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不知道。我已经连续收到过三封这样的油画,有些是已经发生的事,有些是未发生的事,全都应验了。他在暗处偷窥我,而且似乎能……看到未来。”
  “各个文明中都有先知的存在。”卢道石看了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
  “先知。”
  “你疯了吧……”
  他再次重复,“古老的巫术、道法,有三分之二是正确的;而现代科学十有*都是错误的。
  卢道石坚定而又狂妄地诉说着,如果在平常,我一定会觉得他是喝醉了,可是他眼里却写着清醒到可怕的理智。
  我吞下反驳的话。从某种方面来说,寄信给我的人,身上的确有先知的禀赋。
  “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会发生,那么他也一定知道这是谁干的。我想找到寄件人,查个水落石出。”卢道石冰冷地望着从救护车上下来宣布死讯的医生,“我不能让老头子们白白死了。”
  当天下午,校方就确定开棺现场的所有人员都暴毙而亡。但是市里还徒劳无功地妄图封锁消息,最后被网友刷到了微博榜首,引起轩然大波。网上甚至还有人把老楚、靳穆的事情放上去做了长微博,我们学校一下子就火了。
  我和卢道石却没有空管这些。他到处奔忙,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就为了尽可能多拿到一些资料,多了解一些情况,我能做的也就是陪着他。等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大致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爆炸发生时对人产生致命危害的,是高能粒子辐射。当消防人员进入考古系研究室的时候,棺木内部只有一些完全碳化的纸张,和一颗水晶人头骨。水晶头骨跟真人比例是1:1,非常精美,而且完美复原了人体头部骨骼。政府派遣的特殊工作人员测量了水晶头骨上的辐射值,爆表。
  更加离奇的是,柏木棺木内部检验出防辐射材料。虽然已经被摧毁殆尽,样本很少,但看着着实不像是一百年前的手笔。
  那些光芒和辐射都来自于水晶头骨?
  难道这是一场“仿古”的蓄意谋杀?
  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卢道石说, “未必。”
  他灌了杯咖啡,把一大叠手稿丢在吧台上,我随意翻检着,发现这上面都是跟清末民初的本地望族——洪氏有关。
  “我之前被导师分配去做文献考据的工作,对这个家族墓地的持有人有一定的了解。洪家在18世纪40年代末出过一位举人老爷,名字叫洪兴,由此开始发家兴旺,但是那位老爷不幸被派往江浙一带做官,几年后在太平天国起义中破城被杀。洪家原本就靠他一人支撑,立马就败落了。”
  “不是靠做官起家的?”
  “有旁的文章。洪兴留下三个儿子,唯一有记载的大儿子,后来去沿海地区行商,给葡萄牙人做买办,积攒了大量的财富。这个大房后来生了个儿子,就是那片家族墓地的主人,洪心裁。洪心裁早年继承了父亲的家业和人脉,继续在江浙一带做买办,但是在他三十岁左右,他去了一趟国外。”
  “出国?那个时候?下南洋?”
  “嗯,出国。具体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是我从一封家信当中得知,他从舟山港启程的时候,乘坐的是‘玛丽亚.特雷莎公主’号。这不是一艘远洋航船,而是一辆西班牙官方的军舰,这艘军舰后来参加了美西古巴海战。”
  “我操。去了美洲?”
  “全世界曾经出土过三个水晶头骨,全都是在尤卡坦半岛,所以我在想,这个水晶头骨是不是洪心裁从美洲带来的。”
  “我操。”
  我记得靳穆在梦境里给我看的那枚金币,也属于中美洲奥尔梅克风格。
  有什么关联么?
  “据说洪心裁是在外游历了七年,这七年他的行踪,连家人都没有透漏。等他回来的时候,给洪家带来了数以万计的财富,这是洪家可以一直兴旺到清末的真正原因。而洪心裁这个人,此后就再也没有迈出过洪家大门,他只亲手督办过一件事——家族墓地。县志里记载了当时的人对他的种种猜测,有些很离奇,说他二十年不曾老去,但也没办法验证。不过,棺材的确是空的。”
  “现在那个水晶头骨在哪儿?”
  “拖去市博物馆的仓库,需要作进一步的研究检测,短期内应该不会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也不会出现在公共场合,避免引起恐慌。”
  我们都松了口气。老实说,事情越闹越大,总有一天会惊动政府。一旦国家机器介入事件,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就可以靠边站了吧?这种时候格外相信党呢。
  “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找那个递件人?”
  卢道石问我要最后那副油画的信封。信封上有一个信戳,是蔷薇社区的邮局印章。
  他朝我挥挥手,“蹲点。”
  自从我从医院回来的那天起,我每天都收到一封油画,非常稳定。考虑到同城投递的花费时间,对面应该在前一天就将信件寄出了。
  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蔷薇社区邮局。他们还没有收信。工作人员说,他们一般每天下午三点钟去邮筒收信。
  但是当我们提出要一起去的时候,他们非常严肃地拒绝了我们。我把油画的信封给他看,“我每天都收到这封信,但是我不知道是谁寄给我的。现在这个信件已经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我想知道寄信人的真实身份和住址。”
  邮递员摘走我指尖的信封,左右翻看了一番,“我见过他几回。前几天他每天都到邮局来寄信。我问过他为什么不写姓名住址,他说收件人知道,而且保证不违法乱纪,我就……”
  “那你知道他是谁,住在哪里么?”
  邮递员摇摇头,“应该就住在附近吧。”
  “看起来是怎样一个人?”卢道石问。
  邮递员流露出回忆的神情,“是个年轻人,高高瘦瘦,而且包得很严实,头上戴帽子,脸上遮围巾,看不清脸。”
  “说话声音呢?是不是嘶嘶的、听不太清那种?”
  邮递员摇摇头,“口齿很清晰,声音挺年轻的。”
  “是你认识的人么?”卢道石问我。
  我摇摇头。
  我听到包得严严实实不见脸,以为是在寝室楼信报箱偷信的那种怪物。但是既然高高瘦瘦、口齿清晰,想来就不是了。但是我不没法以这几个线索就推断出是谁,对方有意的遮挡就是不愿意被人认出来。显然他成功了。
  邮递员说,“除了昨天,他每天下午都会来,大概三点钟左右。你们要不要等一下?如果像昨天一样,他今天用邮筒投递,我可以帮我们注意一下是在哪个住宅区,方便你们堵人。”
  我们就在邮局里枯坐到下午五点。
  那个人没来。
  ☆、第37章
  我们就在那里等邮递员。
  在我们不甘心地盯着来来去去的人时,卢道石漫不经心地问我,“今天你不是跟你室友一起来的么?他去哪儿了?我本来以为他会跟我们一起来的。”
  “别提他。”
  “怎么了?”卢道石很奇怪,“你们不是一直挺好的么,形影不离的,怎么突然不共戴天了?吵架了?这样说起来,我们骑车往这边过来的时候,你室友好像一直跟着我们,跟到桥边才停下,太委屈了那小模样,就差扯着你的衬衫说‘带我一起玩吧’。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我才没有。他不要欺负人就好了。”
  我说的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老实说我现在说起我室友就一肚子火。太坏了这混蛋。以他的本事,我不信他救不下那些人,但是他全程懒洋洋的袖手旁观隔岸观火,混事不理的,实在太让人生气了。消防人员在里面救人的时候,他跟我说无聊,我不理睬他,他还跑到一边的草坪上拿狗尾巴草逗猫,神经病。
  我感觉他这个人完全缺乏感情。至少是对人的感情。在他心里,人不如猫。今天要是死得是猫,他肯定着急了,这混蛋。
  这让我想起了一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所以我跟卢道石说,“所有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情都和他有关。我确定他不是人类。”
  卢道石哦了一声,淡定道,“原来他就是孩子他爹啊。小两口吵架了啊。”
  “……”
  我忘记我卢师兄是《知音》的铁杆粉丝,真正的妇女之友。
  这个时候邮递员挎着包回来了。
  现在这个年代,电子技术那么发达,寄信的人很少。所以他收来的信也就十来封,包里瘪瘪的。邮递员看见我们,就从边袋里掏出我的信来。“今天我看到那个寄信人了。”
  我翻看着,发下这次的信封里虽然还是没有寄件人的姓名,但是意外的,居然有寄件地址——复兴路486号7幢。
  邮递员看着那封信,脸色有点古怪。
  我和卢道石不安地对视一眼,“怎么了?”
  “好像不是以前那个人……”我看到邮递员不经意地抖了一下,流露出很恐怖的模样,“我说不清,好像不是很像人……我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人。”
  “是不是很矮,驼背,然后遮着脸?”
  “他没有遮脸,只是戴着一顶帽子。”邮递员脸色发白,“我看见他的脸了。他的皮肤微黑,很涩的光感,有点像虫子壳,眼睛细长,瞳孔外的眼球是金色的,眼间距特别宽,嘴很尖也很大,鼻子是嘴两个洞。它也看到我了。这是返祖现象么?它不会对我做什么吧?”
  我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世界上存在这种东西对人的打击不是一般得大。这个邮递员跟我一样,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他的世界也许并不大,可他了如指掌。如今,他所见的,打破了他所有的常识,这种不确定感是能够把人逼疯的。
  “你说它们会吃人么?”我们走出邮局的时候他还惴惴不安地追问着我们。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最担心的也是这个。
  但是卢道石轻松地笑着说,“我们进化了千万年走到食物链的顶端,可不是为了被什么东西吃掉的。”
  邮递员耸了下肩膀,似乎松了口气,然后自嘲地笑笑,告别了我们。
  朝复兴路486号7幢寻去的时候,我笑卢道石,“你可真有自信。”
  “如果真有什么东西随随便便可以把人干掉,我们现在怎么会有60亿人口?而且现在我们前所未有的强大。我们有能源,有材料,有技术。”
  “你记得你相信科学有用?”
  “在解释上也许没用,但打起来还是很有用的。你觉得什么东西受到了扔颗核弹?”
  我想了想,也对。“不过我们现在没有核弹。”
  卢道石停下脚步,抄起地上一块板砖,又给了我一杆钢管。
  复兴路486号7幢,是一个仍在建设中的小区。
  脚手架支撑着墙体,绿色的防护网在黄昏中看起来格外阴森。
  这是一个工地。
  而且我和卢道石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真的要进去么?我觉得我们要找的人不会在里面。”
  卢道石与我对视了几秒钟,“可是你说你不知道寄信人是谁。”
  “好吧。”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我遇到过邮递员口中的那种东西,它曾经伪装成紫荆花邮局的邮递员,进了寝室楼,想要偷走我的信。我追了出去,遭遇了很……很恐怖的事情。我能逃出来全靠运气。这次邮递员会碰见它不是偶然,它是冲着这信来的。”
  卢道石夺过我的信就顾自拆开,“还是油画,没有被掉包……不过这画的是什么?”
  画上是一个地下室,灯光很昏暗,只有左侧一个贴近地面的高窗。画面中间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给他做手术,贴近手术台的冰箱里摆着很多罐头,罐头里可以看见各种人体器官。但是在冰箱右侧,本该是墙的地方,蜷缩着一个女人。她的长发纯白,似乎怀孕了……
  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祥感。
  这是春晓最后的结局么?
  “后面。”卢道石就着我的手翻到了油画后面,那里潦草地写着三个字:
  ——不要去。
  我和卢道石望着眼前黑漆漆的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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