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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
  等两人真正走出剧院,时间已经不早了。
  从早上到现在,宁泽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这时心情真正放松下来,饥饿的感觉来势汹汹,瞬间就令他感到前胸已经贴着后背。
  但关柏言就在旁边,宁泽总不好意思像小女生似的买些零食果腹,只好试图说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前辈,没想到您和冯总已经这么熟悉了。”
  “说不上交情,”关柏言的语气淡淡的,“只是她托人送过来那个剧本,所以接触过两次。”
  “您真的不接那个剧……”宁泽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大声咕隆了两声,即使在人声嘈杂的剧院里那声音也没能被掩盖住。
  关柏言停住了脚步。
  “我……”宁泽刚想说些什么,饥肠辘辘的叫声又一次咆哮着传来,打雷般的巨响令他顿时无地自容,几乎想夺路而逃。
  如果有可能,他总想在关柏言面前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但是每一次,对方看到的都是他最狼狈的样子。
  “是午饭没有吃饱还是根本没吃?”关柏言抬手看看表,这时候根本还没到晚餐时间。
  无边的沮丧之下,宁泽自暴自弃的说出了实话,“今天起来得太迟,所以没来得及吃。”
  关柏言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会儿。
  宁泽以为他会说“那为什么当时不讲”之类,但关柏言只是淡淡收回目光,然后说,“你站在这里等一会儿。”
  他重新走进剧场中,大约过了五分钟,又重新走出来。与进去时相比,这次手里多了一大桶爆米花。
  他将那桶爆米花塞进宁泽手里,“先吃这个吧,垫点东西就饿得没那么难受。”
  从看见那和关柏言极为不相称的爆米花开始,宁泽整个人就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怔怔的。
  打开纸筒的盖子,香甜的奶香扑面而来,这种甜腻的味道竟蒸得他鼻子开始发酸。
  他拿起来吃了第一颗,又吃了第二颗,几乎想将整张脸都埋进纸筒中。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爆米花。
  他很想抬头向对面的人说声谢谢,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没有信心能将表情调整成仅仅是出于礼貌表示感谢的样子。
  也许只是一个对视,自己的眼睛就会将所有的心情泄露出去。
  恰在此时,宁泽口袋里的手机惊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他心底猛地一松,急忙向关柏言比个抱歉的手势,借机走到僻静些的角落里去接电话。
  “喂,爸爸?”宁泽缓了缓口气才接通了电话。
  “宁泽,今天在忙吗?如果有空的话就赶快回来一下,晓彬在我们家喝醉了。”宁泽爸爸的声音里透着焦急。
  “晓彬喝醉了?在我们家吗?”
  “他来的时候就已经醉了,直喊着要找你,我只好把他安顿在你房间里躺着。你们两个孩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爸,你别多想,我马上就回来。”宁泽疑惑的挂断了电话。
  他走回来的时候,关柏言依然站在原地。
  市区中心的街道上人潮汹涌,但宁泽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有些人天生就是发光体,只需一个回眸就令人刻骨难忘。
  关柏言修长的身姿、出众的气质,在人群中无疑是鹤立鸡群,即使没人真正认出他,也有无数的目光不停的集中在他身上。
  宁泽忽然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这个人,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到、能碰触到就好了。
  他不敢再看,急忙低下头走过去,“抱歉,前辈,我现在要马上回家一趟。”
  “有急事吗?”
  宁泽没回答,而是很诚恳的说,“今天……真的很感谢前辈,不过我要先回去了。”
  “这里打车不方便,我送你,”关柏言也没有再问,只是走到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走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宁泽开着车窗坐在副驾上,忽然发现几个小时前同样坐在这辆车上的那种紧张到几乎战栗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现在怀抱着爆米花、有春风拂过面颊的舒适与惬意。
  宁泽下车前,关柏言冲他挥了挥手,“晚餐记得吃饱点。”
  宁泽看着那辆银灰色的车子完全消失在视野中,这才恋恋的转身。
  ***
  在宁泽心底,其实对晓彬的感觉一直很复杂。
  最开始认识这个少年的时候,他就像一只柔弱娇小的小兔子,让人充满怜爱和保护欲。并且这种惯性的思维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在晓彬出道后很久,宁泽都在是否要羡慕或者嫉妒这个人的情绪中挣扎。但当他再次了解晓彬的时候,却发觉原来自己根本没有真正的认识过这位“弟弟”,而他迷离又善变的态度也始终让宁泽感到无所适从。
  现在晓彬就躺在宁泽的床上,面颊粉红,眉头皱紧,嘴唇却因为放松微微嘟起,纯真无辜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不久前他才刚刚满了二十岁。
  如果是一般这个年纪的少年,现在大概还在大学的二年级参加社团活动,或者为校园恋情而淋着雨、发着疯,但晓彬的青涩和纯情在很多年前就被迫过早的结束了,留下的只是令人猜不透的深沉与世故。
  宁泽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晓彬一直没有醒来。他大概是属于酒品不错的类型,真正醉了之后反而不再吵闹,只是安静的睡觉。
  宁泽吁了口气,走出去关上房门。
  门外父亲正在担心的望着,因为担心孩子们出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
  “怎么会喝得这么醉呢?是不是在外面应酬才搞成这样?你们出门在外,工作前程是重要,但是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啊。”父亲絮絮叨叨的说着。
  宁泽体谅为人父母的苦心,便只是连连点头听着,等着父亲的教训告一段落,才问,“爸,家里还有吃的吗?刚才出去得急了,没来得及吃午饭。”
  “都这个时候了,还什么东西也没吃?”
  “有吃点爆米花……”
  “那东西怎么管饱,还是要吃饭菜才有营养,你等着,我给你做碗蛋炒饭过来。”
  父亲手脚麻利,很快金灿灿的蛋炒饭就端上了桌子,宁泽狼吞虎咽的吃完,再把碗筷收拾干净,就和父亲打了招呼重新回房休息。
  房间里,晓彬依然没有醒来。
  宁泽把那盒爆米花放在床头,又看了晓彬一阵子。昨晚他一共也没睡几个小时,今天又一直情绪紧绷,没过一会儿就觉困意袭来,于是也和衣上床休息。
  几年前,两个人组队准备出道的时候,也经常挤在一起睡觉。男生之间没那么多顾忌,两人的睡相也都不差,所以宁泽马上就睡着了。
  但今天的梦中似乎总有什么将他紧紧压住,仿佛梦魇一般令人动弹不得。
  宁泽在这混沌的梦里挣扎着醒来,一张开眼就看到晓彬近在咫尺的面孔,上面泛着兴奋和火热的红晕,而自己的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余温。
  “你做什么!?”宁泽猛地推了晓彬一把坐起身,又狠狠擦了一下嘴唇。
  晓彬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床上,他的脸很红,神情却丝毫不见慌张,在看到宁泽猛擦嘴唇的动作后反倒有一种奇特的迷离和轻蔑。
  “晓彬你喝醉了。”宁泽踌躇了一下,急忙退出床铺站了起来,“是不是现在还没清醒?”
  晓彬微笑着拥着被子坐在床头,丝毫不见这种场合常有的尴尬,反而很平静的说,“宁泽哥,你不用为我找借口的。我是有点醉,不过还不到搞不清楚自己在亲谁的地步。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这么做了。我一直喜欢你,从我们还都是练习生的时候开始,难道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吗?”
  他如此坦率,轻而易举就将偷袭的鲁莽变成了情难自禁的告白,竟让宁泽一时无法回答。
  “不能答应吗?呵,我早猜到了。”晓彬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是我自己太天真,听你说了几句不会轻视我之类的话,竟然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我可变不成关柏言,被我亲到的话,你大概也只会觉得恶心吧。”
  宁泽的脸猛然红了,之后又迅速变白。前一夜的否认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他已经清楚的感觉到晓彬的这番话绝不仅仅是表白自己的心意那么简单,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
  晓彬的眼眸里有一丝很淡却很深的刻毒,“我只是很不甘心而已,不明白你究竟喜欢他哪里?我是很脏,可是他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宁泽哥,你应该早已经知道成熙哥哥和他之间的事吧?”
  宁泽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今天想谈关柏言的话,我没有兴趣。”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呢?”晓彬的微笑越来越恶意,“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宁成熙当年的经纪人就是熊厐?还是你已经知道他自杀的真正原因?”
  宁泽偏过了头,没有回答。他本能的想要拒绝去听晓彬接下来的话,但这种拒绝在对方那里已经起不了作用。
  晓彬的獠牙已经张开,怎肯不见血就收口,“这些事情都是我从凌之华那里听到的。他说当年宁成熙之所以会绝望,是因为关柏言为他介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给人陪睡,那富商是一个八十多岁的瘫痪老头,所以才愿意出高价买过气的小明星一夜。说起来,如果当时你哥哥肯了,你们家大概也能有一大笔钱,可是他偏偏想不开,在明白这是场什么交易后就失魂落魄的离开,反而还去求关柏言能再给他继续事业的机会,但关柏言却对他不假辞色,把他赶了出去。第二条晚上,你哥哥就割腕自杀了。能这么冷酷绝情的对待过去的恋人,关柏言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这份狠心……就是我也做不到呢。”
  ☆、第二十四章
  “你胡说!这不可能!”宁泽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种明显的质疑和敌视刺得晓彬瞳孔一缩,神色中的嘲讽和冷淡越来越明显,“宁泽哥,那么在你的印象里,关柏言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如果你这么想,那就真的太可笑了!能在这个圈子里拥有这样的地位,他怎么可能完全干净?!”
  宁泽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
  的确,他曾经猜测过宁成熙究竟为什么会选择自杀,最合理又轻松的原因无疑是因为事业陷入低谷导致的失意和抑郁。在他的潜意识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将关柏言从这件事里剥离出去,认为那两人之间曾经的爱情与兄长最后的死亡毫无联系。
  他揉了一下眉心,陡然察觉了自己的可笑之处:他竟然这么快就爱上了一个人,甚至在还没有完全了解对方的时候。
  “这就是你今天来的目的吧。不是为了告诉我你有多么爱我,而是为了说明我的爱有多么不值得。”宁泽的滚烫的愤怒似乎一下子冷却了,他用有些冰冷的语调说道。
  先前激烈的指责并不能让晓彬失措,这样冷淡的陈述却似乎让他有了一点尴尬,“宁泽哥,我只是……”
  ——只是不想你被骗而已。
  这种明显的谎言自然没人会相信。
  无数或委屈或真切解释涌向喉间,但他最终却发觉自己无话可说。
  宁泽有些疲惫的开口,“既然你要说的我已经都知道了,那么现在,你可以走了。”
  在这淡淡厌烦的目光中,晓彬渐渐有了一丝狼狈,他下了床,挺直脊背走出房间。
  在离开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有些许留恋,但这种不舍并不如何剧烈与迫切。实际上在作出今天这个决定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从此之后,自己和宁泽之间大概再也不会有任何深入的私人关系,甚至连两人曾经小心维持的友情也会彻底消失。
  不过还好,至少这个切断的动作是出于自己的主动。而这种主动对自己来说恰好很重要,因为这样才会杜绝后悔的可能。
  他从来就是一个人,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因为早已习惯,所以即使有些难受也总可以忍耐。所谓爱一个人这样事,实在太过奢侈,要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昂贵。因为当两人相爱的时候,如果要伤害对方,很容易就会被罪恶感吞噬。
  晓彬慢慢走下楼梯,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暗。在这个城市中,只会有黑夜,从来不见指引的星辰,要找到向往的黎明,能依靠的人唯有自己。
  他握紧手中一直藏着的袖珍照相机。
  经过昨晚两人在酒吧的那次谈话后,他就已经准备将一切做个了结。
  其实宁泽还是猜错了他今天来的目的。并且这个目的早在宁泽回来之前就已经完成,后来之所以会说出那些话,也只不过是为了这次突然来访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值得庆幸的是,他果然不虚此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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