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河东狮

  赪霞装点维港,映射商厦,一派繁华似锦。
  够钟放工,写字楼内职员逐一散去。
  随“叮”一声提示升降梯门开启,齐诗允尽量神色平静地告别几位同事后,脚步极快地踏入地库。
  氙气车头灯随引擎苏醒,平日还算温驯的座驾倏地咆哮起来,如矫健猛兽一般,在十多秒内就飞奔离去。
  可无奈此刻正值拥堵高峰时段,锃亮的银白色波子还未开出几百米,就被夹在皇后大道拥挤车流中时走时停。
  女人紧握方向盘焦急不已,恨不得要弃车改徒步走上太平山。
  因为十多分钟前,一场重要会议结束。手机开机后,忠叔头一个给她来电。对方语气焦急万分,说雷耀扬受了枪伤。
  虽有私人医生悉心照料处理,吃过药现正在昏睡状态,不过更细致的检查只能靠设备和技术都更全面的医院。所以忠叔无奈,只得让她出面,劝诫这位一生病就犯倔的雷少爷。
  眼看前车稍有松动迹象,女人随手扭闭电台,见缝插针就往前穿梭,关于凌晨白沙湾大火的新闻报道随响起的跑车轰鸣噤声。
  历经十多分钟,齐诗允终于抵达半山宅邸。
  忠叔见她如同见到救星一样,Warwick也摇头摆尾兴奋上前迎接。
  额间冷汗涔涔,进屋还未来得及脱下外套,也没有空回应黑色杜宾犬的热情似火,她环顾四下无外人的客厅,即刻同老人问询详细事发原因:
  “他怎会中枪?”
  “Power哥同坏脑哥都没有跟去?加仔他们呢?”
  听过,忠叔摇头叹气,具体过程他也不知。
  因为头一晚雷耀扬并未回半山,直到天亮前才独自驱车归家。不久后,私人突然医生上门,自己悄悄打探好几次才知晓他受了枪伤。
  “不过幸好他穿了避弹衣,但是整片背都青紫,医生怀疑他肩胛骨也有伤到……”
  “齐小姐,我都劝了好久…他就是不肯去,还死活都不让我同你讲……劳驾你,赶紧想想办法……”
  听过,齐诗允安抚忠叔同时只觉恼火不已,可枪伤进医院必定会引起注意。她也知道雷耀扬不肯去的顾虑,但也不能任由他这样拖下去。
  她一路匆匆往阶梯上走,连怎么骂他都想好,可一进卧房,见到趴在床上睡姿艰难的男人,话刚到嘴边,又强忍下来。
  刚测完体温的私人医生见齐诗允入内,平和冷静地同她小声说明病情后,便也告辞离开卧房。
  未完全闭合的窗帘渗进赤红余晖,照耀在如山峦起伏的雄壮脊背。
  女人轻轻走过去坐在床沿,看见他后背触目惊心的淤痕,并不敢轻易触碰。她小心翼翼拨开他黑发轻抚他额头,对方额间微微渗出的细小汗粒瞬间浸湿她手心。
  私人医生离开前,跟自己交代他有些低烧,具体情况还需要更细致的检查和治疗。
  顿时,胸中感到绞紧一般的抽痛。
  他到底因为什么事会受到枪伤?出事时为何近身细佬都不在?到底是是因为程泰死后遭到硬壳余党报复…还是东英内部社团斗争?亦或是…还有别的仇家找他寻仇?
  一时间,齐诗允心乱如麻,思绪万千。
  但庆幸是,如果没有避弹衣挡住子弹钻进身体的缓冲,她不敢想象…他是否还有命见到自己———
  ———避弹衣?!
  难道他早知自己会出事?!
  就在她惊觉这个细节而感到更加后怕时,男人似乎感觉到她熟悉温度,睁开眼后,嘴里迷迷蒙蒙地哼一声,又抬手覆盖住她:
  “昨晚你不是说,今天公司不是有好多事要做…”
  “…怎么过来了?”
  久违的依赖感逐渐化作握紧她的力度,齐诗允弯下腰,语调尽量柔和放缓:
  “雷耀扬,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可男人听后,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闭着眼答她“不用”。
  得到意料中的回应,女人轻轻从他掌心抽出手,耐着性子又问一遍:
  “确定不用?”
  “…不用。”
  “真的不用?”
  “不用啊…”
  “那你死在床上好了,我没空给你收尸。”
  齐诗允冷声说完,头也不回即刻从床上站起走出卧房。雷耀扬对她突然生气感到莫名其妙,想要再伸手抓住她时,却因为背部肌肉牵扯的剧痛扑了个空。
  半个钟后,加仔扶住面色不佳的大佬刚现身在二楼阶梯。
  齐诗允双臂交叉坐在客厅沙发里,一副生人勿扰模样,Warwick乖乖趴在她脚边,阿兆唯唯诺诺坐在一旁也不吭声。
  见此情景雷耀扬浓眉微蹙,自知此时已经丧失话语权。但他表面仍冷着脸掩饰心虚,顺便维持一下自己快所剩无几的面子。
  他瞟一眼沙发里的女人,发脾气一般撇开加仔搀扶,强撑着病躯走下阶梯。
  从半山离开到医院一路,宽绰舒适的保姆车变成「囚车」,除了副驾座女人有条不紊处理工作的几通电话外,其余两个人都变作雕像,和自己大佬一样不言不语。
  进入医院急症室,负责接诊的中年女医生看一眼斯文「病患」,又观察起他周围两个男人。因为即便加仔和阿兆都穿着周正的西装,还是难掩有些痞味的古惑仔气质。
  雷耀扬趴在病床上看不见众人表情,索性也破罐破摔,等待医生为他仔细检查伤情。
  “患者是怎么伤到的?”
  “看起来不像被普通钝器撞击的伤痕。”
  女医生经验老道,一眼看出男人背部大片创伤的诡异。齐诗允听后不疾不徐走至病床边,淡淡开口回答对方:
  “我打的。”
  “医生,喜欢劈腿偷腥的男人,我就算把他打死也不过分吧?”
  此话一出,女医生表情明显惊愕了几秒,难以置信面前这位白领打扮的靓女会如此彪悍。
  而病床上的雷耀扬听到这番话,略显激动地想要挣扎起身为自己「名节」反驳,却又被站在他身旁的「悍妇」伸出手,用虎口卡住他后颈,又把他按回原位。
  见状,不远处的加仔和阿兆一脸骇然,随之轻咳几声,又不约而同抬头望向天花板,用以掩饰脸上快憋不住的笑意。
  女医生嫌弃地看一眼病床上的男人不再多话,只问伤者有无什么药物过敏和病史,齐诗允语气冷淡却也应答如流。她一边仔细听医生初步评估伤情,一边又认真记下各种必要的检查项目。
  几分钟后,负责办理手续的加仔小跑过来,悻悻地跟她说,需要家属签字。
  齐诗允睨一眼病床上仍然一言不发的雷耀扬,只吩咐两个细佬看顾好他,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交付完各种费用,正欲按护士提示去到私人病房的途中,就在她准备将单据放回手袋不经意抬眼的那瞬间,脚步骤然停住。
  两个人在医院长长的米色走廊中隔着大约一米多距离,一袭玄灰色西装的英俊男人手提一个眼熟的公事包,站在与她齐平的同一条直线上。
  “Yoana,是你?好久未见。”
  郭城爽朗一笑,就像是毕业多年不见的校友突然偶遇,亲切又陌生。
  一时间,大脑翻江倒海,齐诗允也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好,只略显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Aaron,这么巧?”
  “你怎么会来医院…?”
  “我的证人突然发病住院不能按时上庭,我是来探病的。”
  “你一个人?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完,男人细瞧她面色红润并不像生病,目光便开始从她有些局促的表情,渐渐转移到她紧握着皮包的右手手指。
  一枚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密钻戒指箍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上,耀目又刺眼。虽不是婚戒的款式,却是令他无法忽略的存在。
  入院的一迭缴费单据还攥在手里,想来对郭城隐瞒真相也是无用,齐诗允迟疑了几秒,只好说一半实话:
  “…嗯,他有点…不太舒服,来医院做检查。”
  听到这回答,男人心里的复杂感更加难以言喻。
  本以为,过去这一年多自己埋头工作已经将她渐渐淡忘,却不想,在双眼确认是她的那一刻,狂跳的心脏还是无法自欺欺人。
  蜕却从前在报社里仔裤配球鞋的休闲装扮,现在的她衣着虽也干练,但更多几分矜贵得体,最不可思议是,就连曾经最穿不惯的高跟鞋…都在她脚上服服帖帖……
  Wyman跟自己说过她转行做了公关,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一般,成为最适合在中环商厦里穿梭的白领丽人。
  但她…已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齐诗允。
  他的Yoana正直善良,嫉恶如仇,怎么可以轻易对金钱和地位低头?怎么可以轻易就屈服在那个邪恶男人的淫威下?
  五味杂陈的酸楚与不解漫上心间,郭城仍觉得不甘。
  关于邮轮那夜的诸多疑问,那些他此生都不愿回想的画面,事实真相到底如何……现在的他,都已经不想再追究过问。此刻,知晓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身体欠佳,令郭城脑海蓦然生出一丝恻隐。
  这一刹那,一向如天秤那般公正的心,突然往掩埋阴暗的地界稍稍发生了倾斜。
  能不能再让自己短暂与她相处片刻?哪怕一分钟都好?
  “Yoana…”
  “方便一起饮杯咖啡吗?”
  齐诗允以为自己听错,但再抬眸与郭城视线交汇时,清楚看到他眼底那久违的温润与阳光。
  仿佛这一瞬间,他已经原谅了自己所有的过错。
  夜晚的医院咖啡厅内略显空旷,落地窗边,一对男女面对面坐着,默默饮咖啡。
  一杯拿铁,一杯澳白,和曾经热恋时的口味都截然不同。
  头顶暖黄射灯不识相地映照在齐诗允刻意掩饰的右手,但那从缝隙漏出的火彩,还是让郭城感觉心如刀绞。
  犹豫许久,他还是决定鼓足勇气开口发问:
  “你跟他…结婚了?”
  或许是没想到这是两人沉寂片刻后的开场白,女人抬起头,迎上对方探寻真相的目光:
  “…没有。”
  她答完,垂下眼睫,令郭城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懊恼。
  自虐一样的蠢问题。
  就算现在没有,也不代表以后不会。他抿一口咖啡,明明自己刚才又放很多糖,却依旧觉得舌头苦到发涩:
  “…其实,我本来想问你过得好不好。”
  “不过看起来,他应该对你不差……”
  男人自言自语般低下头,满腹愧悔,开始痛恨自己的刚正。他痛恨自己曾经为何不再阴暗一点?再不择手段一点?…或许这样的话,他的Yoana就不会轻易被雷耀扬夺走……
  听他说罢,齐诗允更觉愧怍。
  想起之前在慈善酒会上遇到利敏儿,想起她对自己坦诚的那些话语。
  她们都已经决定各自向前走,为什么郭城就不能再自私一点?也让自己走出从前的困顿呢?她本以为他已经放下……
  “Aaron,我现在过得很好。”
  “去年在慈善酒会上我遇到利小姐,她对我说了很多……其实当时我觉得…你不应该辜负她的心意,可是现在……”
  齐诗允说话声渐弱,可郭城却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禁摇头苦笑,语气也随之急切起来:
  “你明明知道…Yoana,你明明知道我只钟意你……这么多年我都只钟意你……”
  “但是在英国求学时期的艰难…在知道姐姐遇害却求告无门的那种绝望,我很害怕家里的事连累到你……很害怕我的挫败和崩溃会伤害到你……”
  “……我怎么能让这些负面情绪…破坏和你的感情?我害怕我不再是你心中完美的Aaron……”
  “Yoana,我只想要让你开心、幸福、无忧无虑…”
  闻言,女人抬头,微皱的眉宇间似有怨怼:
  “Aaron,生而在世,大家都有很多不能言说的苦楚……两个人在一起,成日风花雪月甜甜蜜蜜固然很好…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没有那么脆弱,或许,我是可以帮你分担压力和忧愁的那个人?”
  “…但你一毕业就去了英国,五年都杳无音讯。”
  “你家里的变故……你也是两年前才告诉我……”
  “如果当时我没有碰巧去到律所找到你,Aaron,你打算什么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在兰桂坊酒吧没有遇到雷耀扬…你又打算什么时候同我表明心意?”
  一连串责问像是当头棒喝,顿时令郭城哑然,失去所有为自己辩护的能力。
  是啊,他让她苦苦等待五年,她让他亲眼见证她的背叛。
  计较起来,也算两清。
  空气渐渐处于僵持状态,齐诗允抬起咖啡,还未送到嘴边,又放回碟中:
  “Aaron,你什么都好,曾经甚至完美得令我无可挑剔……可是Aaron…时过境迁,无论如何…我们都回不到从前。”
  “…我知道我这样很残忍很无耻,对曾经伤害到你的事…我一直都感到非常抱歉……”
  “但我是真的从心底希望,你能过得比现在更好,能有更新的开始。”
  她哽咽了几秒,又继续开口:
  “郭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做回朋友…好吗?”
  她叫他郭生,不再是Aaron。
  阵阵酸意涌上彼此胸腔,郭城凝视对方坚定的面容,只觉得再做任何事都已是无力回天…人总是要向前,没有人会无条件在原地等待。
  …但没关系啊,他认为他可以等。
  他不回答,齐诗允的话便没有再往下说。
  沉默到只剩咖啡厅中的背景音乐,郭城在桌下暗自攥紧拳头,向她堆出一个艰涩笑容,忍不住抱有侥幸地追问:
  “…你…真的爱他吗?”
  闻言,女人水亮的眼眸闪动,她不语,只是朝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幅度很小很小,却像是在宣判他死刑。
  郭城沉下眼,像个画地为牢的囚徒般,只能向她妥协:
  “Yoana…我并没有怪你,你也不必再跟我说抱歉。”
  “…既然你已经选择他,那我同你———”
  话未讲完,对方手袋里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齐诗允拿出后看一眼来电号码并未立刻接通,可此时男人要说的话,已经被生生咽回。
  最终,不堪来电叨扰,女人埋单离开。
  静坐片刻,咖啡厅里忽然播放起Danny仔出道时,那张成名专辑中的同名曲《First Love》:
  …Once upon a dream,
  When this world isn't what it seems,
  My love and I lived inside a smile,
  The time was night,
  We broke down and we cried……
  旋律优美的青春曲调,配合Danny仔深情唱腔,却是在描述一段再难修成正果的爱恋。
  齐诗允走了许久,郭城仍独坐在沙发里。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在她饮过的那支咖啡杯,双眼微微泛红,任冷寂与落寞将他围困其中。
  “…小姐,你没事吧?你的眼睛好红?……”
  耳边响起护士的关切问候,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反应过来,随即抬起手指轻轻摁了眼睑,笑着说自己没事。
  从咖啡厅离开,齐诗允已经竭力忍住泪水,可无奈眼眶太过酸涩,实在令她无法立刻去面见另一个男人。
  补完妆,重新调整好情绪后,她悠悠走至私人病房外,看到加仔同阿兆左右门神一样驻守。
  方才,在医生处得知雷耀扬具体伤情后,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却也无法放心。肩胛骨骨裂,需要修养三个月左右才能完全康复。
  见齐诗允走来,两人还是一副战战兢兢模样,想来肯定没少被里面那位大佬训话。
  妥善安排好两人晚餐和轮值的时间,女人推门入内。
  病房宽绰,洁净如新,她看到雷耀扬背对自己,独自侧睡在病床上打点滴。
  平日里西装骨骨的男人,现在身着宽松条纹病号服,显得他格外奇怪,还莫名有种娇弱感。
  她抿唇忍住想笑的冲动,放下手袋坐在一旁沙发里,盯着他宽阔的背影不言不语。
  刚才在咖啡厅里呆了不过十多分钟,加仔便打来三通电话。而这几通电话的幕后主使,似乎还拉不下他的大佬面子,也还在气恼她刚才在女医生和小弟面前的胡编乱造。
  “去哪里了要这么久?”
  “你作为「家属」,是不是有点不太称职?”
  男人怨夫一样,声线里透着冷漠和愠怒。齐诗允站起身坐到对方床沿边,也不打算隐瞒:
  “我遇到郭城,饮了杯咖啡,聊了几句。”
  不是Aaron,是郭城。
  雷耀扬一听,闭着的眼倏然睁开。
  想要翻过身,却发现打点滴的透明滴管牵制了自己行动。他索性一把扯掉手背留置针,强撑起来直视今天三番五次挑战他男性自尊的女人。
  霎时,被拔掉的针眼里迸出一簇血液,齐诗允亲眼目睹整个过程,急忙上前用拇指摁住男人鼓胀的青筋,但鲜红的血还是不可控的流泻。
  她一面慌乱寻找床头呼叫器,一面厉声呵斥这癫佬:
  “痴线!你做什么?飙血了!”
  “神神经经!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看我下次还要不要管你!”
  “麻烦你坐好别再乱动!我叫护士过来———”
  在她差一点就按下圆形的红色按钮时,整个人往下一倒,稳稳落入男人宽厚怀抱。
  “雷耀扬!你有病吗!放开我!”
  “不放!我是有病,那你给我治吗?”
  雷耀扬说完后挑眉冷笑,齐诗允狠瞪着他说不出话,只是挣扎着想要推开他起身,可奈何力量悬殊太大,她还是不敌过这头许久没发癫的恶虎。
  拉扯争执间,他低下头,狂烈的吻猛地覆盖住她未讲出的所有咒骂。
  理性被感性支配,彼此呼吸都变得急促,男人手背上温热液体流淌,一个一个小红点落下,浸湿衣衫和床单。
  唇瓣从抗拒变成缠绵的辗转,雷耀扬感觉到她呼吸无序,还有本来推开他胸膛的那双手,正小心翼翼搂住他肩背。
  隔开一点距离后,他发现齐诗允眼眶猩红,委屈得惹人怜。
  可心中气闷难以疏解,他轻轻放开她双唇,忍着痛挺起身坐好,神态和话语里,都有太过明显的呷醋味道:
  “之前不是还跟河东狮一样当众诽谤我偷腥劈腿,现在这是做什么?”
  “是不是见了郭大状让你觉得旧情难舍,没办法又只能来我这里寻安慰?”
  齐诗允把眼泪强行忍回后,站起身正视雷耀扬质疑眼神,毫不掩饰地回应对方:
  “雷耀扬,我堂堂正正同他见面,界线清楚,以后也不再会有更多交集。”
  “如果你还要坚持钻牛角尖呷醋,那就证明你钟意犯贱,神医在世也治不好你。”
  听她面不改色说罢,雷耀扬也意识到现在自己疑心她确实有够无聊,又臭着脸靠回蓬松枕面。
  齐诗允不语,但实在很想知道,这男人…是否还要继续对自己隐瞒中枪真相。
  凝视他臭脸片刻,她抽取面纸替他轻轻擦拭未干的血迹,又抬眸看他,眼波如水:
  “我都扮癫婆替雷生掩盖真相了,你还不告诉我实话吗?你明知道有危险,甚至还提前穿了避弹衣……”
  “如果我今天不强行带你到医院,你是不是就准备在家里自生自灭?”
  想起昨夜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雷耀扬现在觉得自己再在这里见到她,都是如梦般的不真切。男人自认理亏,适才还盛气凌人的态度蓦地烟消云散。但这件事涉及机密,实在不能对她说。
  看他犹疑反应,齐诗允便了然于胸。
  郭城在咖啡厅里对自己说的话还犹在耳边,一股无名火陡然窜到脑门,她用力摁住雷耀扬手背上还有些渗血的针眼,忍耐许久的泪珠终于止不住地掉:
  “雷耀扬!你想死就去死!你死了免得我成日提心吊胆!”
  “你们这些臭男人都一个样!就爱逞强扮嘢…总认为面子大过天!难道你们觉得撑不住的时候…讲出来身上会少一块肉吗!?”
  “一群粉肠、白痴、死蠢、自大狂……”
  雷耀扬不知她还指桑骂槐的骂了谁,此刻也懒得去管那个人是不是郭城。自己被她骂到发笑,已然顾不上快被她摁得发痛的手背:
  “好了…”
  “…Sorry…又让你担心我。”
  抬手抹掉她的泪,男人又将她揽入怀中抱紧。
  夜风撩起窗边白色纱帘,撩起雷耀扬心中最柔软那处。他不断在她耳旁致歉,试图哄好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河东“诗”。
  须臾,一场情侣间的乌龙闹剧终于结束。护士进入病房,重新替雷耀扬扎针。
  锋利针头对准鼓起的血管时,齐诗允被他用力攥紧右手,似乎能感受到他在害怕。
  待护士离开后,她实在压不下向上扬的嘴角,忍不住靠在男人身侧阴阳怪气:
  “我前段时间在报纸上看到一项医学研究,文章里说:如果一个男人,被迫承受女人生产时的那种疼痛,可能会立刻痛到休克而死或是急性梗死……”
  “你知道吗?因为男性的耐痛值比起女性实在低太多,所以,他们更害怕与医疗相关的一切。”
  “雷生死活都不肯来医院治疗,原来…是害怕被针扎呀?”
  齐诗允得知东英奔雷虎害怕打针,靠在他身旁笑得愈发没心没肺。不幸被对方言中一半原因,雷耀扬睨她一眼,不作回答。
  而后,男人叹口气,俯下身,枕在她膝上喃喃自语:
  “我小时候,不论生病或是受伤,那个女人从来都不会过问。”
  “她老公…生意很忙,除了物质上没有亏待我,也一样不在意我。”
  “……所以,我不喜欢医院。”
  “也不适应别人对我关怀……”
  听过,齐诗允心中讶异万分。
  无论如何,她都没想过雷耀扬的童年竟然会是这样?眼前也不禁浮现起初识他那年,他在家中突发高烧还对她关心极度排斥、苦苦硬撑的样子。
  如果那天,她没有恰好去到九龙塘车行要和他划清界线……
  一时间,思海波澜迭起,而雷耀扬此刻似是与她有同样想法,他慢慢紧扣她右手,声线有些不易察觉的微颤:
  “诗允,谢谢你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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