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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掌心娇 第16节

  “你身为大理寺卿,理应和五部一同负责顺天府往来人群的盘查,如今在你眼皮子地下出现这样的事,是不是你的失职?”
  这指责有些没有由头,可皇帝要宠幸谁、要鞭打谁,谁敢反抗?
  话语一落,任施章和五部尚书跪在地上,额头磕到地上:“臣有罪。”
  皇帝越过他们,任他们跪着,看向朝堂中神色有些萎靡的襄阳王:“襄阳王,你自接任蜀州城之后,可有政绩?不待在那里好好调研民情,三天两头便往顺天府里面跑,能做出什么东西出来?”
  朝堂寂静,今日皇帝这番倒是有些迁怒的行径了。襄阳王冬日回京,即是为了祭拜他的母妃,这事早就禀告给皇帝了,可他今日又拿出来训斥他。
  好在在众臣的眼里,襄阳王是个闲散王爷,耳根子软,皇帝骂就骂呗,他听着便是了,也不做过多辩解连脸色都未曾变过。
  如此往来敲打了朝堂里差不多半壁臣子,皇帝才回头对跪在地上的任施章及五部道:“也罢,朕老了现在倒是念旧的很,如今站在这里的臣子多是些新面孔,看着你们陪朕走过这么长的岁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都起来吧。”
  众人暗松了口气,任施章撑着膝盖还没站起来,便听到皇帝又道:“延文、任施章,朕着你们二人去调查孙言官满门被灭门一事。延文你去实地好好学学,把你这刺手的性子好好给朕磨一磨。至于任施章,便借此将功赎罪吧。”
  “臣领旨。”
  “儿臣领旨。”
  下朝后,顺天府的雪还未停歇,驿道上的积雪已被宫侍们清理干净了,任施章呼了口热气,细凝的水珠顺着风往天空中飘远。黑云压城让人压抑阴郁,而在苍穹的远处却可看到透明的白色。
  凤岭山从天空至山野上下浑白,树枝上落下簌簌的积雪,踩在脚底咯吱咯吱的响。今日的课大儒让学生们拿着书坐在山头的空场里,大雪落在人脖子里是一种打着哆嗦的冷。
  众人一边发抖漆黑的眸子盯着最前方的大儒,只希望他能早日让他们回琉璃塔拥着炉火。就算是让他们多抄几本书也是乐意的。
  今日天冷,石榴穿着狐裘,手里抱着汤婆子,因为惧寒,她将脖子缩在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秋水眸子盯着大儒。
  任霁月站在她前侧不远,像是不知道冷似得,只穿着薄薄的一层单衣,他的后颈白的厉害,凑近了看还能看到战栗的鸡皮疙瘩,可他自个儿却浑然不觉似得。
  石榴轻轻凑过去,站在他身侧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小叔叔。”
  任霁月回头,但见白狐裘中的石榴娇嫩的像天山上的花似得,心神一乱,抿紧了嘴扭过头去。
  石榴撇撇嘴,伸出手揪了揪他的袖子:“小叔叔,你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任霁月的胳膊发麻,手比脑子反应的更快,他打开她揪在袖子上的手,自己都愣了。
  石榴不察会被这样对待,痴了一下,便知他心情不好,不该来招惹他。可自己又没做错什么怪委屈的撇撇嘴,磨了磨脚便要磨蹭走回去。
  任霁月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却像堵了团铅块,上不得上下不得下,一时心潮涌起,一个浪头把他不知卷到哪里去,他看着那娇客走远了,微握紧拳头,将心里的荆棘给按了下去,即使胸室里被刺了个鲜血淋漓,也只装作不知道。
  **
  宋仕廉程子衣外面披着鹤氅,独立高山之巅,宛如谪仙般遗世独立,白云缭绕,初雪晴空,欲要羽化登仙。
  他睁开,眸子如清泉一般明澈,他环顾场中所立的学子,见他们手中皆拿着书卷,忽闻道:“诸位山上已有一月有余,可曾学到什么?”
  一月时间太短,至多能将四书五经过一遍,至于肚子里的墨水还是如以前那般浅浅的一层。
  任霁月细细思索,心想大儒为何要这样问,他这样问又是为下面的什么问题做铺垫。
  而姚坦之听了大儒的话,只觉得背后汗蹭蹭,他读书的天赋颇浅,来了月余比之同生真是羞愧的很,不知半年后的科举考试能不能中个进士回来,若是不成他都不敢想以后该如何是好。
  石榴离姚坦之挨得很近,看见他脸色苍白也觉得可怜的紧。她们女孩儿还好,既然不用踏入仕途,大儒教书讲学只期望让她们别做个睁眼瞎,识个字罢了。谢婉之这些日子迷上了刺绣,她本来对读书就没什么兴趣,上学学习只是想多结识一些公子,表现出自己贤惠的一面,以后婚事啊也有个着落。
  她身边的女孩儿大多都这样想。石榴目标和她们不同,倒是生了隔阂。每日石榴在琉璃塔中看书时,不少人暗地里酸她。
  难道她这般还想当个状元不成?
  石榴听了只当没听见。她想结识顺天府中的关系网靠她这种身份大概不行。她自己若是学不成个什么,必也入不了那群公子哥们的圈子,于此从哪知道哪些小道消息来避开未来的祸患?
  宋仕廉见众人神色迥异,心中了然,他侧了侧脸,身边的侍从拿着托盘,定睛一看里面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侍从们将其发送给了各位学子,宋仕廉才道:“如今大雪下的正好,你们便以此写一篇为官之道。”
  话语刚落,众人皆炸开了锅。在室外,没火裘,每个人的手都冻得肿了,哪里好能拿起笔好好写字?再说了,以雪为题论为官之道?雪本是自然景象,历朝历代些以雪抒情写散文的人较多,谁会闲着无事去拿雪做题?
  这根本是强人所难!
  江鸣鹤自那日被任霁月羞辱后,便觉得自己的面子在学子中落了干净,后续他还发现原来与他交好的狐朋狗友都有意无意同任霁月结交,倒是离他远了。
  他本就天资不差,家境颇好,府里给他请了好几个有名望的大儒,他父亲不知发的什么疯竟把他送到山上读书。
  没学到什么东西,还把自己的人脉给糟蹋了。
  真是得不偿失。
  诸位学子虽然议论纷纷,可谁没有明面上和大儒抬杠。江鸣鹤环顾一周,见没有人当这个出头鸟,当下冷哼一声道:“大儒,我们这些学子上山来并不是来给你戏耍着玩的,在座的诸位半年后都有科举考试,而我们窝在这听你这些唯心又不中用的讲学能考的出什么成绩来?不若你教我们一些实用的东西才是正道!”
  他的话戳中山中大部分学子的软肋,看不见往前的希望让他们怎么肯在这里耗费时间?还不如下山随便请个夫子回来琢磨考试才是正理。
  宋仕廉听了他这话,脸色都未改一下,只淡淡的说道:“我不教别人教过得东西,那些都是俗物。”
  俗物,好一个俗物!
  江鸣鹤倒是看出来了,这个大儒可能肚里墨水颇多,却是个恃才傲物的怪人。俗物?若考场名次、功名利禄都是俗物,他们上山作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赤子之心的人,读书学子只为心喜不为银子。
  宋仕廉这话一出,场中大部分学子的心神已动摇起来。只暗自痛恨为何在山上待耽误了一个月。
  江鸣鹤丢下笔墨,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好如带头的秋雁,他一走倒是有不少学子跟在他身后准备下山准备科举考试。
  姚坦之也十分动摇,他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他自己的前程,更是背负着府里老娘的期望,行错不得。
  可若是要下山回府必遭到大哥的嘲讽,别说温书了,怕是连摸书本的功夫也没有。这样想罢,他倒是留了下来。
  任霁月抬头,看宋仕廉脸色都没变一下,好像走了这么多人他心潮一点起伏都没,当下便觉得奇怪。
  回头一看,场中的人已走了三分之二,留下的都面带犹豫,大概还在取舍。正要回头,却看见石榴拼命的给他眨眼。
  他眼神忙的下瞟,当做不知,她却走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叔叔莫走。”
  石榴可委屈了,本就被他打了一下,自己还舍下面子同他说这些话。也罢了,他可是她的小叔叔,不看他的面子,也得看她爹的面子。
  任霁月不知她为何要这样说,正想问,她却闭了嘴又回到场中后方去。
  石榴心里门清的很,他们不知道宋仕廉的底细,她可清楚的很。嘉福寺的方丈,比她更能窥探到未来,从他的言行中石榴可以知道,他是“命运”的仆人,一举一动都顺着历史潮流发展,如此他开设学堂自然有他的道理,说不定跟着他才看踩到真正的前途。
  半盏茶的功夫,场中落得雪花越来越大,宋仕廉盯着场中的人看了一圈道:“还有没自请下山的?今日过后我便要封山,每月下山探亲之事一律便免了,再开山门之时不知是什么时候,如此你们可得想好了。”
  石榴心里咯噔一声,连下山探亲也不允了么?
  在场中人本有人疑虑,听他说完便觉得跟着他中举之路实属艰难,便默默卷起书下了山。
  场中的女孩们如今正是好玩的年纪,听他此般说后,也走了不少。
  一时之间,浩大的场中少年只剩下五名,少女也唯留石榴和谢婉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再猜一猜,宋仕廉为什么要办学堂
  第21章 严冬至
  若是放在往日谢婉必不愿留下来,可如今她瞧上了一个人,他容貌虽生的普通,可他身上有一股劲,有点呆有些莽,像只笨头鹅一样直愣愣的往前冲。
  那日读书时,谢婉便注意到他腰间挂的荷包已经旧的开了线,在一群贵公子之间看上去真是窘迫极了,她想着反正自己无事,便绣一个给他吧。等荷包绣完了还待在这,石榴还在这呢,自己要同她一起多听些书,是吧?
  她终于说服了自己,站在雪地里从后边看着姚坦之呆子似得立在那,只觉得好笑。
  宋仕廉看着场中的七个学生,声音淡的像天空的轻云一样:“你们不走。”
  他们摇了摇头,其中有一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他道:“我还是留在这里做学问,阿爹说了,朝中最有学问的人便是大儒您了,如今我留在这听学,顶多费一年的功夫,若是错过了便真的再难寻这样好的机会了。科举年年都有,今年错过了或是考不上明年再来便是。”
  这话说的让人心安,可宋仕廉却充耳不闻,径直取了柱香,点燃后立在鼎中,道:“开始吧,这香大概燃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不论写不写完都交给我。”
  众人开始研磨,切纸。按理说,这里无关石榴和谢婉的事,入仕为官怎么说也牵扯不到女孩子的身上,可石榴偏偏想试一下,若她是男孩儿该如何以雪切题写一篇文章?
  这些日子任霁月看了不少书,再加上大儒授的课慢慢抽丝剥茧出他心中的疑惑,如今倒是颇有见地,可惜他从未做过文章,不知该如何下笔。
  沉思片刻,忽然想到古人做文章由景由物写到事,无非是先咏景,后抒情。白雪干净纯粹,最是文人喜爱之物,可官场中黑暗颇多,要是想让雪一如往日的洁白怕是不易。而人的秉性若是贯彻始终便是应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那句话。
  思绪理清,下笔如有神助,挥洒之间从容不颇。
  姚坦之站在他身后,见他已然动了笔自己却一个字都未写便更是大汗蹭蹭,雪啊雪,脑袋里除了咏雪的诗倒是空无一物了,手中的笔落了点墨水滴在纸上,他愣了下恨不得伸手打自己两巴掌。
  谁都知道对于一篇文章而言,写的是否出彩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书写是否规范整洁,如今他犯了大忌,脑袋一慌写的东西更是难看了。
  石榴肚子里没他们这么多货,她盯着天空瞧了会儿,白雪飘下倒是将山中所有的一切都掩白了,她随性而挥,如同写一篇散文一样想到哪便写到哪。时间过的飞快,山中场地里浭水寒冷,空气都像快凝成冰一样。
  石榴怀里的汤婆也凉了下去,她手指逐渐僵硬,字也越写越丑,最终歪歪扭扭的像个鬼画符一般。
  一炷香燃尽,宋仕廉说道:“把文章交上来吧。”
  众人冻得神经已经有些发麻了,有个学子一边将文章交给仆从,一边颇有些抱怨道:“大儒既叫我们写文章,为何不让我们去个暖和的地方心无旁骛的写?如今坐在这冰天雪地里只怕把我们给冻死了!”
  文章都收在手里,场地被仆从整理,宋仕廉一面下山一面道:“这种环境里叫你们写好文章不是其要。”
  姚坦之更是不解了,既不是其要,那,那为何.......
  宋仕廉缓缓道:“本朝科举分三试,乡试是八月,会试是二月,殿试是三月。在这考试当中乡试和殿试天气都比较暖和,可会试的时间恰卡在一年最冷的地方。”
  石阶走进,众人入了琉璃塔,刚进了门炭火铺面而来的热气让人暖的皮肤有些痒。
  宋仕廉走在案桌将文章搁下,继续道:“这三种考试中会试考生发挥的能力最不稳定,一是因为天气寒冷,字写得别扭,二是因为会试试题出题尝尝标新立异,让人切不着题。这时便是考验你们功夫来的了,读了这么些年的书,脑袋里的积累、心里的素质都影响你们答题。”
  “你们须得明白,那个时候能答好题的人少,你们若按照正常水平发挥,切题审题都不出现失误,进殿试倒是不难。”
  任霁月觉得他说的也有理,会试每年都有指定的名额,要是想进殿试,你无需和最厉害的那个人竞争,你只需赢下你差不多水平的对手和你潜在的敌人便可。他现在教授的便是在进退维谷间考试时最保险的一种方法。
  论心战、人术。众人惶恐、众人害怕、众人迟疑落不了笔,你便赢了。
  石榴细细听后,惊觉到的确是这个道理。每年科举考完,父亲总会同老太爷抱怨这届考生水平太次,可还是中了进士。
  原来科举并不是选最优秀的人,而是在参加科举的考生中择优。
  即你不需要最好,你只要好过其他人则成。
  时过晌午,山中做了羊肉萝卜汤让学子喝了驱寒,众人终归是没吃过什么苦的少爷小姐,喝过汤后仆从又带着他们去温泉泡了泡这才过来再听大儒讲学。
  被温泉水里泡着,石榴摊在池子里都不想起来了,热气扎进骨头缝里,将血液中的寒冷都驱散了,好不舒爽。
  谢婉坐在她身边,忽然问她:“石榴,你觉得姚坦之这人如何?”
  石榴不知她为何问这些,道:“还不错,除开人有些呆。”
  他果然是个呆子。
  谢婉心里笑着嚼他,可还是幸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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