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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女 第174节

  一面旗上书“定远”,另一面棋上是“龙泉”二字。
  没有喊杀声,只有刀入肉躯声、鲜血喷淋声,伴随着遥遥几声鸟鸣。
  还不到正午,长安城外的厮杀已经终了。
  眼睁睁看着上万叛军死在自己面前,右监门将军常淳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那窦茂被挑落马下,他低声对左右道:
  “千万看紧城门,若是将这些虎狼之军放入长安,这长安只怕就不在咱们掌握之中了。”
  一旁副将无声一叹,道:“将军,属下刚刚得知,在定远军龙泉部绞杀叛军之时,定远军龙渊部……已经从延兴门进了长安。”
  常淳徐徐转身看向自己的副将,再看向城下的尸山血海,只见他眉头一皱,突然道:
  “定远军于长安有大恩,他们进城之事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我未亲自相迎,这是何等失礼啊?”
  ……
  “两万人死一百七十人,伤三百六十人,龙渊龙泉两部这次做的不错。”
  听越霓裳这么说,卫蔷点点头:
  “百人中死伤不到三个,若是能再多些利器,应是能更少。”
  “利器?”越霓裳扶了下眼镜,徐徐道,“铁甲、长弓、利刃已经全数在身,龙渊部更是从头包到了马蹄,有火气球勘察敌情,又有火炮利器杀敌……我实在想不出还能再有什么利器。”
  “我刚回麟州的时候云州军械所的李道士送了信来让我过去,大概是又有所得,林重华送信回来,蜀国愿意用陈米换咱们的棉和棉布,勘察棉和棉布库存一事得派人下去,还有乌护拓远部送信来愿意以马匹和羊换棉和粮食,这事我打算交给财部的郑兰娘和农部的孟铃歌去做。”
  越霓裳仰头想了想,叹声道:“孟铃歌在农部做了五年,我还打算让她往长安做农部的部长,看来你是另有想法。”
  孟铃歌也是卫蔷养大的孩子,只是还有本家的姓便只随了名字,今年二十有四,正是得用的时候。
  “我打算再成立一部专司与外贸易之事,总不能只让林重华一个人撑着,她这个财部大总管总在外面奔波也不像话,如今咱们北疆的棉花越来越多,不仅要拿去跟蜀国换粮,我还打算把棉布卖到江南去。”
  越霓裳皱了下眉头:“卖去江南?”
  卫蔷点头:“今年秋天的棉花产量又比去年多出三成,明年后年推广新棉种,再加上我们新占之地,三年之后我们所产的棉花不仅能让百姓丰衣,也足够往外卖了,棉花可比蚕丝便宜多了。”
  “等到棉花能到如此产量,我们的粮食也足够自足。”越霓裳看着那个穿着青色衣袍靠书架而立的女子,“江南多是养蚕织帛……我听说吴越的绢纱绫罗可是比从前更繁丽了。”
  “正是因为江南多养蚕丝,我才要卖他们棉花。”卫蔷拈了一下自己的衣角,笑着说,“‘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让养蚕人穿上新制的棉衣不好么?”
  越霓裳凝眉沉思,江南之地总是敌国,也是她们将来必得之地,卫蔷也不会那般好心只想让什么养蚕人穿上棉衣,加上棉布越来越遍布天下,只怕到时候丝罗更难卖了……
  到时候养蚕人只怕是活不下去。
  桑林抛荒、财赋难得。
  掌管北疆定远军鱼肠部,在卫蔷离开北疆之时行代理之责的越霓裳已然明白了。
  “你这是兵马未到,先掘其民心根基。”
  “我这可是阳谋。我手中有低价的棉,甚至低价的粮,自然能让旁人都活不下去。”
  卫蔷从书架中抽出一本书册:“我先去一趟云州,一来看看季小环与杜明辛做得如何,接着从太原南下往长安去,赶在年前应是能回来,又要辛苦你了。”
  越霓裳又想起了之前数月自己暗无天日的日子,就算早已习惯,面对卫蔷心中也不免凄苦。
  “你好歹将咱们的状元娘子召回来帮我呀?”
  “先让她跟着陈伯横多学学,若不是蜀道不便,我都想把她送去给林重华多长长见识。”
  越霓裳知道卫蔷着实对元妇德给予厚望,也不要人了,想了想又说道:“明年的北疆科举,新占各州也考么?”
  卫蔷道:“有什么不能考的,北疆遴选人才罢了。”
  “那我便放心了。”
  说话时越霓裳上上下下看了看卫蔷,见她气色比从前在麟州时还好些,便更放心了。
  院子里卫雨歌趁着休沐日从州学回来说想上战场,在院门口就被卫清歌拎着脖子要送回州学交给了叶博士。
  可怜卫雨歌挣扎了半天都没挣开姐姐的手,只能乖乖跟着往外走。
  卫蔷笑着看完了,转身对越霓裳说:“你要是有什么要抄录文书之类的琐碎,只管扔给雨歌,我看她精神十足,白日里上完了课晚上也能抄文书。”
  见卫蔷又在欺负小姑娘,越霓裳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张有瑕的艳容笑得仿佛一朵绽放在秋日里的绝世名花::“多大的人了,还和从前一样好欺负人。”
  卫蔷哼了一声:“这是本性,哪里改得了?”
  几片黄叶从书上盘旋落下,卫蔷静静看了片刻,麟州的这间小院子,她呆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说是要去云州,卫蔷还没收拾好行囊,又有一封信从长安来,让她改了主意先去长安。
  ——她二妹卫茵的墓被人盗了,里面并无尸身。
  第189章 墓穴  “娘子,窦茂派人探了正堂下的……
  对长安百姓来说,被定远军接管的日子并不难过,虽然那些穿着青色衣裙走街串巷的年轻小娘子着实看着太年轻了些,做事却是稳重的。
  心中自然还有些惶惑,长安城中百姓却无人说那些人失礼,只因那些男男女女的年轻人实在是比巡街小吏都要和气,着实安抚了他们的心。
  从当年西市到敦义坊一带几乎小半个长安城都被蛮族放火毁了,到现在还是颓败模样,一些小娘子穿梭其中比比划划,有一位老汉大着胆子去问她们要做何事,那些小娘子说要重建此地。
  “真、真的?”问话的老汉都结巴了,这一座被遗弃了的旧都城里能跑能动的大半当年都去了洛阳,剩下的多是他这般老弱病残,从前号称的一百零八坊储民八万户,如今路过那些坊门都觉荒凉。
  哎呀呀,她们可是要在这般荒凉的长安城里重建二十多坊呢,连当年废太子花了两年功夫也不过堪堪修复了大兴宫和天枢宫,这些北疆来的小娘子们怎么就有这般本事?
  “小娘子啊,你们修了、修了也没人住啊!长安城没人啦!”
  老汉摆摆手,又说了一遍:“没人啦!”
  只剩了十万人的长安城在老汉的眼里荒凉,在北疆官吏眼中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大都城,两位小娘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位笑着说道:
  “您只管放心,长安城以后会越来越好,人也会再多起来。”
  人再多起来?
  老汉拄着拐缓缓往回走,他今年八十有余,眼睁睁看着长安城从三十年天下争霸中缓过来,人越来越多,又眼睁睁看着人一夕间都没了。
  他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四个外孙女都被蛮人所杀,只剩两个曾外孙女被他们老两口护着到今日,因长安城中壮丁少,养到二十多岁还未嫁人。
  路过昔日热闹非凡的西市,看着一片白地,老汉叹了口气。
  “人多些吧,人多些才好,人多了,这才是长安啊。”
  又走两步,老汉看见一队人骑马缓步而过,领头之人穿着一身蓝衣,腰间还有一把长刀。
  看着是一位和他曾孙女年纪相当的小娘子。
  “北疆当官的小娘子可真多啊。”
  他一双略微浑浊的老眼跟着那位小娘子,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
  “要是让家里两个小丫头也成这般模样,好歹能自己养活了自己。”
  想完他都觉得有些痴心妄想,笑着缓步走了。
  那位走远的老汉并不知道与他有一面之缘的骑马小娘子正是如今将长安城握在手中的卫蔷。
  卫蔷从麟州骑快马数日到了长安,因东渭桥上正在修整拓宽,她骑马从定远军夺回的西渭桥过河,从定远军与窦茂血战的光华门入城,途径从前六部与西市的旧址她直奔太平坊的定远公府。
  定远军入城之后自称不愿惊扰长安官署,便将操办公务之地放在了定远公府。
  卫蔷刚在大门前下马,正在来往的北疆官吏与定远军将领纷纷行礼。
  “元帅!”
  摆摆手,卫蔷快步走了进去。
  整个国公府里来来往往拥挤不堪,卫蔷走进大堂就看见一群人在忙碌,也有从掀开地砖的地方爬出来。
  “元帅!”
  “有急事现在说,没有就等我明日,今日我先处理些私事。”
  听卫蔷这么说,在大堂里忙碌的民政官吏都说并无急事。
  卫燕歌从石梯爬上来,就看见卫蔷正站在旁边。
  “元帅,您怎么来得这般快?”
  看了一眼地道,卫蔷道:“先跟我说说阿茵的墓是怎么回事。”
  卫燕歌担心地看着卫蔷的神色,口中说道:“最初是白将军要去拜祭先国公与夫人,发现二娘子的墓并不在卫氏墓园。我想起从前姜大人从前信中说二娘子的墓是交给永宁坊一位姓穆的郎君打理,便去了永宁,穆郎君便带我去长安城西的给我看二娘子的墓地,墓地正在义阳乡西南角,我手下校尉方永从前是个茅山道士,也懂一点风水勘察之术,他看过之后说这两年长安雨水丰沛二娘子的墓正在水脉之上,只怕墓中已经进水,我们以铁钎探之墓中确实有水,怕棺木已经朽烂,我们便开了二娘子的墓,墓中确实已经积水,我们起棺的时候发现棺盖被人打开过,再看才知道墓中无人。”
  见卫蔷神色凝重,卫燕歌又道:
  “目前并未立碑,穆郎君一直有派人守墓,不远处就是穆氏祖坟所在,想来并非有人为求冥婚而掘坟。”
  唐时显贵之中冥婚之风盛行,唐中宗为自己早逝长子懿德太子聘国子监丞裴粹亡女,韦皇后为自己亡弟韦洵聘中书令萧至忠亡女。
  唐末以来,民间冥婚之风逐渐盛行,刨坟偷尸以充自家亡女亡妹以骗取钱财之事屡禁不绝,尤其是蛮族南下之后青壮兵丁死伤无算,一具女尸可卖百贯。
  身为北疆之主,卫蔷在北疆为了禁绝冥婚也是出了大力的,全军上下写禁绝冥婚书与遗书同放,整修公墓安放无亲眷认领的女尸,敢盗窃女尸之人哪怕是将军亲眷也格杀勿论,正因如此,卫燕歌起先所想也是盗尸配阴魂,可想到卫茵下葬之事甚是隐秘,盗墓之人绝难知其是女子,又觉其中定是另有蹊跷。
  卫蔷轻轻摩挲了一下刀柄,道:“先带我去看看。”
  ……
  在卫茵的空墓之前,卫蔷见到了替卫茵下葬的穆郎君,她本以为这穆移舟既然是受了外祖所托,应是一位中年郎君,没想到所见之人看着与自己年纪相当。
  当年北魏孝文帝改鲜卑姓为汉姓,穆姓便在八姓之中,穆移舟身上还颇有几分鲜卑人模样,肤白薄唇,穿着一身长袍也难掩身型高健,乍一看有些像是强作文士大半的薛惊河。
  一见卫蔷,穆移舟便先行了一个直手礼:“下官行事不周,愧对国公大人,愧对尚书令,更愧对令妹,国公但有责罚,下官绝不避让。”
  翻身下马,卫蔷看着一脸愧疚之色的穆移舟,又看向已经被挖开的墓穴。
  如卫燕歌所说,墓穴中积水约有三寸深,已然是个泥潭。
  看向四周,只见湖景悠远,有几只南飞的雁留影于上,清风吹过,湖对岸的成片芦苇摇荡成浪也仿佛可见。
  她的妹妹,是葬在了这样的地方。
  “马革裹尸还,那些死在这的将士……他们的家人知道了一定是伤心欲绝。”
  “阿茵,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很远的地方,马驮了我的尸身回长安,你一定要好好劝阿娘和阿薇别哭。”
  “阿蔷?你又在说什么荒唐话?”
  “我可是要当游侠儿周游天下的人,说不定有一日行侠仗义失了手就会死,你可得告诉阿娘我是行侠仗义死的,是舍身于义!”
  “周游天下的游侠儿?我可没看见,我就看见了一个说荒唐话吓人的傻阿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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