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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先生你这病,实在让我放心不下。我过些日子,便要走了,思来想去,还是请了个小丫头来照看你。那小娘子名唤做吴阿翠,是个心灵手巧的。我替她家里打过官司,救了她一家性命,有这份恩情在,她必不会待你不好。”
  罗昀点了点头,随即挑起眉来,缓声道:“挽澜,你安心罢。不看到你当官,师父我这眼,是绝不会闭上的。”
  徐三默然不语,只微微一笑,接着又见罗昀合上双目,沉声道:“书案上有一封信,日后你到了京中,莫要忘了替我转交。”
  徐三唔了一声,待到伺候罗昀睡了,方才静静起身,将那书信收于袖中。离了罗五娘这院子之后,徐三娘归家半途,却见遽然间风雪大作,如撕棉扯絮,几迷人眼。
  徐三立在大雪之中,眯眼细思,想着罗昀也有吴阿翠照看了,而晁阿母还没还完的银钱,她也将契书转到了赵屠妇手中,至于家里头的行李,能卖的都卖了,能收拾的都收拾了,一切一切,皆已料理妥当。
  据闻半月过后,便有一队轻骑,从北边檀州,赶来淮南寿春,护送崔钿上任。到那时候,她就要告别寿春了……此一去是福是祸,开封府是成是败,全都要来日再定了。
  第76章 拂剑当年气吐虹(四)
  拂剑当年气吐虹(四)
  瑞王说甚么北边正在闹匪乱,故而派了人来, 护送崔钿赴任, 可这崔知县, 对此却是很不领情。这夜里她来了徐家院内, 一边吃着唐小郎做的下酒菜,一边不大高兴地对徐三道:
  “徐老三你说, 这瑞王, 为何非要派人来护送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规矩!我原本打算慢慢悠悠地过去, 一路上游山玩水,倚红偎翠,诗酒风流, 好不快活,可她一派人过来,把我这小算盘, 全都给打翻了!”
  徐三稍稍一思, 低声道:“瑞王若是并无不臣之心,那她派人护送娘子, 可能当真是怕行中遇上匪乱。娘子要是有什么闪失, 左相那边, 恐怕也不好交代。可她若是……外顺内悖, 图谋不轨, 那这一路上,定然是要出事的。”
  崔钿垂下眸来,晃了晃杯中酒, 随即扯唇一笑,叹道:“管她如何呢,反正我不怕。你可知京中有个女道,道号栖真子,我唤她曹姑。她跟我说,我可是能活到八十岁呢,哪个能跟我过不去?”
  徐三一笑,饮尽浊酒。崔钿抬起头,瞥了两眼院中花草,随即缓声道:“那一队轻骑,这两日就要抵达寿春。你可都收拾妥当了?”
  徐三点了点头,道:“全都收拾罢了。也算不得是我收拾的,都是玉藻和贞哥儿动的手。床铺被褥,桌椅板凳,这些自是不带了,去了檀州再买。衣裳也就带了三五件,反正我也不是个爱打扮的。若说有甚么沉的,还是要数那几箱银子。”
  崔钿挑起柳眉,又道:“书呢?你考试要用的那些个书呢?”
  徐三轻笑不语,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随即道:“除了岳小青给我的那些书画外,甚么书册典籍、笔墨纸砚,都不曾带上。”
  崔钿笑了笑,又追问道:“那花儿呢?你养的那些个花儿,总不能不带罢?”
  徐三笑容稍敛,随即认真道:“人在花在,我怎能弃它们于不顾?为了这个,阿母还骂了我几句,说我送人的那些个胭脂水粉,可比这几盆花草值钱多了。只是这碗莲,及那通泉草,与我形影相附,日日相对,如此故旧,我岂能弃之离之?”
  崔钿默然半晌,又叹了口气,倾身向前,压低声音,对着徐三蹙眉道:“徐老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别人能被你骗过去,可我却知道,这都小一年了,你心里头,还是不曾忘了那卖花郎。”
  徐三不吭声,只抬起筷子,夹了小菜入口,细细嚼了起来。崔钿见状,忽地一笑,又搁下筷子,拿起绢儿,净了净手,口中道:“不行啊,你这样可不行。徐老三,你不是中意个头高的么?等到了北边,那北方大汉,个个都是人高马大的,我还真不信了,你总不会哪个都瞧不上罢?”
  徐三轻笑出声,无奈摇头。崔钿见她如此,正要说话,旁边婢子却忽地缓步上前,对她耳语一番。
  崔钿听罢,立起身来,扯了扯滚皱的衣裳后襟,又将最后一口酒仰头饮尽,随即对着徐三笑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瑞王派来的轻骑,已然到了官衙。我估摸着再过两三日,咱就要启程出发。这几日若有甚么事,我再差人给你送消息罢。”
  徐三连忙跟着起身,将知县娘子送至门外。崔钿才走了没多久,徐阿母便串门回来了,听着徐三说这两天就要走,徐家阿母立时高兴起来,眉飞色舞,扯着徐三欢喜道:
  “这下可好了!方才我听人家说,北边那些小娘子,大多都是竖着脊梁,撑门立户的,而北边的郎君,却是性子粗野,没规没矩,不知该如何侍奉妻子,论起相貌,也比不得咱南边人秀气。你弟弟到了那边儿,岂不就成了抢手货?”
  眼下已是腊月,等再一过完年,徐守贞便要满十七岁,若是年纪再大些,在这女尊男卑的国度里,实难再嫁出去了。因而贞哥儿的亲事,如今已然成了徐阿母最大的心事。
  徐三听过之后,却是不以为然,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徐阿母跟她说过了,转身又去了贞哥儿屋里头,对着那小郎君翻来覆去,絮叨起来。徐三在院子里头坐着,都能将她那车轱辘话,听的是一清二楚,耳朵都要起茧。
  她听了没一会儿,便实在听不下去,眉眼之间,生出了些许烦躁来。唐小郎一边在旁收拾着碗筷,一边悄没声儿地,眨巴了两下桃花眼,轻轻碰了碰徐三娘的胳膊,对着她小声道:“娘子,求你站起身来,跟奴比比个头儿。”
  徐三一怔,不由失笑。她坐于桌边,一手撑腮,打量了唐玉藻一会儿,接着便站起身来,对着唐玉藻勾了勾手,无奈道:“过来罢。”
  唐小郎闻言,心下一喜,急急搁了抹布,这便凑上前来。他挨着徐三,先故作嫌弃,捂住口鼻,非说她身上酒气太重,待到徐三横他一眼,抬步要走,唐玉藻方才抿唇一笑,一把将她拉住,伸出手儿,到头顶一比,接着狐狸眼儿一亮,娇声笑道:“娘子你说,奴算不算是后发制人?你瞧,奴比你倒高上一丢丢了。”
  早些时候,徐三拉着他跟自己比过个子。唐玉藻虽比她矮,但对此却是不以为意,只因他心里头觉得,男子就该比女儿家矮才对,若是长的太高太壮,那就算不得是美人了。
  可方才崔钿与徐三说话之时,唐小郎躲在屋里,侧耳细听,听见那知县娘子说,娘子就喜欢长的个儿高的。唐玉藻闻言一惊,再细一思量,想起那晁四郎是个大高个儿,而那韩小犬,虽不如晁四郎高,可也是结实得不行。
  唐小郎这下子,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他绞着小手绢儿,心里兀自寻思道:为何徐三娘收了他之后,总是不愿与他同房?却原来是因为,娘子喜欢那人高马大的,偏不爱他这小巧玲珑!
  唐玉藻思及此处,自是着起急来。他来回踱步,左思右想,接着便趁着空子,回了房中,从那绣匣里头,掏了四五个鞋垫出来,一股脑儿,全挤在了绣鞋里头。垫完之后,这小郎君忍着不适,赶紧来跟徐三比个儿,好让徐三娘对他刮目相看,当他是个男人,而非仆侍。
  徐三虽饮了些酒,但也还没醉糊涂。她坐下身来,似笑非笑,直勾勾地盯着唐小郎看,一句话儿也不说。唐玉藻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且因为脚上不舒服,站也站不稳当,愣是在这数九寒天里,憋得额角生出细汗来。
  徐三故意逗他,又含笑看了他一会儿,那唐小郎便再也站不稳了。这小狐狸,满腹心机,嘴里头嘤咛一声,索性也不站了,假作跌倒,直直往徐三怀里扑去。徐三轻笑出声,利落闪身,倏忽之间便避了开来。
  唐玉藻扑了个空,冷哼一声,只得撑着桌子,瘪着小嘴儿,似嗔还怨地瞥了徐三一眼,接着又不情不愿地抓起抹布,擦拭起桌子来。徐三眼瞧着他,正想出言调侃,戏弄他几句,哪知恰在此时,忽地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叫起门来。
  唐小郎闻声,连忙抬手,带上鬓边面纱。徐三快步上前,开门一瞧,却见檐下站着个面生的娘子,年约三十上下,体格结实魁梧,长的是方脸宽额,浓眉大眼,高额头高颧骨,再加上她身上穿的是寒光凛凛的铁札甲,徐三这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兵马俑找上门来,连忙眯眼细看。
  徐三娘眼上眼下,将来人扫量一番,随即稍稍一想,这便明白过来。她笑了笑,对着面前娘子拱拳一拜,道:“在下徐挽澜,娘子可是打从北边来的?”
  那兵士抬起手臂,递了块腰牌过来。徐三借着月色,一边细瞧着那腰牌,一边听得那兵士沉声道:“我姓郑,名唤素鸣,三娘管我叫郑七便是。崔监军命我前来,在这几日里,帮着三娘做些事情。三娘有甚么要搬的、要扔的、要收拾的,但凡是力气活儿,只管吩咐我便是。两日过后,一大清早,我领着三娘一家,前去城门之下,与崔监军汇合。”
  徐三连忙将她请进门内,先将门扇掩上,随即回过头来,将腰牌递到她手里头,口中含笑问道:“郑七姐,那你这几日,可就住在我院子里了?”
  郑素鸣点头道:“崔监军是如此吩咐的,不知三娘此处,是否方便。”
  徐三一笑,连道了两声方便,又亲自端来砂瓶,给她倒了碗茶汤,口中则道:“我那炕席,宽敞得很,你若不嫌,就跟我睡一块儿罢。”
  郑素鸣虽是兵士,可到底是个外人。徐家有个贞哥儿,尚还待字闺中,徐三娘实在放不下心,这才请郑素鸣与自己同住,也省得再惹出甚么麻烦事儿来,平白污了贞哥儿的名声。
  郑七听过之后,也不啰嗦,直接答应下来。徐三跟她闲谈之际,再一细问,却原来这郑素鸣,乃是个从九品的陪戎校尉,朔州人氏,年已二十八岁,无儿无女,无父无母。三年之前,郑素鸣的夫君病死,家中钱财又被亲戚使计骗去,郑七走投无路,便干脆参军入伍,也算是谋条生路。
  从九品听起来,好似是个芝麻小官,但是在现代,好多人干一辈子,连科长都未必能当上,放到古代,就是完全不入流,几品都不是。
  郑七在军中毫无门路,又是半路出家,参军之前,只学过拳脚皮毛。她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年代,只用了三年时间,便能成为有品阶的武官,已然是十分不易。
  只是这个郑素鸣,整个人是不苟言笑,风仪严峻,饶是徐三这般能说会道的,跟她说了会儿话后,都觉得这场面愈发尴尬起来,连忙叫唐小郎端了盥洗之物过来。无话可说,倒不若早早歇下。
  现如今有个如此严肃的郑七在侧,脸皮厚如徐三者,也不好意思让唐小郎伺候自己梳洗了。唐小郎才一挽起袖子,徐三便寻了个由头,将他撵了出去,害得这唐玉藻委屈得不行,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了大半宿,也想不明白,今儿夜里头,到底哪里招惹着了徐三娘。
  而郑七洗漱起来,全然是军人作风,徐三还慢悠悠地泡着脚呢,郑素鸣已然掀了被子,躺到了炕席之上。待到徐三上了床榻,郑七原本已经睡熟,起了鼾声,眼下听着动静,复又缓缓睁开眼来。
  徐三不经意地低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清冷冷的眼。她心上一跳,连忙笑道:“惊扰着你了,实在过意不去。”
  郑七复又合上眼来,口中低低说道:“无碍。我当兵三年,养成了习惯,说睡就要睡,听着响动就要醒,与你并无干系。”
  徐三心上稍安,想着这当兵之人,昼警夕惕,枕戈待旦,时刻都要准备投入战斗,实在太不容易。她侧身而卧,眼望着郑七的结实后背,心中暗想道:一来,郑七果然是一名合格的将士,度己以绳,自律尤甚,不能小觑,二来,从中也能看出,那位未曾谋面的瑞王,治军驭下,果然是很有一套。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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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雁向北兮燕南枝(一)
  雁向北兮燕南枝(一)
  郑素鸣在徐家待了两日,确实帮徐家做了不少事情。譬如徐家的桌椅板凳, 赶在这两日, 全都变卖了出去, 便是这郑七, 帮着抬到买家院子去的。再好比出发之日,天还没亮呢, 郑素鸣就起了身, 待到徐三起床之时, 抬眼一看,便见郑七早将一半多的行李,全都搬到候在门外的马车上了。
  虽说郑七来徐家帮忙, 乃是奉了崔钿之命,但人家的恩情,也是万不能忘。后头赶路的时候, 徐三见那些兵士, 伙食很是不好,连忙自掏腰包, 给每个兵士都添了些烧饼馒头, 私底下则给郑七额外买了不少吃食, 叫她偷摸地吃, 莫让别人瞧见。
  哪知过了两日之后, 徐三跟其余兵士闲谈,却听那几个娘子对她提起谢来,说是前些日子, 她给这些兵士不但买了笋肉馒头、宽焦炊饼,还额外买了不少吃食,诸如蜂糖糕、糯米花等,实在美味至极。
  徐三一听,这才明白过来。她私下给郑七送的吃食,郑七并没有自己独享,反倒是和其余兵士,一同分食了。这个郑素鸣,果然是个会做人的。
  有郑七这般的兵士在,徐三娘也多了几分安心。自打这一行车马上路之后,她便颇有几分提心吊胆,一直担心那瑞王,在半道当中,对崔钿下手,哪知这一转眼,不过半个月多,便已经安安稳稳地抵达顺州了。
  顺州毗邻檀州,按着她们行进的速度,最多再过上五六日,就要到燕乐县了。徐三坐于车中,倚着车壁,望着帘外夜雪茫茫,哈了口气,暖了暖手,心中暗想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过年,就要在檀州的新家过了。
  先前她与郑七闲聊之时,听那娘子说,崔钿既是去做监军的,恐怕就要住在军中,不得住在城里,每到休沐之时,才能出得军营。徐三听后,便和崔钿商议了一番,崔钿蹙眉想了一会儿,随即一笑,道:
  “先前在寿春时,我原本是想混混日子的,可后来在县城里走了走,想着这每一桩案子,都要靠我主持公道,每一个百姓,都要听从我的号令,这担子这么重,实在叫我不敢怠慢。只是这监军,可就不一样了。”
  她靠着车壁,抿了口酒,随即眯着眼,含笑道:“徐老三,到时候你先在城里,赁个院子,安顿下来。甭管瑞王……有没有那个意思,她多半都是巴不得我不在军中待着呢。我若要搬到城里住,她还能拦着我不成?”
  崔钿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搂了一把徐三的肩,凑到她跟前,笑嘻嘻地道:“我可打定了主意,再不会为了政务,旰食宵衣,起草贪黑,连个觉都睡不踏实。我这次费了这么大劲,一心要来北边,为的就是吃个膀粗腰圆,每日宿柳眠花,买笑追欢,好不快活。徐老三,北边的地便宜,你这回赁个大宅子,和你阿母、你弟弟,离得远些罢,如此一来,行事必能方便许多。”
  徐三知她向来是胸无大志,先前她能在寿春有所作为,一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二来,则是因为知县一职,官阶虽低,但却掌着实权,她若是毫无作为,良心多半也不大过得去。
  去瑞王军中监理军务,这可是个十分尴尬且危险的差事。偏偏崔钿是个心大的,对此是浑不在意,只想着如何吃喝玩乐,徐三看在眼中,不由一笑,也劝自己莫要绷得太紧了,还是操心自己的科举要紧。
  这夜里雪月交光,天寒地冻,徐三一行原本打算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县城里住下,不曾想这路实在难走,马蹄一个劲儿地打滑,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停下车马,在这林间暂歇一宿。
  徐三心里挂念着母亲及弟弟,又见唐小郎是个怕冷的,在车里都打着寒颤,断断下不了车,便只得亲自出马,到徐阿母所在的车架前探望。她立在车边,低低唤了两声,接着便见贞哥儿轻轻掀起帘子来。
  贞哥儿先往远处看了两眼,这才低下头来,蹙起眉头,对着阿姐弱声道:“外头冷,阿姐还是赶紧回车里罢。咱这里有你给的袖炉,又裹了好几层衣裳,半点儿都不觉得冷。”
  徐三又轻声问了他几句,忽地隐隐听见车厢内起了鼾声,却原来是徐阿母顶不住了,早就闭眼打起盹来。徐三一笑,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她问罢之后,转身欲要回车里,不曾想却被郑七一把拉住。徐三抬起眼来,便听那娘子沉声道:“三娘若是有空,跟我去捡些柴火罢。我和几位娘子,都要歇在林子里,若是不生火,只怕要冻出事来。”
  徐三闻言,连忙应下,跟着郑七一同去捡拾木柴。二人踩着皂靴,踏着积雪,一路无言,往林间深处走了没一会儿,便各自抱了一捆柴木。
  徐三低着头,正寻思着,该要怎么话头儿,不曾想郑七却主动开了口,言简意赅地道:“缺水,要打些水。”
  徐三一笑,点了点头,又跟着她走到溪边。此时已是寒冬腊月,林间溪水,自然早就已经结冰。郑七却是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挑了块沉甸甸的石头,挥起胳膊,砸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将那冻得结实的冰层,砸出了个一拳多的大洞来。
  紧接着,她又将腰间系着的几个水囊,接了下来,交至徐三手中,示意她配合自己,一同打水。徐三抬眼一瞧,明白过来,这郑素鸣可不光是她自己打水,而是将那几个小兵的水囊,全都带了过来,一并打满。
  两人忙了许久,打了水,拾了柴,也算得上是满载而归。徐三干了会儿体力活,身子也暖和了起来,走在这才下过雪的山林里,竟都不觉得冷了。
  积雪甚厚,路亦不平,徐三正抱着柴火,低头走着,忽地听得那郑七又开了口,遵嘱她道:“你踩我的脚印走,不容易打滑跌倒。”
  徐三笑了笑,口中道谢,依言而行。
  夜雪埋山,林峦静寂,徐三走了半晌,只听得满耳的风啸之声,呜呜作响,吹得她两耳发红,几无知觉。她蹙了蹙眉,抽出手来,搓了两下耳朵,接着抬起左脚,踩上郑七在雪中留下的脚印。
  徐三低着头,正打算抬起右脚,不曾想抬眼一看,却见郑七站定身形,立着不动。徐三起了疑心,出声唤她道:“七姐?”
  郑七缓缓回头,神情凝重,低声道:“不对劲。这么安静,不合常理。”
  徐三紧抿薄唇,竖耳细听,果然是听不着半点儿人声,但瞧着附近景致,该是快要回到原处了才对。她心上一跳,紧紧抱着柴木,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再一转弯,拨开眼前枝叶,定睛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山林之间,积雪之上,倒着几具尸体,皆是身着铠甲,足蹬军靴,一看便知,正是与郑七同来的那几个兵士。徐三再一抬眼,却见几架马车,均已了无踪影,徒留数道车痕,遗于雪间,瞧着好似是往东去了。
  徐三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攥紧拳头,心中暗想道:先前郑七跟她隐隐提过,护送崔钿这差事,出的力多,得的好处少,因而在瑞王军中,没甚么人愿意接下来。她们几人,是因着惹着了教头,才被安了这差事。眼前所见,莫不是瑞王当真出手了?
  徐三立在树后,等了半晌,见四下再无动静,知是没了危险,这才搁下柴火,缓步行出,察看起那几人的尸身来。郑七见她出来,跟着抽出长刀,护在她身侧。
  徐三蹲下身来,兀自思索道:雪地上足印甚杂,可见对方人数众多。这几人死状甚惨,伤处甚多,其中有一人,手还放在剑柄上,连剑都还没拔出来,就已然身首异处,但她这身上,却还是被捅出了不少伤口,汨汨流着鲜血。
  人都死了,却还在扎她,难不成是为了泄愤?
  徐三愁眉不展,凝神细思之时,忽地听得不远处,有人带着哭腔道:“娘子,你可来了!”
  郑七横刀在前,眯眼一瞧,见那人生了一双桃花眼,皮肤比雪还白,正是伺候在徐三身边的唐小郎。而徐三此时见着唐玉藻,头一回这么高兴,连忙提步上前,一把扶住他胳膊,对他急道:“阿母和贞哥儿呢?崔娘子呢?他们去了何处?”
  唐玉藻这小可怜,连靴子都丢了一只,左脚只穿着只沾满雪的罗袜。他倚在徐三肩头,对着她泣道:“娘子走了之后,旁边又来了一队车马,瞧那模样,有老有小,有女有男,与寻常人家无异。那几个当兵的娘子,便喊那户人家,一块儿来生火取暖。奴便在此时下了车,去林子里解手,哪知走了半道,忽地听着身后传来叫喊之声。奴吓了一跳,连忙躲到树后,却见……”
  徐三连忙追问道:“见着甚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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