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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节

  这么说,那个人,确实是长着如沈如故一样的脸。
  她还没有开口问,闻晔就自己问她:“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何沈家公子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她不回答,不愿意被她的话牵着鼻子走,尽管她真的很想知道。
  闻晔早看穿了她的心思,嘲弄道:“小昭,他离开以后,你一直寻他下落,为了帮他还魂,还去阴间渡劫,可是结果呢?”她眸眼中带着恨说:“你以为他这一世来指引你,是爱你吗?”
  果然,闻晔虽然在封印中,却对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就好像她的世界就是一面昙境,而她在镜子里头,闻晔在镜子那头。
  “我不管前生是如何,他在身边时他爱我,这就足够了!”
  他曾对她说过,亲眼所见之事都可是假,何况口口相传?
  她那时便发誓不会去相信所有传说,她只相信,那个人曾用自己的灵魂救赎自己,他抱着她的时候,她知道他多么害怕失去她!
  闻晔听到她这句话,身上的那股由力量卷起的风正在逐渐变化,周围定格的叶子和尘埃逆向在她身边旋转着。
  “哈哈哈——他爱你,又怎会舍得离开你?不论经历过多少次轮回,你仍旧那般天真!”
  南昭已不记得听过多少次,从别人口中说她天真了!
  她很厌恶,更厌恶此刻说她天真的、是那个上辈子,将她推向深渊的晔仙,她像在示威一般说:“也许,他就喜欢我的天真呢!”
  不过闻晔却并未被她的话激怒,更是用一种高深的语气道:“你连他是谁,你都不知,却自以为自己是他所爱,哈哈哈哈——小妹呀,你何以如此傻呢?”
  “休要来教导我,他若不爱我,为何再引我入世?还伴我成长?若非你等算计我死劫在身,他又何故会离我而去?”
  南昭恨闻晔,不止是因为上一世与她的那些纠葛延伸到了今生,而是她否认那个人对她的情感,就好像她拥有的比我更多似的!
  这大概就是女人的天性吧!
  闻晔听她说完这些,更是嘲讽的说:“他引你入世?伴你成长?真是痴情呢,在你眼里,他是多么不得已的离开,对吗?那我来问你,他那么爱你,为何要用沈如故的身份与你在一起?至始至终,他都不曾想告诉你?”
  南昭没有回答,她若知道,也就不会这般苦苦去寻找他了!
  对方自然知道她不知,所以看她的模样,才带着那种扎眼的讽刺。
  “因为他对你的——你以为是爱的情感,只是一道打开灵祭的使命,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等到这一天,不为你,不任何人,从一开始,他就不用真身来见你,那沈家公子,也不过是他引力入轮回的一道分身!”
  引力入轮回的一道分身!
  分身是指人得仙体,出神变化,而分身又分为两种,影和形。
  影是一种肉眼看去与本尊相同的幻影,许多术士都能变化而来,比如曾经有一个方士被仇家寻仇,仇家先行派人盯着方士一举一动,再派人前来取她性命,盯梢的人见他每日都在做平素做的事,一一汇报给仇家,等到仇家觉得时机成熟时,趁夜派杀手去杀他,到了方士家中,才发现方士早就逃离多日,而这些天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只不过是方士的分身,用来迷惑他们,为自己拖延时间,这之中的分身,则是影。
  而形,就比影要复杂得多,它并非是虚无的某道幻影,而是确确实实,有一个实体。
  若照闻晔的话来理解,沈如故是那个人的一道形的分身,那么本尊不止创造了一具与他相同的肉身,还有一道原本的灵魂。
  那灵魂也许并非是三界中早有的魂魄,南昭想起了自己下阴间前,城隍姥爷对她说过,沈如故有前世的业障需消减,所以她才要为其历经三关之苦!
  既沈如故不过是一道分身,那么又何来业障?那便是,分身因他而生,还会因他而死,连他所造的业力,也由分身来一并承担……
  所以沈如故一出生,就体弱多病,注定短命。
  南昭心头复杂,难以言喻,但在闻晔面前,她不愿意表露。
  可闻晔却也如修了读心术一般,将她所有情绪的转动都看在眼里,出声问道:“小妹,是不是听说了那位沈公子的故事,觉得他很可怜?你总是这样,对所有人都施以善意,好像这世间万物,都该得有个善终,而我最恨你的,便是这点!”
  所以三百年前,她亲自将她变成天下人口中的妖孽,享受她被世人唾骂的所有过程!
  可这还不够,她终究没有真正毁了她,还反被她封印了三百多年!
  “小妹——”闻晔亲切的问道:“方才看到那颗镶在她身体里的石心了吗?知道姐姐为何要赐他一颗石心吗?”
  “因为他的心不配这样鲜活的跳动着——”闻晔方才垂着的右手,突然抬了起来,便见她的手掌里面握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心,正‘咯噔咯噔’动着,仿佛,还在人的身体里一样。
  “你把那颗心还我!”南昭急了,那是沈如故的心,此刻竟然还在跳动着,只要她拿回去,再放回沈如故的身体里,应该还有补救的机会!
  闻晔却充耳不闻,她目光阴冷的垂视着手里的人心,幽怨道:“我曾许多次,都想将他的心掏出来,看看是否是石头做的,可无论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他的踪影都无处寻迹,那么——即便只是一具分身,我也要亲眼掏出来看看!!”
  从这些话里,南昭只看到,闻晔对那个人的爱恨交织,像恨不得用炼狱里的火,将他化作飞烟,却又不舍飞烟散尽,而苦苦去抓碰的模样。
  她等了三百年,终于从他的分身里掏出来一刻跳动的心,在手心里把玩,只要她稍稍一用力,那颗心便将粉碎。
  “我很想亲口问他一声,在他那悠久的一生之中,可曾有过真正心碎的时候……”
  可曾有过那么一刻,曾为她闻晔心碎的时候?
  南昭才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听她酿这百年老酿,她在思考,自己若去强夺那颗心,会遭遇什么。
  不行,那颗心态脆弱了,根本经不起她们之间的任何摩擦,所以她问道:“要怎样,你才肯将那颗人心给我?”
  闻晔立刻就听到她的话了,面容渐渐展开,好像等这句许久了,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怎么,舍不得那个沈公子死啊?想将他的心要回去?”
  “哦——我那颗石心虽是硬了点,但有我黑焰的法力,可以维持他一时的性命,将这颗人心再塞回去,确实可以救他一命,想要吗?”她举起那颗人心在面前,“想要拿回这颗心可以,用菩提舍利来换!”
  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菩提舍利此刻就在南昭身后的包袱中,她得知闻晔想要菩提舍利,自然相当那日守护舍利的虚云大师圆寂前所托。
  这菩提舍利之中也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与生死门息息相关,决不能落到心术不正之人手中。
  看她迟疑,闻晔眸中一狠,“看来,沈公子这回,是死定了!”
  说完,她的准备将那颗人心捏碎。
  南昭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句话。
  娘子,我等你回来……
  “等等!”她挣扎着喊道。
  对方见她有犹豫,便也就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催促道:“那颗舍利,就算你不给我,它迟早也会是我的,现在给我,我就留那沈公子一命,让他留在你身边,做个睹物思人的念想也好。”
  南昭并没有去听她讲的是什么,她只想到有关沈如故的这一生,虽真正与她牵绊的不多,但她的灵女之路开始,却是从青州沈家开始的,沈如故一生都在药罐子中度过,即便他非那人,却是她苦历阴间三关而救回来的。
  她对沈如故有一种责任,她曾答应过他,要送他回青州老家的……
  最后,她挣扎着,从包袱里拿出发光的菩提舍利,闻晔便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来向她索要。
  南昭迈起步子,朝前面走去。
  突然,一道黑色的人影飞身而下,挡去了她的去路。
  她自然被吓了一大跳,抬眼一看,那个人脸上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她可以依稀看到,那面具后面,有双眸子很陌生,却又分为熟悉,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好片刻之后,她才想起了他的名字。
  “公子寐……”
  “菩提舍利不可给她!”公子寐的声音很冷,并非是商量,更像是命令!
  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闻晔自然也看到了公子寐,对于这个突然出来挡道的人,她眸眼中露出一抹深沉的敌意,喃喃念道:“公子寐——”
  公子寐听到她的声音,未转身,只是挥了挥袖子,站在远处闻晔便像被风吹散的烟,消失在了空气中,而她手里拿着的那颗跳动的心脏也缓缓坠了下去,南昭立即引灵花之力将它定格在空中,自己飞快跑过去接住。
  很显然闻晔之所以消散了,是因为刚才南昭看到的是幻象,或者说是闻晔影的分身,只是,她丝毫没看出来,对比起来,这公子寐才是真的高人,不知来了多久了,无人能察觉,只在她拿出菩提舍利那一刻时才现身,将影的分身驱散。
  “你竟如此轻易,要将她交给那个女人?”公子寐质问她。
  南昭还捧着那颗属于沈如故的心,只是,刚才在闻晔手中的跳动,现在却停止了跳动!
  怎么办?
  一定是离沈如故的身体太远了,她没有理会公子寐,转身就捧着那颗心朝来时地方跑去,但是在她跑的过程里,那颗人心,却逐渐在她手中变色,从最初的鲜红,渐渐便得暗红,接着像腐烂的肉一样,从她手心里化成了水。
  “小妹,姐姐本想替你留一个念想的,可你也怪不得姐姐了,要怪就怪他,要你我姐妹为敌——”
  她听到林子深处传来闻晔的声音,她咬牙切齿的四处寻找,却找不到闻晔在何处。
  一个处处以分身出现的人,又怎会轻易将自己本尊在何处暴露?
  南昭眼睁睁的看着那属于沈如故的心烂在自己手里,最后碎在地上,散发出腐肉的臭味儿,她僵在那里,额头上满是方才奔跑时的汗水。
  沈如故的心烂了……
  没有心了……
  “当那颗人心,从躯体里被掏出来时,即便有力量维持它鲜活跳动,但若想再塞回去,没有强大力量的维系,终究还是会这般结果!与其耗费力量去维持一个人苟延残喘,还不如现在,就让它烂进土里。”
  南昭却有一股莫名的火在心中燃烧,她突然转身,瞪着他,质问道:“你凭什么去决定他的生死?”
  公子寐反问她:“你又凭什么去决定他的生死?”
  是啊,沈如故本就是早亡人,是她逆了阴阳,替他还魂。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呢?即使后来知道,沈如故绝非她所寻之人,但她却从不曾后悔替他还魂。
  因为,她不知道他是谁,沈如故却是他遗落在人世的一道影子。
  她面上的怒意渐散,留下的是空洞面容,如无光的夜空中,最远那颗被遗落的星,她抬眼直视那张面具后的双眸,问道:“公子这一生,可曾有过所爱之人?”
  “不曾!”没有任何遐思的回答,干净到无情。
  南昭轻笑,“那公子又何以明白他人失而不得的那份苦念呢?”
  “执念多是虚无之果,无论它曾有多么深刻,终究会烟消云散,既如此,又何以去食那份苦念?”公子寐没有起伏的声音,与记忆里的诸多不同,却总她觉得熟悉。
  “公子说得如此洒脱,想来早就悟透了这凡人的七情六欲,可为何,公子总以面具示人呢?是怕世人在意你容貌的美丑,还是不愿让他人认出你的脸来?”
  她只知道,真正看透的高人,什么都不在意了,连自己名讳被世人称为阿猫阿狗也无所谓,更不会因自己的样貌丑陋而将其遮住。
  以面具示人,无非是第二种吧?
  公子寐并不回答她的话,转身,朝那些石棺而去。
  南昭不知他去做什么,但与此人打过几次交道已知,并非那种邪魔歪道,心术不正之途。
  她回到刚才与沈如故分开的地方,吕东来正坐在石棺旁边打坐,听到她回来的脚步声,立刻就起身问她:“如何?”
  她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没有回答,吕东来便猜到了什么,他也回头看了一眼沈如故,发现方才还停有精神的大活人,突然像菜瓜一样,阉了……
  “贫道过去看看,你留在此处吧!”吕东来交代完这句,就快步离开了这里,剩下南昭与坐在棺材里的沈如故。
  “娘子,你捉到那只女鬼了吗?”沈如故开口问她,那张漂亮的面孔正在逐渐失去原本的气色,因为这样,连他身上的白衣也失去了原本的光芒。
  南昭看到这样的他,心中还是止不住的难过,这曾是令她魂牵梦绕的面容啊,衰败的速度快得她连道别的话都未想好。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这脸颊,再亲切地唤那一声名字。
  “如故啊……如故啊……”
  “小昭,你为什么哭啊?”他记忆里,只有他初醒来时,不认识她时,她才在他面前这般哭过,他以为,又是他惹她难过了,所以有些害怕。
  南昭自己用手将泪抹掉,挤出一个笑容回答他:“沙子进眼睛了,眼睛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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