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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你越来越透明了,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你。”他说。
  饶束伸出双手,轻轻抱他,反问道:“这样,不好吗?”
  “我不知道。”张修把下巴搁在她肩上。
  他很少用不肯定的方式说话,但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饶束眉眼弯弯,“我知道就好了。”
  我知道你怕的不是人生痛苦,不是社会黑暗,不是世界凶险。
  你怕的只是被所爱的人抛弃。
  3
  我们的前奏,已奏响太久。
  副歌却迟迟未找到和声,没有任何声音能融进来。
  这首歌是否要变成纯音乐?
  主唱又该做些什么?
  不如念一首诗吧,不如发出一阵嘶吼吧,不如就这样沉默到最后吧。
  我不希望我唱出任何歌词。
  我不想要泄露一点点话语。
  我张开嘴,成了哑巴。
  我捂住耳,听到心跳。
  我闭上眼,看见世界。
  我站在荒野,等待一场大雨将我浇醒。
  我行于梦中,寻找一个出口供我逃离。
  我把自己掰成两半,不是上下两半,也不是左右两半,更不是内外两半。
  而是,先整个撕碎了,再一点点拼凑重组,拼成一个他和一个她。
  只愿天可怜见,让我分叉生长。
  宛如小树岔开枝干,也可长成参天大树。
  可是,一棵大树岔出来的枝干,总是有粗有细,没有完全相同大小的两个枝桠。
  我也唯恐,讲到自己清醒之时,忽而发现其中一个我早已消失了。
  如果避不开灰飞烟灭,又该安排哪一个去灰飞烟灭?
  抑或是,顺其自然,交给生命抉择?
  那会不会,他和她,在某一天清晨醒来,其中一个翻身一拥,抱了个空…
  如此猝不及防地失去,剩下来的那个人该如何度过余生?
  你听这梦中呓语,毫无章法与逻辑,你听得懂么?
  我说,我说…
  血色暴雨将她染成一个深红色的小丑,张开双臂在夜风中飞翔下坠落地无声。
  变幻的山路跌撞了她的脚步,菩萨的神像对她温柔了眉眼。
  掌声如雷,俯视众人;灯红酒绿,万众瞩目。
  淋雨,跳楼,奔跑,磕头,鞠躬,游戏…
  镜头无论如何都取不完,留下一堆胶片浪费在角落。
  列车后面是谁在追?汽笛声覆灭了呐喊声。
  楼梯太长,怎么滚都滚不到底,只有肋骨断裂的声音残留在记忆深处,记忆又被鲨鱼一口吞掉。
  鲨鱼游向深海,深海里住着一大群鲨鱼,密密麻麻。
  她把脑袋探入海水,睁大眼睛,面对密密麻麻的恐惧,试图捉住那条吞掉她记忆的鲨鱼。
  病中注,罗门生,清醒纪,荒凉言。
  凤栖于梧,我归于我。
  第61章 病中注
  1
  饶束从大学寝室搬出来了, 搬进了小区套房, 跟张修一起住。
  刚开始的两个礼拜里, 饶束每天按时出门去学校,早出晚归,堪称好学生典范。
  可惜,后来她就被他带坏了,只在每个礼拜一才去一趟学校。
  逃掉大学课程的那些空闲时间里,张修忙着从歪途把自己救回来,饶束则忙着从躁郁症中把病友们救出来。
  他摆脱了国外的一切关系,乖乖听饶束的话,试图做一个有良心的、走正途的、不犯法的优秀青少年资本家——啧,这名词,一听就诡异得过分, 真不知饶某人是怎么想出来的。
  但张修骨子里就不是规规矩矩的性格,他只能做到遵从社会规则的大框架,永远做不到恪守每一个游戏规则。
  他喜欢掌握游戏规则, 然后颠覆规则, 为己所用。他也擅长如此。
  这样的脾性和行事风格,导致他即便是只玩金钱资本,也会在有意无意间就祸害了别的人。所幸都是些小手段,造不成太大的伤害。
  在他如今的生命里,似乎许多背景板都淡去了。
  不知不觉间, 模糊了什么, 冲淡了什么, 消失了什么,了无痕迹。
  只剩下血锻的心性,存活在孤单的夜里。
  与此同时,生活中也有其他一些东西,渐渐凸显出来,是美好的存在。
  柔和了他过于强势的性子,照亮了那过于漆黑的夜晚。
  而那些东西,几乎都是饶束带来的。
  饶束在躁郁症社区内连续组织了很多场广州同城的线下活动,有时候是正经严肃的大型治疗现场,有时候是轻松自在的结伴游玩,有时候只是和病友们一起聚个餐唱个歌。
  每次她出门前,张修都会提醒一句:“帽子,口罩。”
  饶束边穿鞋边回答:“拿了拿了。”
  她一出门就是一整天,直到黄昏或者深夜才匆匆往回赶。
  张修从来没和她一起出现在任何活动现场,正如饶束也从未跟他一起外出工作过一样。
  张修从来没去过她的学校,饶束也从来没进过他的校门。
  她喜欢握着笔,手写文字,记录自己的每一天;
  他则习惯用长指轻敲键盘,排列文字,把自己藏在故事背后。
  每一天的餐桌上,还是饶束烧出来的那些菜,那些需要张修咬着牙才能吃下一点的食物…
  两人实在勉强不下去时,就去外面找间餐厅,用完餐再顺便散个步。
  当两个人都没有事情要忙的时候,会在清晨一起散步去附近的茶楼,悠悠闲闲地吃个早茶,再手牵着手回家。
  闲时,寻了空,他们就窝在家里一起玩电竞游戏;背靠背听听音乐;席地坐在书房里各自阅读;给对方念诗……
  他们在谈着一场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恋爱。
  2
  有一次,张修突然从背后抱住饶束,心血来潮问一句:“你是谁呢?”
  她被他吓得一跳,“哎呀,吓死人了真是!”
  她眨眨眼,想了想,回答他:“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
  张修浅笑,趴在她肩膀上迟迟不起来,“是田螺姑娘吗?”
  “或许还有其他可能呢?”她歪头。
  “是骑着小毛驴的桑丘·潘沙吗?”
  “不会吧……”
  “是隐藏了名中 h 的约翰·华生吗?”
  “我根本都不知道华生的名字里还有 h 这个字母……”
  “没关系,福尔摩斯他知道。”张修吻了吻她耳朵,又耍赖要她背着他走。
  田螺姑娘能福佑谢端一生,桑丘·潘沙能跟着堂吉柯德一起疯癫,约翰·华生能陪着福尔摩斯出生入死。
  饶束,你想做哪一个呢?
  如果可以,能不能,请你,千万,不要做田螺姑娘…
  因为,我的人生与农夫谢端的人生早已相去甚远,我注定成为不了他。
  也因为,我不想接受你飘然离去的结局,哪怕余生你都保佑我幸福安康,那也不是我要的幸福安康。
  “你最近是不是变胖了呀?感觉比以前重了。”饶束被迫驮着他走向卧室,喘着气,笑得欣慰。
  “你的错觉。”
  “不可能!我感觉很准的。”她叹了一口气,又说:“唉,不枉我每天揪着你耳朵让你吃饭,养胖张宝宝真不容易呀,甚有成就感。”
  这句话刚说完,她就被背上的少年揪住了双耳。
  “是这样揪着耳朵吗?嗯?”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冰死啦!快拿开你的手。”
  张修眉眼含笑,指尖捏着她那两个小小的白净耳垂,问:“我是被你养胖的吗?”
  饶束扬眉,“可不是嘛。”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拖长尾音,婉转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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