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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女 第66节

  崔瑶终于忍不住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亲眼看着长大的小阿茵被逼出家,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沦落到最不堪的境地,可世人都说是阿茵自己的错。
  不是!
  不是啊!
  “他们到底想要一个失了父母的十三岁小娘子怎样?!阿蔷……阿茵那年才十三啊!她还在热孝啊!那些人才是禽兽不如!”
  卫瑾瑜常笑的脸上没了笑,看着崔瑶哭倒在卫蔷的怀里,她提着刀转身就往门外走。
  却有人叫住了她。
  “瑾瑜,站住。”
  “姑母!”
  “去取弓来。”
  “……是。”卫瑾瑜转身往屋内走,听见自己姑母的声音沉沉稳稳。
  “承影将军,北疆荒僻之地之地,以休妻之法行无理之事,何罪?”
  “回元帅,徒一年,矿上效力。”卫燕歌也答得干脆。
  卫瑾瑜拿了弓出来,见卫蔷拿起了石桌上一去了皮的核桃。
  “承影将军,北疆,卖旁人女儿,何罪?”
  “回元帅,死罪。”
  定远公府门外,卫铭站得两腿发疼,抬头看着定远公府的门楣,他低声对自己儿子道:
  “阿玘,你仔仔细细看了,记在脑子里,这等煊赫之地,只要你能把那卫瑾瑜比下去,咱们举手可得!”
  皇宫里,卫薇坐在池边看着鱼,她手中攥着一泛黄的木签。
  “你说,她多久能将卫铭杀了?我可是已经将人送到她面前了……要是她不杀……阿茵,你说,我把他的人头挂在长安城门上,你能看见吗?”
  什么世子之位,就算是要给人,也不会给这等人,先帝用这等小人辱没卫家门楣,她为何要顺着那些人的意思?
  “你看,我抬举一个人,是为了让他死。”
  “就像你两次跟我换签,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后面的话,隐在当朝皇后的笑靥之中。
  旌善坊定远公府突然大门齐开。
  卫铭哈哈一笑,对自己儿子道:“我可是带了她父母牌位来的,她要是不敬我,我便当她面拿出来,还好,现在这定远公是个聪明人,知道想跟卫家交好,就不能得罪于我。”
  大门洞开。
  卫铭一整衣襟,拾阶而上。
  却只迈出去了一步。
  国公府内,一穿着白色大袍之人对门外而站,张弓而立,手上一松,一物飞出,正中卫铭。
  穿颅而过。
  第68章 最好 “绝无此想?我看你们祖孙二人早……
  金吾卫上将军赵源嗣带兵赶到之时,卫铭还陈尸于定远公府门前的台阶上,鲜血流淌凝结成了一地,定远公府大门敞开,一旁一少年委顿于地,怀中抱着一包裹,神色呆滞。
  见此惨状,赵源嗣探身问道:“你可是定宁将军之子?”
  “是!我!她、她杀了我父!她杀了我父!”声嘶力竭,如一垂死的鹅。
  挣开少年抱住自己腿的手,赵源嗣跨过卫铭的尸体,低声道:“将他带走。”
  如此吵吵闹闹,还是在国公府门口,是不怕被定远公送一个父子相聚?
  在大门前站定,赵源嗣道:“金吾卫赵源嗣,求见定远公。”
  守门之人连忙道:“赵上将军请,国公已久侯。”
  见这人守着尸体面不改色,再看指间有茧,赵源嗣便知这是如今这位定远公在北疆养出的兵。
  看一眼头上镇国定远公的门匾,他解了腰间佩剑递给左右,自己一人抬步走进府中。
  定远公府正堂,卫蔷穿着一身紫色团花锦袍,头上戴着冠,已然是要进宫的打扮,一侧胡凳上坐了一面上戴着黑铁面具的少年,正是定远公世子卫瑾瑜。
  见了赵源嗣,那定远公世子径直问道:“赵将军是为公事而来,还是找我姑母私事叙旧?”
  赵源嗣行了一礼,道:“末将奉皇后之名,召镇国定远公入宫自辩。”
  当众射杀有爵之人,还能被这般客气地“召请”,她这镇国定远公也算是头一份了。
  卫蔷点点头,起身便往外走去,卫瑾瑜跟在她身后。
  骑马走出大门时,卫蔷见门前只余一滩血迹,笑了笑,道:“赵将军有心了,可曾看见那尸体?”
  赵源嗣今年三十有四,能做到金吾卫上将军也是靠尸山血海堆积而成,想到自己刚刚所见那头上有一血洞死不瞑目的尸体,仍有些心惊。
  “定远公……以一物贯穿头颅,实在膂力过人。”
  “不过是一弹子罢了,从前乐游原上,你和我大兄不也以弓弦射弹子?”
  赵源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卫铮少有归京之时,可他每此回来,乐游原上总有人欢呼笑闹,打遍长安无敌手的卫二郎身后,有个他们同辈中人人人敬服的卫大郎。
  十几年过去了,赵源嗣还以为自己忘了那个谈笑间一弹子击杀豺狗的卫大郎。
  十几年后,他恍惚看见了另一个卫大郎。
  只不过杀的不是豺狼,而是人。
  卫蔷手中把玩着一核桃,笑着说:“还记得赵将军弓马极好,先父也曾赞不绝口。”
  赵源嗣坐在马上,收敛心绪,低声道:“若非先定远公保举,我也不会得选往许州练兵,此等知遇之恩……”
  卫蔷又一笑:“那般恩情也不需记,先父保举你,自有他的道理。”
  赵源嗣除了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过境迁,他如今能扶摇直上为三品大将,靠的是圣人诸多兄弟的血,还有世家的抬举。
  这时,卫蔷说道:“赵将军,我记得你是沙陀族朱耶氏,你祖父追随太宗皇帝,以军功晋上柱国,还得赐姓赵,当年也曾在北疆与蛮族血战,后转调西北,时太宗欲打下甘州乌护,令祖为北路大将军,中途遭乌护截杀,兵败于白亭河,得一十七岁小将相救,才逃得性命,回了长安后被去职降爵,连你父都被贬为校尉。”
  听骑马缓行的定远公娓娓道来,赵源嗣一家如何发迹如何衰落,仿佛皆在眼前。
  赵源嗣毫不惊诧,卫家大娘子常年在北疆,旁的世家小娘子以《姓氏录》识字,她用的怕就是《武将谱》了。
  “国公大人好记性。”
  “好记性?”
  卫蔷一勒缰绳,停下来看了赵源嗣一眼。
  “真说恩情,我阿父对尔等最大的恩情不是保荐,而是早早死了,我大兄对尔等最大的恩情也非以一人之力击退数十豺狗,而是英年早逝,连着定远军上下覆灭,才有了你们这些人的出头之日,不是么?”说这话时,卫蔷还是笑着的。
  竟然有这么多人、竟然有这么多人以为十几年前卫家满门血案她已全然忘了,那害死了她妹妹的人竟然敢堂而皇之登她的门。
  踩着她父兄骨血得以进位的人跟在她身后喊她国公。
  那些被逼到死去的人呢?
  被坑杀的良将,他的马也死了。
  被抹了脖子放血死在土坑里的的少年将军,有人守着一棵桂香柳在长城等他。
  用全长安最灵巧的手勒死了自己的、她的阿娘。
  还有她妹妹,一个长安,一个洛阳,这天下以淫妇之称和牝鸡司晨就要葬了她们。
  她如何能忘?
  她怎敢忘?
  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挲。
  低着头,卫蔷仍是笑着说:“赵将军,其实您还该谢一个人,只是,她也未必想让你知道她的名姓。”
  说话间,宫门前已到了。
  赵源嗣双手握住缰绳,直到马不耐地喷气,他才惊醒。
  看着一众禁军佩刀列在两旁,卫蔷又想笑。
  先帝赐她见驾不解刀,可如今她算是戴罪之身,守门将踌躇片刻,想到无人下旨让定远公解刀,只行了一礼,就带着她往文思殿去了。
  今日的紫微宫内很热闹,道上三步五步,就有禁军把守。
  文思殿内,皇后高坐于上,三省长官、刑部、礼部、大理寺……甚至还有宗正寺卿肃王赵启恒。
  “定远公卫臻,你如何在你府门前击杀了定宁将军卫铭?”
  卫蔷回头看了一眼,殿门大开,天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再看殿中人,一恍惚,仿佛皆是魑魅魍魉。
  她又摸了一把自己的刀柄,闭上眼睛再睁开,看清了自己外祖和妹妹的脸。
  开口问她的是大理寺卿。
  卫瑾瑜站在自己姑母的身后,看着她一身重紫,成殿中最明亮的一抹。
  卫蔷没有看向发问的大理寺卿,而是看向正座:“搭弓,松手,啪,他便死了。”
  说话时,她双手做挽弓状。
  张弓,松手。
  全殿上下顿觉脖颈后冷风簌簌。
  “定远公!你击杀有爵位之人,如何还能在皇后面前嬉笑?”
  听到此问,卫蔷转头看向大理寺卿:“我笑了吗?不是你问我,如何杀人?不如,在座各位出来一人,让我当庭再做一次。”
  再做一次?!莫不是要再杀一人?
  小心看一眼皇后,大理寺卿上次在宫中见到如此狂悖之人,还是数年前逆王造反。
  “定远公因何击杀定宁将军?”
  听见尚书令突然开口,大理寺卿不禁长出一口气,心神一松,方觉脊背后已然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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