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节
☆、第474章 鸟语溪好春光
更新时间:2013-12-30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七,出嫁吉日的前一日,何当归早起推窗一望,只见窗台下的院墙内外都生气勃勃的,花绰伴柳影,鸟语化溪声,好一派初春景光……这陌茶山庄也是个幽雅处所,与白沙铺地的白沙山庄同样都是上一辈锦衣卫元老人物的园林杰作,大概是那些人中有精通此道的高士。
这些天里,她一直都在房中安心待嫁,新认的舅舅陆江北来过两次,大概是事务繁忙的缘故,都是略喝一杯茶就匆匆走了,也没有再似荒山宝库或在卢府屏风后的那些亲密举止,说话也是温和而疏离的态势,倒很像一个标准的亲切舅舅。她却忽而不知是想通了,还是适应力提高了,半日之内就接受了自己少了门外祖亲戚,多了个内外都能操持的细心舅舅这一事实,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对她的好。
高绝来过一次,汇报斩杀孙湄娘事宜;她主动去找过廖之远一次,让他带她进城看看关筠领着一众小姐们去做什么;再就没见过别人了,她想着要是能偷偷在暗处,打量两眼段晓楼现在过得怎样,气色好不好,那她这回来陌茶山庄也不算白住了。可让柳穗去下人中间打听了才知道,就在她正式入住茗阁的第三日,圣旨就来了山庄,急召走了段晓楼和蒋邳等几位将军,回京去破一桩奇案。
何当归心道,就算有圣旨,那她和段晓楼同住一座山庄的“交集”也足足有三天之多,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都没露过一面,看来真是忘了。这样,应该就算圆满了吧。彼此都忘个干净,各自去找那幸福的归处去。她这样静静想着,任由柳穗那灵巧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梭着,不多时,一个轻巧的飞仙髻就栖在她的头上了。
柳穗笑道:“最后一日这样披散着髻下的长发了,等明天小姐上花轿时,就得将所有散发都绾上去,似那些个已婚妇人那样。”
何当归刚要再多嘱咐两句,自己走后茗阁里几件大小事务的处置,以及有了蝉衣等的消息时,该要怎么第一时间去清园报知于她。门槛却咚地一响,从铜镜里瞧见,青儿拖着一条长长甩甩的马尾辫,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口中咋咋呼呼地叫着:“罗家又出大事啦!不过你和你院里的人都搬得干干净净了,董心兰这回不能找你的碴子了,又去找罗白芍的碴子,嗬!听说闹得可激烈了,董心兰还说罗白芍院子里的丫头偷了她的玉簪子,要全部拉出来打死,还要整个家里上下搜一回,抓出潜藏在罗家的奸贼!”
何当归将一支玉兰花珍珠花蕊扁方递给柳穗,后者将那支光彩灿烂的扁方斜斜插在她的发髻间,就笑嘻嘻地下去安排早膳了。
也不等何当归多问,青儿那边剥着个橙子,口里已兀自叽叽呱呱地讲开了,大意是说,董氏管家没几日,好端端的公中账上就亏了将近两千两银子,账面上反复对过都没发现问题,只是库里少了,而董氏野心大,本领却实在不咋地,算盘都划拉不清楚,手底下也没有能干的人。于是找儿子的事也顾不上了,忙得焦头烂额也无头绪,那边儿又听说,罗白前的贵妾郭氏,最近天天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老太太对她也笑呵呵的,常问“肚子有消息了吗?”
董氏一听闻此事便大为光火,立马去琉璃堂偏院去找郭氏的麻烦——因为怕郭氏偷偷去跟罗白前睡觉,怀上罗白前的贱种,她一直都将郭氏的住处安排在自己院里,再碍眼也要天天看着。那郭氏也是个口齿灵活,极会吵架的烈货,于是琉璃堂中大闹一场,吓走了当时正在院里玩耍的韦哥儿。白日里倒也不显,可晚上睡觉时,三四个奶妈子满世界的找,也找不见那位小猴儿一样活泼的小少爷了!
何当归听到此处一愣,惊奇地问:“韦哥儿也走丢了?大房连丢了两个孩子?”这也太衰了吧,大房接掌家务才几天,私房体己钱没攒着两个,儿子倒一口气丢了两个。
青儿将橙子一切为二,跟何当归一人一半吃着说:“发现韦哥儿不见了,董心兰封了罗家所有门,并拷打所有门上的小厮,都说没见韦哥儿出过门,所以她就认定了韦哥儿只是贪玩藏起来了。因为韦哥儿在罗家最常去的地方是罗白芍的院子,所以董心兰又瞄准罗白芍开炮,招数和上次对付桃夭院的几乎差不多,除了打人,还赖罗白芍的丫头偷东西,最后又上演了搜查抄家的好戏。”
何当归咬着橙子冷笑道:“不用她们急,早晚有抄家的时候。”
“这些都是我听罗白及说的,”青儿抿嘴笑道,“那天你和陆江北两个私奔的时候,罗白及还没从兔儿镇回来呢,等回来之后听说了,也是长吁短叹,不知道是为你欢喜还是为他自己忧愁。”
“再贫嘴聒舌的,我拧你的腮帮子。”何当归斜睨她一眼。
青儿撇嘴,继续述说:“直到后来,又听说你舅舅与孟家的媒人已定准了亲事,罗白及绝望之余,就采买了红锦缎、红胭脂、红这红那的给往咱这里送。今天早上就送来了,我没让他进来,说你昨儿睡晚了,这会子还没起呢;他也说,罗家里逢上多事之秋了,他也没时间多留。一是老太太身上不爽利,二是韦哥儿在自家里不见了,满院子都是武艺高强的护卫,小潘小广的,绝不可能是被歹人劫去了。全家一直在找,到现在还没点蛛丝马迹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何当归噙着橙子,只默默发呆,青儿则长叹一气,皱着眉头微笑道:“这算不算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对他们家仁至义尽,照顾老的,抚育小的,像活雷锋一样做好事不留名,末了,他们家大多数人都狼心狗肺,没一个人感激你,还差一点阻断了你和孟瑄的好姻缘。”
“那里面是有不少坏人,不过原不该报应在孩子的身上。”
何当归末了添上这么一句,为此事作了注评,遂转而谈起别的话题。她才想起,这几日都没跟青儿提过卢府的命案呢,才开口说了“珍珠”两个字,青儿就笑嘻嘻地从袖中摸出了一个手心大小的绣着黄百合的菱形香包,说这个是珍珠一直珍藏着的宝贝,让她的贴身丫头给送来的。
那个丫头年纪太小,连她主子的话都学不清楚,到最后青儿也没弄明白这香包的好处是什么。此时把香包拿给何当归,青儿也就略过了这个细节,直接谈起珍珠姐那颇为成功的御夫之术来,加进在现代积累的各种“拴住丈夫心的10个妙招”、“10个最易怀上男孩的姿势”、“在床上要鼓励为主、引导为辅,偶尔假声媚叫几下,装作很享受的样子,可让他重拾当男人的信心,抖擞精神一展雄风,达到双方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升华”等宝贵经验,全数讲给何当归听,有点儿考试之前恶补一场的感觉。
何当归静静含笑听她全讲完了,才又说出了那一日甫回扬州,在陆江北的帮助下,帮卢府处理了两桩人命大案的前因后果。
青儿听后唏嘘不已,也叹了一回槐花之死,说等治丧时,让怡红院的甲乙丙丁都去卢府帮回忙。大骂了那个黑心透顶的寡妇蓟老夫人之后,青儿又问,蓟樱桃那个小狐狸精是怎么处置的,虽然说勿枉勿纵,不是恶贯满盈的人不能一刀杀了,可是,蓟家母女这段时间带给珍珠的伤害真是不少,不惩罚一下那小妮子,真是没天理了。
何当归微笑道:“我心里赌她一定知道她母亲服毒,并栽害珍珠的整件事——哪位母亲临自杀前,不给唯一的女儿交代几句后事呢,银票放哪儿首饰共几件,总得说叨两句吧——但是,咱们又不方便拷打一位娇滴滴的千金小姐来寻找真相,就是卢知州也不忍心对吧。倘若没问出什么结果,却先委屈了蓟小姐,逼得人家又拿剪刀自杀也不好。因此,我就让舅舅派一个生面孔的嬷嬷私下里‘鬼鬼祟祟’地找蓟小姐,就说官府揭穿蓟老夫人的诡计之后,第一个就牵连到了她头上,怀疑她是个同谋,要抓她去大牢里关两天。”
青儿听后不解:“蓟樱桃也不是吓大的,光这么着说,根本唬不了她吧,官府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又能拿她怎么样?”
何当归解释说:“假设她真的心里有鬼,那么做贼心虚,她至少先怯了几分,而那嬷嬷见机再说,老夫人临死前早就给她准备了后路,就是为了眼前这种情形准备的。”
“什么后路?”
“叫个管家打扮的人找上卢府,说蓟樱桃老家死了族中长者,要回家给披麻戴孝呢。”何当归浅笑盈盈道,“卢知州那边当然会欣然放人了,而蓟樱桃若是心里有鬼,也会迫不及待地跟着管家走,去别的地方避一避风头也是好的。”
青儿听后仍担心地问:“她这回倒走了,可保不齐以后还冒出来当小三,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又可怜兮兮没了娘,上门求安慰、搞破坏。”
何当归却不担心,笑答道:“那管家会一直带她走到青州,骗她说那里有蓟老夫人给她安排的住所,实际上在青州的不儿山脚下就丢她不管了。那座不儿山我前世曾去过,山上有座尼姑庵,很适合她修行,四周有黑水并马匪,轻易走不出方圆十里地。等她明白道理了,就在当地找户好人家嫁了,这是最好的结局,马车里也给她搁几百两银子当嫁妆;假如她仍旧对卢知州不死心,那么嬷嬷和管家都成了指证她‘合谋杀槐花’的证人,她一回扬州就抓她去坐牢。”
青儿咂舌,心里暗暗竖拇指,小逸真是好样的,对付非常之人就得用非常手段,稍微有点儿心软,过后就得生出更多的麻烦。待要多谆谆教导小逸几句“女人不狠、地位不稳”的至理名言,却见门外面跑进来了十一岁的小丫头苏子,这次预定要带走的那个陪嫁丫头。
苏子大喘两口气说:“小姐不好了!孟家的花轿现在就抬过来了,你要不要上花轿?”
青儿与何当归面面相觑,青儿先开口问:“陆大人怎么说?孟家那边儿谁让抬来的花轿?不是说明天才是黄道吉日,他们连多一天都等不迭了吗?唔……我记得孟瑛说他二月底就得回趟山海关,那清园现在是谁做主?孟瑄的病好了吗?”
小丫头苏子哪能答得上来这么多问题,只说了陆大人和其他大人现都不在山庄里,别的就全不知道了。好在后面还跟着一个喜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总算把话说清楚了:“小姐万福,我是外面那喜轿的牵引嬷嬷,园子里面有吩咐说,七公子不行了,让即刻就给抬一个新娘子来冲冲喜!你要是不愿意上轿,老婆子只好再去别处找了!”
☆、第475章 七公子不行了
更新时间:2013-12-30
孟瑄……不行了?需要个新娘子冲喜?来问她愿不愿上花轿!
一向冷静的何当归这次也不冷静起来,气恼地丢下句“还坐什么花轿?快骑马去吧!”急得那喜婆一拦,分说这样不合规矩,不上大红花轿就不叫冲喜了,不能给七公子吊那口气了……
何当归那管得了这许多,她现在只想带着银针去给孟瑄诊病,反而是青儿镇静清醒了不少,听完喜娘的话就唤来院里的丫头嬷嬷和外院的杂役,条理分明地派了一通任务,最后握着何当归的手说:“别急,他三年后还活着呢,现在怎么可能死。好在咱们这边儿什么都准备齐了,就是昨天出嫁也落不下什么东西,你安心跟着轿子去,晚不了几刻钟。”
何当归精神松弛一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挂起微笑说:“我倒乱了一回,让你看笑话了。”
“你要是个从来都不乱的人,我才要笑话你呢,”青儿握住她的双肩摇一摇以示鼓励,道,“可惜你们这儿不时兴伴娘,拿走了我的好差事……那你快去吧,我隔两天就看你去。”最后压低了声音,临别赠言道,“记住,女人就要狠,一定要狠……”
何当归匆匆出门,被喜娘急急火火地撵上,裹了红衣,盖了喜帕,其实她自己这边备了更精美的衣物饰品,可她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穿什么衣裳了。随着喜娘上了喜轿,在喜帕底缝儿下瞧见清园那边的来人极简,除了轿夫之外,就几名庄丁服色的人跟来,起轿之后奏乐、唢呐等民间俗例一概皆无,她心中感觉怪怪的,这样的情形……上一次她也经历过类似的,有群人挂着公事公办的面孔,将她从南抬到北,抬进了宁王府,也是裹上嫁衣就赶路。
她晃晃头,挥散那段不愉快的回忆,如今她急的只是那些轿夫不会用跑的,又怎会嫌没有音乐伴奏。然而行至路半,那些人真就跑了起来,喜娘跑得气喘纷纷地告诉她,清园里传话出来的人说,熠公子说了,来回都得用跑的,耽搁了给公子治病,就要所有人好看。何当归抓着轿壁的凸出稳定身形,问是熠公子是熠彤还是熠迢,七公子的病情是突然间恶化的么,还是一直没好?
喜娘却是一问三不知,她和那些轿夫都好似些正在赶片场的临时演员,奔完这一场还得奔下一场,连台词都没记熟。何当归敛睫,闭目养神了,虽然她先前非常期待出嫁的那些喜气氛围,也精心装点了自己好些日子,像母亲装点女儿一样自己爱惜自己,可事到临头,又觉得形式之类的,免就免了吧,她自己也是一粒随风而来,化风而去的微尘。
鼻端总有一股子挥散不去的怪味,她微微皱了眉,怪道,自己坐的不是一顶簇新的花轿吗,为什么气味如此不洁净?办喜事,洁净是第一位的不是吗。宁可简陋到不带红的程度,也决不能沾染一点点脏气,尤其是眼前这种冲喜的情形。清园那边料理迎亲事宜的是什么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这可是冲撞夫家的事,折损的是孟瑄的福祉。
如此颠簸了半个时辰,那些人跑累了,又开始重新用走的了,她听着远处隐隐有点嘈杂声响,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今次是第六家了,哈哈,第六个新娘……”
随着这些话语,她只觉得喜轿原地一顿,然后被重重放在地上,她心知不妙,一定是哪里出了大纰漏!索性揭了红盖头,掀开窗帘子察看,却只看见喜娘、轿夫和那些身着清园庄丁服的人跑远的声音,好似外面有鬼在追。再推开门帘望正前方,不见人影,先闻人声,是一大波嘻哈的男人声音;不闻马蹄声,却看见滚滚得遮蔽了半片天空的烟尘。
这个阵仗是……
她疑惑地蹙了娥眉,那烟尘的确是成群的马匹奔驰时,飞溅起来的尘头没错,而若说这么多马一起跑却听不到马蹄声,她前世今生只听说过一个漠北的马匪骑队,一个名叫“狼烟”的百骑黑道团伙,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凶匪。据说,他们用一种特制的马蹄胶贴在马蹄铁下,跑起来就是悄然无声的,人声近了也听不见马声,他们最爱偷袭漠北各零散的小部族,“狼烟”过处,寸草不生。
好吧,那群人真是太可怕了,可他们跟她又有何关系?他们是漠北土生土长的荆棘,怎可能蔓延到江南一带?那些被通缉的江洋大盗,连各省县的过境文书也拿不到呀。所以眼前这尘埃漫天的奇景,一定不是狼烟,一定……
那漫天的沙尘,已经在她分析思考的这个小间隙里,如乌云一样滚滚而来了,转眼间就笼罩了她这顶八角红幔流苏软轿……现在说跑还来得及么?谁来给时间按个定格?
喜娘和轿夫全都跑了,只将她一人一轿扔在这儿,可想而知来的不是“狼烟”也是“犬吠”,她的三寸金莲跑得过他们的四条腿的马么?怎么会赶得这么凑巧,送亲路上不早不晚地撞到这些匪类,他们,是来抢亲的?杀人放火的?可她可不能死在这儿,她还得去给孟瑄看病呢。奇怪啊,陆江北不是说有送亲队伍随行吗,她的送亲保镖在哪里?
下一刻,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平日里也不见这么灵验的——只见那漫天滚滚的黄沙中,突然密布上了一个个晶璨明黄的小点,就好像遥遥飞来了一群金翅蜂一般,美丽极了。她却是瞳孔骤缩,低呼一声要逃下轿子,在起身的一瞬间才发现,下身的喜服与座位竟是粘连在一处的!她被人算计了,踩了圈套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处境,如今最最糟糕的一点是,她突然分辨出,轿子里的怪味道不是腌臜脏气,而是桐油伴硝镪硫磺的混合气味。该死,她竟然到现在才闻出来!这顶轿子是个牢笼,浸泡过易燃物什的杀人陷阱!而那空中飞舞如金蜂的小黄点,不是点火箭矢的簇头,又是什么?有人想烧死她!
小黄点在视野中越来越大,末日的号角在此刻吹响。直到那明黄黑烟的火焰已再不会错认,直到那火焰近到就在眼前跳跃,彷如一张张阎罗鬼面,嬉笑着吐出了火舌……
她纵有百计,此刻又待如何施展?她纵然勘破了生死大关,此刻又如何愿意撒手人寰?太多割舍不下的人和事,太多太多未遂的愿,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想活下去。凤目圆睁至最大,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当先一片火舌舔上大红的轿帘,而心中比任何时候都恐惧,深深惧怕那死亡伴随着一声爆炸、一道冲天烈焰,瞬间便将她带走了。
前世死于水,今生死于火吗?什么人跟她有偌大的仇怨,要炸得她粉身碎骨才甘休?忒也歹毒!
终于是无计可施,她眼中有了湿意,缓缓阖目。别了,孟瑄;别了,青儿。
于是她的三魂七魄离体,只等待下一个转世轮回的……“呼啦!”
“哗哗哗!”
“啪嗒、啪嗒!”
嗯?那是什么声音?她疑惑地把魂魄归位,睁眼时,只见面前的那些烈焰钢矢,全都没射中她和轿子,有的折在这轿子不远前的地面上,有的带着半熄的火舌,一头埋进了地里,却没有一支箭矢带来死亡。
然而她只看一眼就无心关注别的了,因为她的轿门前四丈远的地方站了一个人,侧身面对着她,风神迥绝,笑意懒散,立得笔直如一杆劲竹。俊洒的月白暗银纹缎袍,穿在其主人身上却还嫌失了色,仿佛这世间多华美的衣料都配不起那个人似的。就在他略欠起唇角的下一个瞬间,但见他长臂挥了一影,只如白鸟展翅的一个动作,在她的视野里唯留下一道白色的残影。然后,又有七八支残箭落地。
她长舒一口气,重重地倒回靠背上去,原来是孟瑄来救她了。好吧,总算他这次来得不太晚,她就大度地原谅他之前的好多缺席吧,谁让他病得下不了床呢……他不是需要她去“冲喜”吗?人怎么却好端端站在这里?
她没开口发问,怕叫他分了神,疏漏下一支两支的杀人利器。可他面上的神色毫无御敌时的严整,倒自有一派轻松逍遥的意态,仿佛当那些精钢羽翎箭矢是纸做的玩具。他冲她的方向略偏了偏头,眉宇间磊落分明,眸中倒影着一簇簇的火光,薄唇一掀动,扬声道:“姑娘莫怕!放下你的轿帘吧,外面烟气大。”
她差一点儿就听他的话放下轿帘去,可是……姑娘?!谁是姑娘?这里还有第三人在场吗?还有个害怕熏烟的“姑娘”吗?!孟瑄在搞什么鬼,他不是专程赶来救她的吗?“小逸别怕,我来跟你同生共死”,才是他应该说出口的话吧!
下一刻,轿子前三丈远的地里冒出个土行孙,是熠彤。只见他拍了拍周身的灰尘,冲孟瑄笑道:“公子您足足比我快了半柱香,以后我可不敢自称会遁术了,再这么说,就见笑于大方之家了。”
孟瑄的神色先是一凛,倏尔化身一把冲天直起的出鞘宝剑,挡去了十几支冲着轿后面的那堆嫁妆箱笼而去的火箭;落地之后,他又是淡淡一笑,唇角挂着一丝让人说不出的喜欢的浅笑,温和如一块清透水润的上等美玉。他嗔怪道:“我说了自己不认路,让你领个路还错了方向,只晚半刻就迟了。如今害人家小姐受惊,都是你的不是。还不快赔罪?”
人家,小姐?
她闻言,心中滋味莫名,孟瑄到底在乱说些什么?怎么一开口就是这么见外的话。
“……嗯?”孟瑄忽而整个人扭身过来,皱眉望着她的脸,目中满是诧异之色,口中诧异地呼道,“这位妹妹……好生眼熟,从前依稀见过的。熠彤,她就是那位何家小姐?她……她叫什么名字。”一双熠熠生辉的七彩琉璃目锁定了她。
“公子果然不认得了,”熠彤眨眨眼,笑答道,“她名何当归,是你这一次的新嫁娘,原定于明日出嫁,公子瞧着可满意否?”
☆、第476章 新郎看不上她
更新时间:2013-12-30
孟瑄看着表情略显痴呆的何当归,眯眼看了一小会儿,才问:“多大了,看着瘦了些。”
熠彤摇头笑道:“公子此言差矣。女子瘦些方美,到咱们家养些日子,人自然就胖起来了,如此美人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这个样刚刚好。”
此时,空中箭矢如雨,有的点着烈烈火头,有的冒着青烟紫气,一看就知是剧毒之物。那些箭瞬发瞬至,有一种窒息而绝厉的速度感,却只在那白衣男子一臂挥下的时候就丢盔弃甲地败了。他又回头看何当归,沉吟再三,不说话了。
熠彤担忧地看他,小心问:“之前看过那么多女子的画像都不满意,如今最好的一个也抬来了,要是这个还不行,那也难找着更好的了,真的再没了。而且她现在还小,过两年大了就更好看了。”
何当归惊奇地听着这二人的对话,既震惊孟瑄不认得她了,又对殷勤如媒婆的熠彤满腹狐疑,她问:“熠彤,你主子怎么了?撞伤脑袋了?”
熠彤不答话,只冲她悄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孟瑄远远看着她叹了一气说:“姿容倒是中上,只是太眼熟了些。”何当归:……
熠彤点头哈腰地笑道:“眼熟是好事,说不准公子要找的人就是她。”
两人说话的这个当口,有一支带火的羽箭“玲”地一声划过高空,落到后面去,然后就听见一声闷闷的炸响,何当归巴着窗子往后看,是一个箱子烧起来了,不是衣裳就是书。她哪还管得那许多,只冷着脸听那主仆二人对自己评头论足,孟瑄话里话外对她不大满意,熠彤就推销她的好处:大家闺秀、贤良淑德、勤俭持家,这些她一样都不具备的优点都被一一附加在身上。
最后,孟瑄勉强地点点头说:“都用花轿抬出来了,没有再往回送的道理,先送她去清园吧,等哥哥们来了问谁愿意要。嫁哪个都是嫁给孟家子弟,想来她也没异议。”
……何当归喉头一口气没上来,自己把自己呛咳嗽了。孟瑄失忆了,而且完全看不上她了——目前的情况好像是这样的。
孟瑄又多看她一眼,回身对熠彤说:“这里尘头大熏着她了,你先送她回清园,我去拦截追兵。”
“那公子你自己当心。”
于是主仆二人分工完毕,熠彤矮下身子没入土里,直钻到了轿子下面,像个老鳖一样驮着轿子跑了。何当归凭窗眺望,一个模糊的白影,一地扎着红缎的行李嫁妆,匆匆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何当归问轿子底下的熠彤,“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来。”
上月底,嫁娶双方三媒六聘的互换了婚书和文帖,陆江北还特特来告诉过她一回,虽然名义上娶的是侧妻,可跟娶正室的礼数一丝不差,双方都办得郑重而隆重。话说回来,她也没过于将那些繁文缛节放在心上,只抱着一颗拳拳之心要去孟家当个好媳妇,当一个对孟瑄百依百顺的好妻子。可事情怎么突然之间就急转直下了?
被新郎嫌貌丑,还推给他的“哥哥们”,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嫁去那边。她倒真想跳下轿子,自己走路回陌茶山庄去,可如今好奇心已凌驾于屈辱心之上了。她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退货”。
“奶奶仔细吃了灰,有什么话回家说罢。”熠彤如此含蓄地答了一句,然后速度加倍地往东南方向遁去。不多时就到了清园的角门,轿子一跃飞到了空中,像兔子一样跳过围墙,再落地时重新驮到院墙里侧的熠彤头顶,又是一通奔驰,一路幸而没撞见什么人,让对方看见这个轿子长腿自己跑的奇景。
轿子分花拂柳过了十几座独立院落,最后过了一道小桥,停在了一个阴森森的院门前。那院门乍一看上去就非常古朴沉寂,像是有些年代的东西,不知院里面是什么光景,可她直觉地排斥着不想进去。这就是给她预备的新房?她倒宁愿去住上次的茶室或偏房。
熠彤端详她郁郁的神色,笑道:“奶奶别误会,新房在园子另一头,那里人吵,不如此处说话方便,我驮了你来这里,是又几句要紧的话要说与你听。”
“说吧,我洗耳恭听。”何当归也想知道今天那几件新闻的来龙去脉。若说那些喜娘轿夫都是歹人扮的,他们身上的清园统一例服又是从哪儿来的。现在能安静说话了,她可否借问一句,她亲爱的新郎官怎么突然就变成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