现在的?
  心,微微一颤。
  她不禁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傅沧泓一阵颤栗,然后倏地回头。
  对上她的眸子。
  那一刻他的眼,冰寒刺骨。
  却转瞬而逝。
  下意识地收起那副令人骇怕的面容。
  璃歌,你是我最爱的人,最亲的人,我永远永远不想让你看见,那些脏污,和人性的泯灭。
  我愿意挡在你的面前,受尽一切烈火熬煎。
  可是璃歌,你得答应我,一生一世不离开。
  你得答应我,不管多苦多难,与我共担。
  唯有如此,我才有勇气继续下去,唯有如此,我才不会失去自己,失去你。
  我这一生,失去的太多,想留住的,怎么都留不住。
  如今我想拥有的,只是你的美丽和温暖。
  所以璃歌,陪我好吗?
  不要让我,一生孤单?
  ……
  傅今铖皱着眉头,脑袋转得飞快。
  他一世枭雄,不可能败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中。
  唯一的办法——
  流光犀利,直射向傅今钊的胸口。
  杀人灭口,眼不见为净。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兄长。
  哪怕,对方是因为自己,沦落到如今这副模样。
  凶残。
  狠毒。
  绝决。
  傅沧泓冷冷地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不出他意料,所有的士兵们都愤怒了。
  不管是傅今铖身边的禁卫军,还是傅沧泓的手下。
  一个如此泯灭人性的皇帝,如何坐得江山?如何善待万民?
  有一句话,叫众怒难犯。
  还有一句话,叫得民心者得天下。
  傅沧泓不是不懂,而是时机不到。
  为了自保,他为自己备下的,不只一柄犀利的剑。
  此时祭出,必取那皇帝的人头!
  双眼枭寒,傅今铖死死地盯着那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他终于发现,自己低估了他。
  不想他弑兄屠侄,满手血染,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
  大势已去。
  对此刻的傅今铖而言,就是这么四个字。
  其实,他败给的不是傅沧泓,而是他自己。
  也许是积威太久,众人虽然愤怒,却仍自压抑着。
  上面那个人,始终是皇帝,贸然冲上去砍两刀,砍得倒还行,若砍不倒,掉的便是自己的脑袋。
  两个姓傅的男人对视着。
  一个二十岁,一个四十三岁。
  一个为爱奋起抗争。
  一个为欲嗜血守城。
  这是,最铁血的厮杀,最残忍的搏斗。
  谁都不能退,若退,那后方便是万丈悬崖。
  “你知道吗?”他仍旧以那种吃人的目光,看着傅沧泓,“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件非常明智的事。”
  “……”傅沧泓沉默地看着他。
  傅今铖笑了。
  非常得意。
  “我下令给所有将领、士兵赐酒……”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而傅沧泓的后背,却渐渐爬满鸡皮疙瘩。
  说到这里,傅今铖忽然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很满意他现在的表现,也似乎,在等待他的追问。
  夜璃歌站了上去,与他并肩,以自己的行动,安抚着他那颗充满恐惧的心。
  “你下了毒?”她冷冷开口。
  “哈哈哈哈!”傅今铖眸中精光暴涨,甚至仍然不忘伸出舌头,舔着嘴唇。
  遥望着那女子绝美的容颜,他的心中妒火升腾——妈的!老子贵为皇帝,怎么就没那小儿的运气?偏生让他折了朵如此娇艳又如此扎人的花?
  “你下了毒,难道就没人能解么?”夜璃歌嗓音清冷,容颜如霜。
  傅今铖顿住了。
  他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其实下毒,也只是他一贯多疑作风而作出的举动。
  还真没想到,会走到这鱼死网破的一步。
  可是——若他下的毒能解,那——
  看着对面那个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女人,他第一次感到恐惧。
  当年血染金殿,他不曾恐惧。
  面对无数锋利的枪尖,他没有恐惧。
  反而,却在这一介弱女子的面前,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是一种高天仰止,高不可攀般的恐惧。
  因为她洞悉人心的目光,穿透世界的力量。
  他不知道这股力量来自哪里,他只知道,面对这种力量,他第一次产生了退缩之意。
  傅沧泓的震颤停止了。
  心中那股恐惧慢慢平息。
  压抑的静默间,夜璃歌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将士们,面对一个如此残暴不仁的君王,你们,还要忍吗?还要护他吗?”
  袭心,此一击也。
  但还不够。
  以威逼之,此二击也。
  “你们的生死,已在一线之间,你们的君王,视你们的生命为草芥,而我夜璃歌,视你们的生命为珍宝。”
  还是不够。
  以利诱之,此三击也。
  “凡阵前倒戈者,皆封官加赏,凡……诛杀暴君者,拜将封侯!”
  成了。
  千万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城楼之上的傅今铖,就像在看着一枚金光闪闪的元宝。
  先毁灭了傅今铖高大威武的“皇帝”形像,再以所有人自身性命相挟,最后,以利诱之。
  凡是人,焉有不动之理?
  不用他们俩对手,那些挥舞着利器的士兵们,已经转身朝着他们曾经护卫过的皇帝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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